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傷風敗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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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沉如水。
陋室之中,獨燃一豆燭火。
阮子修危坐案前,思緒煩雜。
他今天見到閨女成日念叨的“杳杳姐”了。
他沒想到這個隔壁村的村姑居然是溫家的小姐。
更沒想到的是,他將陸相手書背後的秘密告訴她時,她說“這算不得什麽秘辛,大家心照不宣罷了,譬如我,十歲便一清二楚了。”
大家心照不宣?
難為他背負著一團泡影過了大半生,痛失愛妻,家不能回,帶著繈褓中的幼女在這鄉野之中隱姓埋名十餘載。
他眼圈通紅,濁淚盈眶,心頭萬般悲愴,但卻無暇勞費心神沉湎往事。
如果那幾個當事人都沒將那個秘密當回事,說明此番挑事的便是另外一股勢力了。
如此說來,娶月兒一事便沒他想得這麽簡單了。
可惜,開弓沒有回頭箭,他若是貿然悔親,隻怕月兒的性命就保不住了。
那溫家小姐教他將計就計,說自己會保護好月兒,可他始終覺得這人不太靠譜。
早年他曾在商州溫氏求過學,溫氏族人皆是君子端方,溫恭儉良。
而那姑娘禮儀風度倒是相符,就是骨子裏透著妖邪、疏狂之氣,令人十分不安。
……
幾日後。
蘭溪村。
“杳杳姐,你來啦!”阮月兒春風明媚地喊道。
秦杳看了看她,衣裳是新裁的,盤起的辮子上簪著一隻珍珠銀發鈿,說不得多好看,不過是花了些心思的。
懵懂少女對自己的終身大事總是抱著一些憧憬的。
秦杳笑著將手中的木盒遞給她“禮物。”
“謝謝杳杳姐。”阮月兒滿眼歡喜,將盒子打開“是簪子!好漂亮!”
秦杳眉眼溫和道“你還差幾月及笄,成親便也等同笄禮了,故而送你簪子。”
阮月兒抱著秦杳的手,杏眼似有星光點點,鼻尖稍稍泛紅,帶著輕微的鼻音道“杳杳姐你真好!”
笄禮,連她爹都忘了,沒想到秦杳還記得,就這麽猝不及防地被感動到了。
阮子修走上前來,看向阮月兒手中之物。
盒子是紫檀木的,未經雕琢,紋理天然如神造,滲著經久淡雅的幽香,看這成色,當是千年才出的老紫檀木,其價說是“一寸紫檀,一寸金”也不為過。
而那盒中的簪子,以五朵海棠為飾,花瓣皆有淡粉的琉璃所製,著色深淺不均,反而凸顯天然的盎然春意,每一朵的蕊芯都是由一團金絲攏著五粒瑰紅明豔的寶石。
配色和樣式都很嬌俏,正適合阮月兒這個天真爛漫的年紀。
製作並不繁複,用料也非世無僅有,但這工藝之精巧,卻是舉世無雙的。
阮子修認得,這是玲瓏珍閣的“海棠春”,十多年前便是有價無市的藏品了。
阮子修凝眉“溫……秦姑娘,這簪子實在太過貴重,使不得。”
秦杳渾不在意“身外之物,適用即可。”
阮月兒是個純粹的鄉下丫頭,沒見過,根本想象不到這根簪子的價值,隻覺得漂亮,是杳杳姐送她的及笄之禮,是對她的情義,她喜歡,她想要。
於是,連忙拉著秦杳進房裏說話去了。
渭雲鎮到雲豐城得三五日的路程,賀家提前派人來迎阮家父女,正是今日。
秦杳到了不久,一行車馬也到了阮家門前。
走進一個中年男人,六個年輕女子,男的管事打扮,走在最前,最後的四個女子皆是相仿的丫鬟扮相,走中間的兩個女子,身上多些綾羅綢緞,拆換首飾,扮相也更精致些。
阮子修與中年男人寒暄之後,指著院子裏的聘禮說道“楊管事,這些聘禮就當作月兒的嫁妝,一並抬走吧。”
“嗬……”楊管事身後的綠衣女子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嗤笑一聲,用挑剔的目光將阮子修打量了個徹底,嘲諷道“用我們賀家的禮又帶回賀家,好生大方呀!”
阮子修眉頭蹙起。
楊管事充耳不聞,仿佛是想給這位未來的親家老爺一個下馬威。
“橫豎不是給你的,牙酸什麽?”房裏傳出一個女子的聲音,同樣尖酸的話,語氣卻顯得十分灑脫。
綠衣女子被下了麵子,怒目瞪著從房裏出來的人,一個十四五歲的鄉下丫頭,當是新婦了。另一個一身粗布衣,容色卻出奇俏麗的,就是窮秀才方才說要多帶走的人?
綠衣女子隻當這對賊父女特意從秦樓楚館買了個美姬,入府勾搭她家少爺穩固這鄉下丫頭的地位。
胸中愈發地惱火,陰陽怪氣道“喲,鄉下嫁女也要買個媵妾陪嫁?慣會使些歪門邪道。”
阮月兒不懂宅院裏的彎彎繞繞,也聽不明白她是什麽意思,但能明確地感受到她的惡意,反駁道“她是給我送親的阿姐,才不是什麽媵妾!”
綠衣女子繼續譏諷道“送親?我看是打秋風才對吧!還沒過門呢,就打著主意吸我們賀家的血了,當真是好不要臉。”
阮月兒原本就對嫁到雲豐城一事有一些害怕,再經她一通懟罵,更覺得那是個會吃人的地方,好不容易攢起來的期待,一掃而空,淚花墜在眼眶,欲落未落。
秦杳屈指蹭了蹭鼻尖,側頭問阮月兒“覺得委屈麽?”
阮月兒愣了愣,微微點了點頭。
秦杳笑了,用目光指了指綠衣女子,對阮月兒道“你嫁過去後,見她一次便給她兩巴掌,她若敢出言頂撞,便是不敬,一頓板子是少不了的;她若敢傷你分毫,那便是亂棍打死的下場,跑不了的。
可能出氣?”
“啊?”阮月兒有些發懵。
綠衣女子眥目欲裂“你敢!我可是大夫人的丫鬟,當心大夫人讓少爺休了你。”
秦杳溫柔如水地說道
“你的親事是郡守做的主,什麽勞什子夫人敢有二話,這位置怕是也坐不穩的。
你是正經八百的主子,有委屈別憋著,有火得發,沒理由讓一條狗成日對著主人亂吠!”
賀家來的人,瞠目難言,秦杳的話讓他們都明白了一個道理
就算這丫頭再上不得台麵,再寒酸,那也是賀家的少奶奶,正經八百的主子。他們隻是下人,是賀家的狗。
就算賀家再看不起這個新婦,難道會讓人傳出“賀家奴仆欺主”的閑話麽?
他們現在憑著主子喜好給下馬威,若是日後這新婦發起狠來,受罪的不也還是他們麽?
念及此,賀家的人都收斂了許多,態度也恭敬了許多。
連那綠衣女子眼中也有了瑟縮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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