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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零零九年,凜冬。

    我八生日剛過,天降大雪。

    我娘倒在雪地裏,本應該在坐月子的她,趴在冰冷的雪上痛哭。

    起因是我爹將剛出生的小妹送了人。

    我放學回到家,用盡全力想將哭暈過去的娘拉起來,我爹剛好從外麵回來。

    「拉她做什麽!沒用的東西,生不出兒子也配坐月子?」

    「兩個賠錢貨!晦氣!」

    我爹厭惡地吐了口唾沫,就吐在我娘手背上。

    我拿出紙來努力給我娘擦,後來我才知道,盡管身上的汙漬擦得再幹淨,心裏的傷痕也永遠無法消除。

    1

    聽說在我剛出生時,我爹看著我說的第一句話,便是「怎麽生了個賠錢貨,早知道直接打了去!」

    我娘拚命攔著,再加上我是老大,這才「幸免於難」。

    但在我之後出生的那個妹妹,就沒能逃過我爹的魔爪。

    她被送了人,任憑我娘哭得肝腸寸斷,我爹都不為所動。

    我清楚地記得,那年我爹從醫院抱走妹妹時,我奶將我娘從病床上拽了下來。

    剛生完孩子,我娘身體十分虛弱,她扶著床邊,不停顫抖。

    我奶:「不就生了個孩子嗎,至於那麽矯情嗎!」

    「還不趕緊回去幹活,別以為生個閨女就能偷懶,有本事生兒子去!」

    兒子!兒子!

    這從我懂事起就縈繞在我耳邊,如「夢魘」般的兩個字。

    我跑過去緊緊抱住我娘,眼睛一直瞪著我奶。

    興許是被我的眼神嚇到,我奶後退了幾步。

    指著我罵,「養不熟的白眼狼!還趕緊跟你媽回去幹活!」

    我想反駁她,卻被我媽緊緊抓著手。

    她原本是不想把這個妹妹生下來的,因為我從小到大的日子很不好過,她不想再生下一個女孩受苦。

    但村裏會看的老人非說,她這一胎是兒子。

    我娘懷孕期間,爹的親戚輪番過來看著她,怕她流產出意外,處處限製她行動。

    然而沒想到生下來竟是個女孩,還被我爹送了人,我娘徹底心灰意冷。

    我爹是搞海鮮的,經常出海。

    每年收入雖然不多,但因我跟我娘都不怎麽花他錢,長年累月他攢下不少。

    我爹將重男輕女的思想貫徹到底,眼見我娘生了兩胎都是女孩,他完全失去信心,整日整夜不歸宿。

    家裏沒人知道他去哪裏,偶爾回來也是對我娘非打即罵。

    兩次懷孕生產,期間兩次流產,再加上月子期間根本沒有得到好的休息,勞累疲憊,我娘的身體搞壞了。

    醫生說她再也不可能生育了。

    我娘抱著我流淚,我奶在一邊數落。

    「沒能給我老宋家傳宗接代,你真是個罪人!」

    「當初看你屁股我就知道你生不了兒子,要不是看你彩禮要的少,說什麽我也不會讓你進門。」

    本著不能做賠本買賣的選擇,我奶變本加厲地讓我娘幹活。

    而沒過多久,我爹抱著一個男孩上門,他驕傲地向我們介紹,那是他的養子。

    宋時科,今年五歲。

    我娘強顏歡笑,我奶笑得合不攏嘴。

    我不理解,把自己親生的孩子都送走,卻養一個沒血緣關係的?

    就因為對方是個男孩?

    這所謂的傳宗接代,在這一刻,仿佛成了個笑話。

    宋時科盡情地享受眾星捧月般的待遇,我娘將我悄悄拉到一旁。

    「明奚,別怕,等你再長大些,娘就帶你走。」

    我使勁點點頭,開始對我娘帶我走的那天,充滿了憧憬。

    2

    然而自從宋時科來到我家以後,很多事情都變得奇怪了起來。

    我爹和我奶經常會在屋裏說悄悄話,一看到我進去兩人立刻就噤聲。

    有個陌生男人開始頻繁去地裏找我娘搭話。

    他幫我娘挑水幹活,聲音總是溫溫柔柔的,關懷備至。

    但我娘總是躲著他,我不太理解,那個男人看起來比我爹強多了,為何我娘總是據他千裏之外。

    後來我才知道,村裏的流言蜚語,是能夠殺死人的。

    更令我沒想到的是,他竟然會來接我放學。

    「明奚,我跟你娘打過招呼了,帶你去縣城逛逛,順便跟你說一下,我過幾天帶你娘倆離開的事。」

    我被他說得心動,和娘一起離開那個家是我夢寐以求的事。

    我跟著那個男人去了縣城,當晚因為沒車,我回不了家。

    雖然那個男人說已經跟我娘打過招呼,但我還是惴惴不安。

    第二天坐著車一回到村,我就急衝衝地跑回了家。

    家裏靜得可怕,我推開房門,我娘被一根用衣服係成的繩子,吊在房梁上。

    她的兩條腿還懸在半空中,不停地晃悠。

    我尖叫一聲,驚嚇過去。

    我娘半夜上吊自殺,身體已經僵硬。

    當晚我爹我奶都在家,但兩人愣是啥也沒察覺。

    麵對我的號啕大哭,我奶在一邊諷刺,「整天跟外麵的野男人眉來眼去,我看死了也好了!」

    我爸在角落裏抽煙,十分厭棄地踢了我一腳。

    「哭什麽哭,你老子還沒死呢!」

    「像你娘那種水性楊花,生不出兒子在外到處勾搭男人的婆娘,死了活該!」

    「活著沒半點用處,死了也別想我給她花錢!」

    我爹說到做到。

    我娘的喪事辦得很簡陋,帶她離開家的,隻有一卷破涼席。

    一夕之間,村裏流傳開了我娘跟那個男人的流言蜚語。

    然而自從那天以後,那個男人就銷聲匿跡,我再也沒有見過他。

    我娘頭七的那天晚上,一個陌生女人突然來我家。

    宋時科興奮地跑上去,抱著她叫娘。

    我呆呆地看著這一切,我奶一點不驚訝。

    原來她早就知道,宋時科是我爹婚內出軌,跟這個叫張豔紅的女人生的。

    而我娘到死也不知道,就在三年前她拚命生下第三個孩子時,我爹早就背叛了她。

    深夜,張豔紅以「關心我」的名義,來到我房間。

    她嫌棄地轉了一圈,「這屋子雖然不咋地,但給你住,還是可惜了。」

    她明明臉上有笑容,但說出的話卻是那樣地狠毒冰冷。

    「明奚,跟那個叔叔,玩得開心嗎?」

    我驚愕住,後背泛起涼意。

    「你說你,怎麽能這麽不乖呢,隨隨便便就跟別人走了,你娘還以為你被人拐跑了呢。」

    她扭捏著身姿,欣賞著自己的嫩手,「不過我倒是跟她說了,隻要她立刻消失別礙眼,我保她閨女平安,現在看來,你娘還挺聽話。」

    我瘋了似地撲向她,扯著她的衣服就往我爹屋裏拽。

    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是張豔紅逼死了我娘!

    宋時科看到這場景被嚇得哇哇直哭,我爹衝過來一腳把我踢倒。

    「不安分的東西!」

    「勇哥~」張豔紅靠在我爹懷裏,手不停地在給他順氣,「別生氣勇哥,明奚也是剛失去娘,一時不能接受,我不怪她。」

    「閉嘴你這個殺人犯!我娘都是被你害的!」

    我歇斯底裏地喊了一通,然後並沒有掀起什麽波瀾。

    我爹上前扇了了我一巴掌,「真是慣得無法無天了!」

    張豔紅一直在假裝攔著,「勇哥,別打孩子,時科還在那看著呢。」

    想起寶貝兒子,我爹臉色變緩了許多。

    他惡狠狠地白了我一眼,之後我被罰在屋外站了一整夜。

    在那之後,我再也沒在我爹麵前,提過張豔紅逼死我娘的事。

    因為你永遠別想叫醒裝睡的人。

    2

    次日一早,我爹就迫不及待地帶著張豔紅去領了證。

    自此,張豔紅成了我家名副其實的女主人。

    大概是因為我的存在,張豔紅時時刻刻都能想起我娘,所以她變著法找我不痛快。

    3

    一天下午,張豔紅在院子裏嗑瓜子,瓜子皮扔到泥土地上,她叫我來掃。

    笤帚掃不起來,張豔紅一把瓜子皮扔到我臉上。

    「沒用的東西!不會用手撿!」

    我剛蹲下來,就被她一腳踹倒在地上。

    臉上身上都沾了泥土。

    我看著張豔紅,說了句話把張豔紅起了個半死。

    「我知道你為什麽看我不順眼,因為你看到我就會想起自己是個殺人犯!」

    「啪!」

    我被張豔紅打了一巴掌,臉瞬間腫得很高。

    「你個小屁孩你有什麽證據!再說你娘她是自殺,跟我有什麽關係!」

    「宋明奚我警告你,再讓我聽到你亂說,我找人掘你娘的墳!」

    我被氣得渾身顫抖。

    張豔紅見我沒再駁她,使了個眼色,讓我繼續打掃。

    我強忍下心中波濤洶湧的恨意,跪下來,一個一個地撿著。

    她把腿搭在我身上,十分愜意。

    剛才她的那句話,令我幡然醒悟。

    我現在無論如何掙紮,對他們來說不過是以卵擊石。

    或許保持沉默,未嚐不是一種自保的好辦法。

    但我會始終銘記,他們對我娘的所作所為。

    有些仇恨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我掩藏起恨意,在這個家努力扮演好讓張豔紅滿意的角色。

    我開始埋頭苦學,因為我知道學習是我目前為止豐滿羽翼的唯一途徑。

    然而沒想到我那個經常酗酒的暴脾氣老爹,在我十五歲那年,竟會突然發財,舉家搬到城裏。

    宋時科學業一塌糊塗,一朝進了城裏的花花世界,瞬間迷失方向。

    他開始頻繁逃課,每次都會拉上我陪綁。

    周二下午,街角網吧。

    宋時科跟他一幫狐朋狗友在裏麵玩遊戲,我被他安排在門外站崗,一旦發現我爹或者張豔紅出現,就要趕緊報信。

    陽光如火一般炎熱。

    我拿著書靠在牆邊複習功課,不遠處突然出現幾道熟悉的身影。

    沒想到這本該在學校上課的時間,竟會在這裏碰見同學!

    我舉起書擋著臉,他們勾肩搭背有說有笑地從我麵前經過。

    宋時科從網吧走了出來,順手把書包扔到我身上,接著對在他後麵出來的朋友說:「把書包都給她,可不能讓她閑著。」

    我被四五個書包壓著不得不彎著腰,宋時科在一旁指著我哄笑。

    「果然是給人當牛做馬的料。」

    我垂著頭捏緊手指,片刻後還是將情緒壓了下去。

    忍一時風平浪靜,不能讓我之前所有的蟄伏功虧一簣。

    宋時科見我沒反應,更加肆無忌憚起來,他搶走我的作業本,跟身邊人爭著看。

    幾個人搶來搶去,作業本「不負眾望」被撕成了碎片。

    4

    宋時科把碎片扔到我頭上,「還想考清華北大,做你的春秋大夢吧。」

    他耀武揚威的樣子,令我作嘔,更讓我想起了我娘出殯的那天晚上,張豔紅來我麵前作威作福的樣子。

    想到我娘曾經遭受的不公,滿腔的委屈和恨意突然迸發出來,隨即我抓起路邊的沙石,一股腦地朝他身上扔了過去。

    「宋明奚!你找死!」

    趕在宋時科手碰到我之前,我丟下他們的書包,一個箭步衝了出去。

    我不管不顧地跑著,所有的一切都被剛才路過的同學看在眼裏。

    也無所謂了,在張豔紅的努力下,我在學校的名聲早已臭無可臭。

    不知跑了多久,身後已沒有宋時科的叫喊聲。

    我拐進一處小巷,蹲下來大口喘息著。

    冷靜下來才開始為剛才自己的衝動感到害怕,若是這種衝動再來幾次,我以後的每一天都不會安生。

    直到夕陽落下,天色昏暗,我想好措辭,才回了家。

    然而令我沒想到的是,張豔紅並沒有在等著審判我。

    宋時科一副鼻青臉腫的樣子,在家疼得嗷嗷叫。

    「爸,你一定得為兒子報仇,那個沈翊,我都不知道哪裏惹了他,上來就給我一頓打。」

    張豔紅一臉心疼地在給她兒子上藥,「這下手也太重了,勇哥,你明天必須得去學校要個說法!」

    我爹一臉嚴肅,「你懂什麽,沈翊是誰,他爹可是有名的珠寶大亨,我可惹不起。」

    這還是我第一次見我爹承認自己有不敢惹的人,以至於連他寶貝兒子都可以不顧。

    我想起下午路過的同學裏,沈翊就在其中。

    印象裏,我跟他並沒有什麽接觸。

    他成績優異,家境優渥,是那種一看就知道是兩個世界的人。

    雖然不知道身為三好學生的他,為什麽也會逃課。

    但不得不說他揍宋時科的行為,真是讓人痛快。

    張豔紅沒想到我爹會是這種態度,她臉色很難看。

    自從我爹發財了之後,家裏的財政大權就由他自己一人掌控,張豔紅就如同一個沒實權的花瓶,即使她是最得寵的小三上位,現如今麵對易變的人心,也不敢輕舉妄動。

    更何況我爹曾有過好幾晚的夜不歸宿,一些細微的蛛絲馬跡足以令人胡思亂想。

    但張豔紅從不捅破這層窗戶紙,這也是她最高明的地方。

    很懂得以獵人的姿態去索取維護自己的利益。

    隻可惜她偏偏生了個不爭氣的兒子。

    宋時科拚命地碰她胳膊,想讓她給自己討公道。

    「媽,我被打得這麽嚴重,絕不能就這樣算了啊!」

    張豔紅知道再跟我爹提下去隻會惹來怒火,她瞥見我時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宋明奚,回來就趕緊去做飯,怎麽這麽不自覺!」

    頭兩年時在我爹麵前,張豔紅還能演演慈母的角色,但隨著時間推移和我爹的變心,她逐漸原形畢露,懶得裝了。

    廚房裏,張豔紅上來揪我胳膊下的肉。

    「我問你,那個沈翊,是不是跟你一個班的?」

    我點點頭。

    張豔紅開始算計,「我記得你們學校旁邊有一條很少有人走的小路,明天傍晚放學,你把他引到那裏。」

    我洗菜的動作停滯了一下,她湊過來威脅。

    「不管用什麽方法,你若沒做好,我就讓你媽變成孤魂野鬼!」

    這些年張豔紅一發狠就會用這個威脅我。

    而這也是我唯一一件不敢冒險的事。

    第二天早上,沈翊來得很晚。

    他越過我座位向後麵走過去,帶起一陣風,伴著他身上淡淡的香氣。

    整節課我上得心不在焉,沒想到張豔紅會為了她寶貝兒子親自下場。

    但我要用什麽辦法引沈翊過去,我一直沒想好。

    下課後,一個本子拍在我麵前,聲音將出神的我拉回現實。

    沈翊看了我一眼,「這個給你。」

    是作業本,內容剛好是昨天宋時科給我撕毀的那本。

    我盯著他默不作聲,其實內心早已風起雲湧。

    從我娘去世以後,這是我在世間感受到的為數不多的善意。

    沈翊有意避開我的視線,他快速離開了教室。

    我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我不是不知道引沈翊去那裏他會麵對什麽,可張豔紅精準抓住我的軟肋,我無可奈何。

    但……真的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嗎?

    5

    傍晚,小巷裏。

    張豔紅望了望我身後空無一人,一巴掌扇在我臉上。

    旁邊站著的三個,是她雇來打沈翊的。

    「你叫的人呢?」

    她戴著帽子墨鏡和口罩,不熟悉她的人根本猜不出是誰。

    「我叫了,但他警惕性很高。」

    我確實把約沈翊到巷口的紙條放在了他桌子上,但落款寫上了他討厭的人的名字。

    據我所知他一向不搭理這種事,他大概率不會來。

    張豔紅走到我麵前,語氣不善,「我跟你說過,如果你辦不成,會怎麽樣。」

    我暗暗收緊手掌,裏麵藏著一包辣椒粉。

    我反反複複地想,與其讓張豔紅用同一件事一直威脅我,不如直接解決掉它。

    「說話啊啞巴了?」

    聲落間張豔紅要過來揪我頭發,我也拿好辣椒粉蓄勢待發。

    背後突然響起了沈翊的聲音。

    「宋明奚,你找我。」

    張豔紅看到來人,後退了幾步,她揮了揮手,那三個人一擁而上,向沈翊跑過去。

    我見狀將辣椒粉撒向三人,大聲喊:「快跑!」

    三人捂著眼睛疼得哇哇叫,張豔紅踩著高跟鞋趕緊離開了這裏。

    沈翊衝到我麵前,拉起我的手,我們一路狂奔,跑出去很遠才停了下來。

    他看著我大口喘息,笑得很燦爛。

    「你怎麽知道是我?」

    他額頭上的汗順著臉頰流進鎖骨,在餘暉下泛著橘紅色的光。

    「我認得你的字。」

    我輕咳一聲,下意識地多解釋了句:「你把宋時科打了,他媽最疼他,所以……」

    沈翊輕笑一聲,「以後我見他一次打一次。」

    最後一點晚霞落下山,我自知不能再多作耽擱。

    沈翊的出現打亂了我的計劃,張豔紅全身而退,我必須在她反應過來之前,趕回老家帶走我娘。

    「沈翊……你有錢嗎?」

    「嗯。」他沒有片刻的猶豫,將身上的錢全都拿給了我。

    「不夠我再去取。」

    「夠了夠了,我以後一定會還你。」

    「你要去哪?」他拉住我正要走的身影。

    我回身看著他,雖然沈翊每次都歪打正著幫了我,也從未對我有過敵意。

    但童年的經曆,讓我不再輕易相信任何人。

    我隨口答道:「回家。」

    我掙脫他的手,自顧自地走著。

    我聽到沈翊在後麵喊:「宋明奚,明天見!」

    我沒有回答,因為我知道,明天不會再見了。

    6

    深夜,我花錢雇了輛車回了老家。

    我來到山上,我娘墳前。

    我也曾試著在鄰村和鎮上打聽妹妹的去向,但這幾年過去,早就沒了消息。

    我攥緊拳頭,「娘,對不起,女兒不得已出此下策,我一定會讓我爹和張豔紅自食惡果的,之後女兒一定再帶你回來。」

    我將娘的骨灰小心抱起來,裝進書包裏。

    草叢裏突然有人影在動。

    我不敢繼續待著,準備趕緊離開。

    但剛走了幾步,便被人一棍打暈。

    昏迷前,我看到一個男人,蓬頭垢麵地湊到了我麵前。

    ……

    八年後,沈氏集團大廈,珠寶設計大賽現場。

    這場四年舉行一次,有國際權威認證,為沈氏集團輸送專業人才的大賽,時任沈氏集團總經理的沈子揚例行出席。

    半月前,所有參賽選手將已完成作品發給沈氏集團評審團,統一預先評定,在此期間選手們可以繼續創作完善作品,大賽上再結合現場分數來做最後評定。

    這種比賽規則旨在刺激選手的創作,但很少有設計師能在短時間內超越自己半月前已經成熟的作品。

    賽上,我提前留意到了沈子揚的位置,他一身黑色西裝坐在那裏,微笑著接待每一個過來寒暄的人。

    他是目前沈氏集團呼聲最高的繼承人,商界很多老狐狸都嗅到了這一點,擠破頭也要來巴結沈子揚,這其中就包括我爹。

    八年前我離家出走後,我爹像丟了件很不值錢的東西一樣,內心毫無波瀾,依然過著「家裏紅旗不倒,外麵彩旗飄飄」的瀟灑日子,甚至跨行做起珠寶,還開了公司。

    張豔紅從不追究我爹外麵的鶯鶯燕燕,隻要錢夠花,她便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兩人生活過得有滋有味,順風順水。

    隻是他們越是這種情況,我內心要複仇的念頭就越急促。

    這些年我拚命學習,出人頭地,推演了無數次計劃,就是為了能給他們最沉重一擊!

    而沈子揚,便是我計劃的切入口。

    我老爹認了個養女,名叫宋念慈,也是今天的參賽選手之一。

    為了利益,她被我爹送到了沈子揚身邊。

    緊接著,一個打扮清純的女子,跟著一個中年男人,來到沈子揚身後坐下,那便是宋念慈和我爹了。

    她不急於跟他說話,而是靜靜坐著聆聽他跟其他人交談。

    據我得到的消息,兩人目前僅是朋友關係,這種親密又疏遠的距離,讓我爹十分捉急。

    時間逐漸推進,比賽正式開始。

    一件件參賽作品被展示,偶有人讚歎,直到宋念慈的作品出現時,全場驚呼。

    太厲害了!

    我爹露出十分得意驕傲的表情,沈子揚看向宋念慈的眼神也充滿讚賞。

    隻是眾人不知道的是,宋念慈的作品,正是我投遞到沈氏的作品。

    7

    半月前,我爹派人找到我,我改了名字,他隻當我是個涉世未深的大學生。

    既然我爹讓宋念慈接近沈子揚,並安排她參加這場比賽,以我爹的性格,必然要讓宋念慈拿到比賽的第一名才甘心收場。

    他早就將所有投遞到沈氏的作品看了個遍,因為宋念慈跟沈子揚關心曖昧,沈氏集團內部的人對我爹也都敬三分,沒人多說什麽。

    發現我的作品後,我爹派人來想用二十萬的價格買通我,將我跟宋念慈的作品對換。

    為了演戲演得更真一些,我特意要了三十萬。

    這才有了今天的場麵。

    意料之中輪到我的作品展示時,反響平平。

    接下來就是選手們展示在半月內完善的作品。

    宋念慈沒有做任何變動,畢竟本身就不是她創作的作品。

    我爹覺得勝券在握。

    「念慈,你真是爸爸的驕傲,太棒了!」

    有人忍不住拍馬屁:「宋總真是好福氣啊,有這樣一個好女兒。」

    「哪裏哪裏,主要我平時常教導她,要多向沈總學習,果然有成效了。」

    我老爹不愧是老狐狸,一句話說得沈子揚喜笑顏開,宋念慈嬌羞地垂下了頭。

    參賽規定,選手必須是在原作上進行完善,不可再重新設計作品。

    一星期前,當我看到宋念慈設計的,這件被替換到我手裏的作品時,我第一反應是時間肯定不夠用了。

    但這是我目前挫敗我爹,在沈子揚麵前博得好感最有效的方式,我必須全力以赴!

    輪到我完善的作品展示時,全場寂靜了。

    我爹驚得臉色突變,宋念慈也愣住了。

    沈子揚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

    這就是我要的結果!

    不遠處一陣掌聲響起,打破了寂靜的氛圍。

    眾人齊刷刷看去,在看清人的那一刻,我呼吸一滯,身體僵硬在那裏。

    沈翊,居然是他?

    雖然沈氏集團是他父母一手創辦的,但在他十五歲那年,也就是我剛離家出走不久,他父母死於車禍,連遺囑都沒來得及立下。

    沈翊年紀尚小,沈氏集團暫由他二叔接手。

    然而小羊怎麽能玩得過披著羊皮的老狐狸。

    這些年沈翊逐漸被架空,更是直接被擠出了繼承人行列。

    據說他一般不會來公司,但今天……

    我趕緊低下頭,不知為何,我本能地不敢麵對他。

    沈翊走到沈子揚身邊,說道:「可以定結果了。」

    沈子揚笑著點點頭,外界有關兩人不和的傳聞,莫非是假的?

    在總經理的示意下,評委很快出分。

    我排第一,宋念慈居於我之下。

    領獎時,我看到我爹臉色變幻莫測,估計待會兒會有一大堆質問等著我。

    沈翊麵無表情地站在那裏盯著我,身邊人跟他說話他也不予理會。

    我心裏忍不住犯嘀咕,莫非是因為,當初我借他錢沒還?

    8

    散場後,沈子揚親自找到了我,這位總經理可是出了名地喜歡籠絡人才。

    「宋小姐,歡迎加入沈氏集團。」

    「您客氣了,沈氏一直是珠寶行業內的標杆,能為貴公司效力,是我的榮幸。」

    適當吹捧令沈子揚心情大好。

    我輕咳一聲,「還是您的未婚妻宋小姐,更勝一籌,她的第一版作品,可是碾壓了所有的參賽選手,要不是她在那半個月裏給我們機會,我根本不能站在這裏跟您說話。」

    我注意著沈子揚的表情,他果然變了一下。

    「未婚妻?宋小姐是從哪裏得知的這些事?」

    我淡然一笑,當然是我那個爹四處宣揚的,但我並未正麵回答他的問題。

    最後,沈子揚若有所思地給我道了別。

    他剛走不久,我爹就出現了。

    「你居然沒死!」

    這是我爹在見到我時說出的第一句話。

    「爸,終於又看見你了。」我露出一個十分苦澀的笑容。

    「哼,別叫我爸,我擔待不起!」

    「如今你是好威風啊!先是假裝同意替換作品,之後又拿出另外的作品勝出,我在商界混了這麽多年,竟在你身上栽了跟頭!」

    我擠出眼淚,「爸,我不知道那天來找我的是您的人啊,我也隻是根據宋念慈的作品,再完善了一下,我也沒想到會這樣。」

    我爹狠狠瞪了我一眼,「你真是壞我好事!如果你不是有意的,就別去沈氏上班!女孩子家家的,還是待在家裏比較安全。」

    嗬,他是怕我去了以後宋念慈地位不保吧。

    我委屈道:「爸,能去沈氏一直是我的夢想,求求你給我這次機會吧,我保證以後設計出來的作品,支配權都在於您。」

    我爹被我說動了,語氣緩了很多。

    「算你識相,有時間回去看看你張姨,你失蹤後她很擔心。」

    我乖乖點頭,內心早已惡心得要死。

    裝好人是張豔紅慣用的伎倆。

    ……

    周天,我回了家。

    張豔紅臉色繃不住了,飯桌上,她拔高聲音。

    「明奚,聽說你要到沈氏集團工作了?我們念慈啊,很快就要成為沈夫人了,以後你可得懂點事,說不定到時候你妹夫還能提攜提攜你。」

    我假笑回應著,期間暗暗觀察這個叫宋念慈的女孩兒。

    據可靠消息,她無父無母是個孤兒,從小到大靠社會上愛心人士的救濟生活。

    隻是不知道我那個對自己女兒都能那麽狠心的爹,是如何想要收養個養女。

    難道隻是為了派她去接近沈子揚?

    宋時科直接拿我當空氣,但眼神總是直勾勾地盯著宋念慈。

    一種不好的預感,在我心裏油然而生。

    9

    在我到沈氏報道的當天,沈子揚就召集媒體宣布了他目前仍是單身的消息。

    我爹被氣個半死,宋念慈來上班時,我看到她嘴角處有一點淤青。

    趁著午間休息,我找她搭話,「念慈,你嘴角……」

    她慌忙躲閃我的眼神,「我沒事。」

    然而她這種反常反應,讓我感覺必然有事!

    下午,我被沈子揚叫到辦公室。

    他將一個項目書交到我手上。

    這是國外的一個珠寶訂單,設計完成後將專供英國皇室使用。

    這也是我進入沈氏集團,接近沈子揚另一個重要的原因。

    我爹著急讓宋念慈得第一名的原因,也正是這個項目。

    隻是我沒想到,會拿得這麽輕鬆。

    「宋小姐,公司高層很看重你的能力,這次的項目,你可要好好表現。」

    我露出得體微笑「宋總放心,我一定會全力以赴。」

    「哦對了,」沈子揚突然想起什麽,「這次的項目,就讓宋念慈協助你吧。」

    我微微頷首,正好借著這個機會,可以好好了解一下,那個看著十分文靜溫柔的女孩兒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張豔紅一聽宋念慈要跟我合作,連夜將她叫到房間談到半夜。

    第二天宋念慈更是不敢跟我對視,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

    張豔紅裝模作樣地看著我說:「明奚,念慈膽子那麽小,你可別欺負她!」

    「沈子揚畢竟也是念慈將來的未婚夫,你可要懂得分寸,離著遠點,別學你那個便宜老媽,隨便勾搭男人。」

    一瞬間,我目光陰冷地看向她時,她噤了聲,又嚷嚷著,「別以為你現在長大了翅膀硬了,咋。你媽敢做還不讓人說了。」

    我握緊拳頭。不予回應。

    張豔紅,我看你還能蹦躂幾天!

    我找到當時宋念慈掛靠的福利院,了解到了一個驚天消息。

    之後,我在她被我爹認作養女後,去過的各個醫院走了個遍,逐漸梳理清楚事情真相。

    10

    公司的年會晚宴上,沈翊居然也在。

    我和他的座位相距很遠,卻是麵對麵,一抬頭就能看到對方。

    我用餘光看到,他一整晚的目光似乎都在看向我這裏。

    都怪我自己,借錢借了這麽久都沒還。

    年會一結束,沈翊在尋找我的方向,趕在他走近我之前,我快速跑到樓下自動售貨機取錢。

    連本帶息,一分不少。

    「宋明奚,這麽點錢就想把我打發了?」

    我嘟囔道:「我原本借的也不多啊。」

    沈翊突然靠近我,將我一把向後推去,按在牆上。

    他表情嚴肅,眼色中似乎有些痛苦。

    語氣說不出的哽咽:「是誰跟我說,明天見的?」

    我無法解釋,確實是我騙了他。

    「對不起。」我垂下頭。

    沈翊看了眼我拿在手裏的錢,他說:「好好想想,拿什麽夠還我的。」

    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我不明所以。

    這一晚,我沒有回家,而是去了我這八年來,養我的人那裏。

    房間裏,他一瘸一拐地走到白熾燈下,逐漸顯露出樣子。

    他的左臉上有一道長疤,胡須很長,但皮膚很白。

    他就是當年打昏我的人,也是這八年養我的人,更是那一年帶我去縣城的叔叔。

    我將張豔紅近來所有的事都告訴了他,包括我調查到的有關宋念慈的事。

    他攥緊拳頭狠狠地敲到桌子上,「這個蛇蠍心腸的老毒婦!」

    被他打昏那天後,我才逐漸知道,他當年確實喜歡我娘,但我娘一直恪守婦道,始終拒他千裏之外。

    他也是輕信了張豔紅的話,以為按她說的做很快就可以跟我娘在一起。

    我娘死的那天,他去找張豔紅報仇,沒曾想她早就雇好了幾個彪形大漢等著他。

    他們用刀子劃傷了他的臉,對他拳打腳踢直至重傷住院。

    他出院後便一直守在我娘墳前,時不時前去探望。

    他想報仇,我更想報仇,我們不謀而合,進行了長達八年的策劃,才有今天。

    臨走時,我囑咐他,「叔,不要輕舉妄動,一切有我。」

    他點了點頭,我不曾想這一別,竟是永別。

    11

    項目進行到一半時,沈子揚突然找到我,要求接下來的項目進展不再跟宋念慈分享。

    雖不知他用意,卻提供給我一個機會。

    我借由宋念慈的口,在我爹心上添風加醋。

    他終於按耐不住,使用了他的後招——派宋念慈到沈子揚辦公室偷項目進展。

    知父莫若女,我早有預料。

    很快,宋念慈就被我們捉住,但她攬下就所有的錯,隻字不提我爹的指使。

    「念慈,我可以這樣叫你嗎?」

    她遲疑一下,點了點頭。

    我用隻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別怕,孩子我已經找到了,他現在在我安排的酒店裏,很安全。」

    宋念慈聽到後瞳孔急速皺縮,眼眶已經濕潤。

    「謝謝你,宋小姐。」

    我柔聲安撫著她,這個文靜溫柔的女孩兒,她的一生,都被我爹還有宋時科毀了。

    她和宋時科是同班同學,她寡言少語,在學校跟宋時科完全無交流。

    但那個禽獸看上了她,並強行玷汙了她。

    念慈懷孕後,從小便是孤兒的她不舍得打掉孩子,卻不曾想孩子竟成了我爹拿捏住她的手段。

    我爹沒本事卻有野心,他急需要一個能控製住還聽話的女生幫他辦一些上不得台麵的事情。

    這群禽獸在念慈生下孩子後,便將她的孩子帶走,以此要挾著她。

    在念慈的指證下,我爹惹上了官司,但他哪裏是沈氏集團的對手,最後被打得屁滾尿流,家產耗盡。

    計劃正在一步步執行著,就在我準備去找張豔紅時,卻傳來她出車禍癱瘓的消息。

    肇事者是那個叔叔。

    他終究還是采用了極端的方式,了結他們曾經的恩怨。

    宋時科一看情況不妙,連夜偷走了家裏剩餘的錢,但他太不安分,惹到了人,被砍斷兩根手指丟回了家。

    張豔紅在家整天哭得肝腸寸斷,她癱瘓在床動彈不得,宋時科用腳踢她。

    「裝什麽死,趕緊起來給爺做飯!」

    期間張豔紅曾給我打過好幾個電話,我都沒接。

    我相信她的後半生,一定比死還難受。

    她欠我的,已經還完了,接下來,我還有一個目的未了。

    老家村裏,我爹剛從親戚家借完錢出來。

    他看到我後,氣衝衝地上來扇了我一巴掌。

    「都是你!都是因為你!是你讓那個沈翊整我的是不是!」

    沈翊?這可真冤枉我了,我頂多利用了一下沈子揚。

    我握住他的胳膊,防止他繼續打我。

    他憤憤甩開我的手,「趕緊滾,白眼狼,我隻當沒你這個女兒!」

    他轉身,就要跨步離去。

    我輕笑一聲,「我隻問你一句,我媽自殺的那個晚上,你是不是知道我是被張豔紅安排的人帶走的?」

    他後背一僵,沉默了很久,我的心也跟著掉進無底深淵。

    眼淚無聲滑落。

    半晌,他走了,腰佝僂了幾分。

    後來我爹徹底破產,把房子也賣了,和張豔紅還有宋時科擠在一個很小的出租屋裏,苟延殘喘餘生。

    在我向沈氏辭職那天,沈子揚找到了我。

    他告訴我,自己之前之所以跟宋念慈保持曖昧的關係,全都是沈翊的意思。

    其實繼承人的身份,是沈翊主動放棄的。

    「因為他想有充足的時間去找你。」

    沈子揚長歎了口氣,「他知道你所有的一切,所以他讓我把你爹的公司看起來,你猜你為什麽會拿項目拿得那麽順利,還有宋念慈的孩子,如果沒有我們暗中幫忙,你找不到的。」

    我心事重重地走出沈氏集團,沒想到沈翊就在外麵等我。

    「又要走了?」

    想必沈子揚早就把我要辭職的消息告訴了他。

    我笑了,「不走了。」

    「你不是說讓我好好想想,拿什麽還你嗎,我想好了。」

    時隔八年,我們緊緊地抱在了一起。

    感謝命運,不曾拋棄我。

    致所有在逆境中向陽而生的人。(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