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給你這個！”

    蓉蓉艱難的從頭頂取下一包花菇，用力遞給這男子：“這是我從家鄉帶來的，一點小意，請您收下！”

    “你這是什麽意思？！”

    這男子搓著手哈氣，側頭看著蓉蓉。

    “我弟弟來這裏，還要你多照顧呢！”

    “哈哈，你說的哪裏話，沾親帶故的，你這算把我當外人了！”

    這男子雖然嘴上說著，但雙手卻伸進車窗，將這花菇整個給接了過去：“國稅局後麵有個小坡，你看這冰大的厲害，後麵了就怕有冰崩！”

    “哦，那還挺危險的，叔，我看你穿的很厚啊，我弟弟可是穿了件小夾襖！”

    蓉蓉似乎要跟這叔叔長聊，但這叔叔明顯抵不住外麵的嚴寒，急忙打斷蓉蓉說的話：“你交代我的事情我會記得的，你路上要多保重啊！”

    “哦哦，那就謝謝你了！”

    蓉蓉的聲音很好聽，尤其在這情景裏，聽起來是那麽優美嘹亮。尤其是最後一句，尾音處帶著青北特殊腔調，似空穀回響一樣，繞著山巒久久不能停息。

    “這是哪站！？”

    陳少楨睡得迷迷糊糊，卻不知道這火車開到了哪裏。

    “這還沒到青北呢！”蓉蓉輕快的說道。

    “嗚嗚嗚”火車開動了。

    蓉蓉急忙關上車窗，雙手捂住臉頰。這小臉凍的紅撲撲的，看起來格外誘人。

    陳少楨看著這姑娘，卻不自然的想到她身邊的這個男人。

    這男人麵容枯槁，神情憔悴，像是得了什麽大病。雖然看起來很蒼老，但頭發卻油亮油亮的，讓人分不清這人到底有多大。蓉蓉一關上車窗，便開始悉心照料這位男子。她將這男子的衣領重新提了一遍，看起來像是一對夫妻。

    但這也隻是猜測罷了，畢竟在人重病的時候，任何異性的照料，看起來都很溫馨，讓人不自覺的猜想這兩人的真實身份，而這人越是病重的厲害，越是照料的體貼無比，仿佛自己的母親一樣。

    陳少楨又重新打量了這位姑娘，身段玲瓏緊致，因此陳少楨寧願相信這女子至今是個單身。畢竟，她身邊這男子，看起來早已經像抽幹血的幹屍了。想到這兩人是夫妻，就感覺心裏十分膈應。

    蓉蓉在照顧這男子的同時，也覺察到了陳少楨在打量她。她微微側過頭，臉上露出悲涼的神情。看起來十分悲傷。

    火車走的很慢。陳少楨一覺起來車還沒到站。長時間的坐車讓人感覺很無聊。再加上對麵這畫麵，陳少楨不忍心獨自去欣賞蓉蓉容貌，所以就變得更無聊了。

    “咣當”一聲，桌上的一杯熱牛奶被陳少楨打落，溫熱的乳液流在陳少楨手上，絲絲潤滑，從陳少楨指尖滑過指腹……這感覺如此熟悉。

    對了，是趙婉瑩的感覺。

    陳少楨嗬嗬一笑，將手指打了個彎，自言自語道：“這記憶裏的感覺，估計隻有這手指還記得了！”

    記憶就是這麽奇怪，你越是想拚命想起來一件事，就越想不清那件事是什麽。直到最後一切都變得模糊，這才作罷。但就算這記憶再迷糊，再回想不起來，身上的某個部位，總能感覺到她那淡淡的感覺。

    陳少楨將手搭在鼻子上，輕輕吸了一口，淡淡香味，趙婉瑩的樣子，似乎變得更清晰了！

    接著又是一陣甜膩的奶香味道，眼前趙婉瑩的形象竟然變得更清晰了！而車窗上被蒸汽糊住的窗戶，也像是映出了趙婉瑩的樣子。外麵雖然是一片白茫茫的冰世界，但在車窗內的白光下，卻變得如此黑暗。被光一照，竟成了一麵完美的鏡子。映出趙婉瑩跟陳少楨的模樣來。

    陳少楨對著映出趙婉瑩模樣的窗戶，用手指劃了一下。她的眼睛瞬間變得更大更圓了，顯得異樣美麗。

    這鏡麵上映出來的模樣越看越真實，陳少楨忍不住將臉貼了上去。而陳少楨的臉剛碰到這冰冷的玻璃，就發現對麵蓉蓉眼睛眨都不眨的嚴肅看著陳少楨。

    她身邊那枯槁的男人正靠在她的肩膀處。所以能清晰的看見這男人的模樣。他枯黃的臉頰隨著呼吸一張一合，感覺像離開水的魚一樣，立馬就能斷氣。

    陳少楨急忙回頭，卻見蓉蓉瞬間垂下了目光。那瞬間，有股無形的魅力鑽進了陳少楨的胸口。而這男子則半張著眼睛看著陳少楨，右手緊緊握著蓉蓉的手，高高抬在了胸口。

    “額……這就有點不好意思了吧！”陳少楨心裏暗暗說道，隨即轉移視線，朝別處看去。但心裏卻感覺到，這男人都這樣了，還惦記這身邊的蓉蓉，這種感覺很讓人心酸。

    此時陳少楨雖然轉頭看向別處，但眼前正好是鏡麵似的窗戶。這窗戶將對麵這兩人的一舉一動照的格外清楚。隻見這男子神情有點恍惚，胸口的起伏跟臉頰的張合幅度變的大了起來。接著，這男子將頭收了回來，轉向身邊蓉蓉的胸口……

    一瞬間，這男子的神情變得平靜安詳。枯槁的臉上泛起了一股生命氣息。蓉蓉急忙將這男子下巴底下的圍巾拾起來，朝他脖子圍了一圈，護住這男子的嘴跟鼻子。接著將圍巾的末端纏繞在這男子的臉上。這動作很連貫，能看出來是經常做。圍巾在男子臉上圍的結結實實，不失為一個保護呼吸道的好方法。

    這男子突然唔的一聲，像是覺得圍巾有點緊。但就在男子即將要轉頭的的時候，蓉蓉嫻熟的將圍巾揭開，接著又重新圍了一遍。男子見圍巾圍好，便滿意的閉上眼睛。

    “腳……”男子突然輕輕哼了一聲。

    蓉蓉急忙蹲下。

    陳少楨朝下一看，原來這男子腿上的褲子給別到了小腿肚子上。

    蓉蓉麻利的將褲腿放下來，接著伸手掏出裏麵的秋褲。起身時額頭上滲出了一層細細的汗水，她抬手一擦，重重的呼了口氣。

    見眼前蓉蓉忙碌的樣子，突然讓人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這種感覺不是悲傷，不是辛酸，更像是在霧中看花的那種朦朧感，讓人感覺十分不真實！

    估計是外麵的冰變小了，慢慢的，天色也變得亮堂了起來。山巒快速的朝身後飛去。速度之快讓人心生恐慌。玻璃上映出的蓉蓉的樣子，也在這快速疾馳中迅速變換底色。兩者一個動，一個靜，交叉融和，竟然形成了一種奇妙的超脫景致。蓉蓉的臉十分秀麗，一道燈火照過，竟有種無法言說的美。這種美讓人不禁心生憐憫，隻想伸手去碰觸嗬護這秀美的臉龐。

    冰雨變小了之後才發現，原來這是還隻是黃昏。天邊是火紅火紅的彩霞。太陽落地後留下來的餘韻，盡數被留在了這彩霞的後麵。這些景物雖然在列車疾馳中快速後退，但卻將這絢爛溫暖的色彩，悉數留在了車窗玻璃上。

    最遠處，一切都是黑色的，沒有輪廓，沒有界限。像是墨水在宣紙裏暈開，越遠越看不清，漸漸變得黯淡失色。

    車窗上最開始是趙婉瑩的模樣，到後來又是真真切切蓉蓉的模樣。陳少楨竟感覺心底有一股強大的感情洪水，洶湧澎湃而又蓄勢待發。而這一切，全是因為這兩個女人同時出現在陳少楨眼裏的緣故。這兩個女人，一個虛幻，一個真實，卻同時漂浮在窗子上，直覺得像是傍晚太陽餘暉流逝時，映射在窗戶上的痕跡。

    “嗖”的一下，遠處快落下去的太陽，突然從雲縫裏射出來一道亮眼的光線。這光線刺進窗戶，直直的就照在小李眼睛周圍。蓉蓉微微閉了下眼，胖嘟嘟的小手不自覺的在眼睛上擦了擦，但這光亮卻是定在了蓉蓉眼眶裏。任憑她如何擦拭，這光線都死死的貼在蓉蓉臉上。

    這光線是道寒光。蓉蓉微微張開眼，將自己的視線同這道光線重合，一瞬間，她眸子裏閃出來的晶瑩光亮，竟似螢火蟲般閃耀了起來。點點飛舞，又如夜空中的星星。

    蓉蓉認真的看著這道陽光，全然沒有在意陳少楨在觀察她。

    “嗚嗚嗚”的一聲，火車終於到站了。

    因為陳少楨坐在車廂另一邊，所以能很清楚的看見車廂外的風景。外麵樹幹上的葉子盡數脫落，露出歪歪扭扭的幹幹樹枝。眼前那飛速後退的景物一消失，映出來的蓉蓉也就瞬間失去了魅力，如普通婦女一樣，樸實，粗重，完全失去了吸引力。

    但蓉蓉臉上那獨有的韻味卻還在。這中韻味，是經過多年歲月跟風霜洗禮後留下來的，正如被風冰摧殘的蕭殺冰景，風冰越是猛烈，這景色越是漂亮。但景色越是漂亮，其根基越是要承受這非一般的冰寒跟刺骨。

    車上喊著到站的聲音，陳少楨便收拾了行李開始下車。

    讓陳少楨驚奇的是，陳少楨下車的時候，蓉蓉竟然也攙扶這這枯槁男子往下走。(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