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田田拎著一籃子沙果到了集市——今天並不是集日，在緣水池畔沒有看到囡囡，整個集市上沒有多少人。

    何田田看到了萬山衷正在和一老一少兩位鎮民說話，那兩個應該也是獵戶——何田田看不出裝束有什麽太大區別，但那兩位也都拿著獵叉，年輕的那個也背著一張弓。

    她若無其事地走到上次囡囡帶她來的地方，這裏應該平時就是她的攤位，這裏距離萬山衷不遠，但何田田卻腦子裏全是粉爰說話的聲音，好像帶了一個第一次上街的孩子。

    “這些人衣服和你們不一樣！很像我小時候呆的地方的人。”

    “這山上寫的什麽呀？”

    “那個池子，水池子！”

    “這裏是不是集市？為什麽我覺得這裏有熟悉的東西？”

    要是何田田開始回答，估計過一會兒，集市上的人就該把她送去裏正家，說何家女失心瘋了，一個人在大庭廣眾下自言自語。

    粉爰大概此時也想到了這點，慢慢安靜了下來。

    終於，她們一起聽清楚了萬山衷和兩個獵人的對話。

    “萬獵戶，上次你那腰扭了，那麽快就好利索了，到底怎麽敷的用的啥？好像很快就好了，告訴我老邱，回頭我讓狗子給你送幾條好獐子皮過去。”

    “邱老大，哪裏有啊，就是摔了個跟頭，當時昏了，被幾個好心的，哪個朋友給抬回來了，歇一下就好了，不是扭到了。”

    當時萬山衷被幾個無良鎮民抬回來的事，果然整個鎮子都知道。據說當時腦袋上還纏著不知道哪裏來的白布，眾人傳說他跌破了頭，不過沒多久發現他歡蹦亂跳又到處走，看來邱老獵戶以為他家裏有什麽好藥。

    “山哥，家裏有好偏方不要藏著啊，咱們獵戶最怕就是這個，真刀真槍流血好說，就怕扭筋扭腰，我爹說過，這種病老了要不得了，躺在床上活活氣死的。”

    當初藍迅策劃的大型回家任務，是西山基地的著名笑話，經江華匯報給安國成，安國成告訴了唐易方，然後通過趙佳然在女玩家中間傳了開去。

    何田田沒想到當時自己回家以後，這些男玩家鬧出了這麽多故事，以至於現在還有鎮民在說這個，不禁莞爾。

    “前幾天，鎮北鬧的那個事，有幾個平日的好伴都受了傷，老趙家的二小子的腿被摔斷，還有幾個也都被野獸傷的不輕，都找我這來要膏藥，我也快忙不過來了，唉！”那個叫邱老大的獵戶，還在向萬山衷訴苦。

    何田田隱約記得，安主任說鏡來山裏出事，看來是有野獸來鎮子搗亂，第一次玩遊戲的時候，就聽說過這類事情，這裏畢竟是山腳下，還是邊境，肯定這類事情比較多。

    那個笨手笨腳的萬山衷笨嘴拙舌的，和這些鎮民也說不清楚！何田田看看已經快正午的太陽，不由得心裏有些著急，按照囡囡說的，錯過了那個特定的時間點，是看不到緣水池上的金色藥丸的！

    看來要幫幫他，沒法子，這隻野豬太笨了！

    何田田想了想，拿著幾個沙果走了過去。

    “萬，獵戶，要不要買幾個沙果回去？我今天新在林子裏摘的。”

    何田田在鎮子上算的一個漂亮女孩，幾乎所有人都認得她，鎮南鎮北的幾個著名姑婆都經常說起她。鎮子上獵戶資曆最老的老獵頭邱虎，自然認識她，轉頭就看著自己小兒子邱狗子那副白癡樣子，一腳踹了過去。

    “邱老伯，吃個沙果吧，不算您錢的，這個果子好吃。”

    “何家女，這果子好吃！也就是你眼尖，我覺得，這鎮子上進山能找到這麽好沙果的，也就是你了，厲害，好吃！”

    “老伯，你們剛才在說什麽？是要找藥材嗎？”

    “哎，這事你估計也知道，就是那前幾天鎮子北邊山裏鬧的，一群野豬獐子衝到了鎮北那幾家的菜地水田裏，王家好幾十畝水田都糟蹋了，還有那些個菜地！我領著幾個獵人去打，失了手，傷了幾個人，實在是丟人啊！”

    邱虎有些頓足捶胸的，看來那次鬧的真不輕。

    “老伯，莫慌，嗯，您家裏，還有接骨草沒有？”

    “哦，那個有，還有不少呢，接骨草差不多要開花了，所以前陣子我們采了不少鮮葉。”

    “老伯，我前陣子在這裏擺攤賣蓮藕，遇到過一位遊方道人，要走了我的一尾鮮魚，說是要放生做功德，卻說自己不能用錢買，說是這樣不心誠，就拿了他自己的一個海上方來換走了魚。”

    比狐狸狡猾的獵戶，未必能比仙姑聰明。

    這何家女在鎮子上大家都熟悉，也和氣，經常有饞嘴小孩子白吃她的蓮藕，至於遊方道人，邱虎卻也有印象，前段時間，他見過兩次，而且還騎著馬來的。

    “那個海上方，好像就是用來治跌打損傷的，要不要試試看？很快就能做好的。”

    “哦，那好啊，好啊，現在幾個人都躺在我那院子裏呢，隻要能治病，現在什麽咱們都要試試啊，那幾位可都是鎮子上的好獵人！唉，大夥真拿我這老頭子當了大夫。可是，獵戶都是苦哈哈，也沒錢去縣裏請湯老先生啊！”

    “老伯莫慌，您去把接骨草拿來，再拿個大點兒的罐子來，我在這等著，就不去您家了。”

    說完，何田田轉身看著萬山衷眨了眨眼，“萬獵戶，你去你家拿一些爛皮子來，嗯，最好是帶著筋頭巴腦的那種碎骨才好。”說著，她衝著萬山衷揚起手，手心裏的一個小小瓷瓶一閃而過。

    萬山衷的眼睛都睜大了自己果然是隻豬！基地給了急救包，那裏麵有“蛇含散”啊！對呀，就是眼前這位仙姑做的，據說腦袋掉了都可以接上！

    他恍然大悟，剛想說什麽，就被何田田一瞪眼給嚇回去了，“萬獵戶，看看你那裏是不是還有黃酒，不要醪糟，就是黃酒就好。”

    哦，對，不能直接拿出那些瓷瓶和小藥盒，那更解釋不清了。

    “哦，好，我就回去拿，我跑著去！”萬山衷頭也不回地豬突而去。

    邱虎感覺有些突兀，卻說不出來哪裏不對，有些不解地看著何田田。

    “那個方子，就叫墨玉膏，是用接骨草和黃酒為料的，”沒等何田田再繼續說完，她的手突然不自覺地一揮，一道白光閃過，邱虎和邱狗子眼睛一直，都連連點頭道，“好好，我們這就去拿接骨草，拿罐子！”

    說完，不待何田田再繼續說話，兩個人轉身就急匆匆也走了。

    總算都打發了！何田田一隻手叉在腰間，感覺此時自己很像則天大帝。

    幸虧粉爰最後幫了個忙，否則還要解釋半天。

    “這個池子，池子裏麵有東西，聞起來好熟悉，好熟悉！”耳邊又想起來粉爰細小急促的聲音。

    何田田不禁粉爰的催促，走到了緣水池邊。

    這裏和上次來看時沒有區別，就是一池清水，清澈見底。池底有不少小小的花石子，好像是水中的盆景，有一些深藍近墨色的小魚，在水中慢慢遊蕩，似乎站在這裏，集市上說話的聲音都被屏蔽了。

    “我想起來啦，你們到了大唐故土？！這裏，這裏是漁翁家的院子！這個池子是漁翁家的水盆！”粉爰的聲音透著興奮，是那種見到久別親人的興奮。

    “這裏？漁翁家？”何田田不禁出聲問了出來，“望蓮湖那邊才有漁戶，這裏周圍沒有人住，更不用說打漁人了。”

    “哎呀，和你說不清楚，一會兒他們就要回來了，你還想不想趕快找到續緣丹呀？”

    “可是？”何田田抬頭看看太陽，這還早呢，而且，需要萬山衷幫忙才能在那個瞬間拿到續緣丹吧。

    “不要管，你聽我的！”粉爰好像是個撒嬌的孩子一樣，尖聲喊了起來，吵得何田田不禁又捂住了耳朵。

    “好吧，好吧，你說吧，我該怎麽做。”何田田無奈地說著，好像在對付則天大帝。

    然後她深深吸了口氣，靠近了緣水池，慢慢俯下身去，對著池水輕輕念道，“花水自深淺，無人知古今。”

    隨著她念完，“鏡緣錦繡”石壁上空似乎傳來了一聲鶴鳴，緊接著，緣水池水麵上飄散開一片片桃花，好像池子上麵栽了一棵桃樹。花瓣飄飛之間，一條小小的漁舟忽然出現，靜靜從池子的對岸，駛到了何田田的身邊。

    她伸手從水麵上撈起了那條小船——很像一塊她經常削給粉爰的半月形的一塊蘋果，隻是整條船烏篷船艙，劃槳、漁網、魚竿，細小而絲毫不差，一應俱全，看起來好像是一件精細的雕塑。

    蘋果版的核舟記呀！

    烏篷“啪”的一聲輕輕打開了，一顆金色的珍珠映在何田田眼中，金光流轉間，她看到了那三個熟悉的字，而同時，耳畔響起了粉爰驚喜的聲音。

    “真的是續緣丹！原來漁翁在這裏藏了這個！”耳邊是粉爰尖尖細細的聲音，何田田不禁愣住了，就那麽站在緣水池邊，手裏拿著那條小船，呆住了。

    緣水池上，一片空明，隻有小魚在水中慢慢遊蕩，沒有了桃花，沒有了漣漪。

    “野豬回來了，你快把船藏起來！”

    何田田一激靈，然後轉身走回了自己那個“攤位”，然後把小船放進籃子裏，壓在幾個最大的沙果下麵。

    萬山衷從遠處一路豬突而至，手裏拿著一個密封的壇子，背上背著一個破口袋，隔著口袋，何田田都聞到了一陣腥氣味，不禁有些皺眉。

    “袋子裏是我院子扔著的一隻獐子皮，不知道放多久了，沒有收拾好，皮子廢了，不過沒什麽味道。”萬山衷有些氣喘籲籲地說，“寧道長在閱東樓上又喝酒去了，大概是為了那個什麽修繕的項目，我就拿了一壇子黃酒，反正他掏錢！”

    嗯，還好，知道順手沾點兒便宜，不算太傻

    何田田先是捂住鼻子指指那個破口袋，讓萬山衷先丟到攤子後麵的空地上去。

    “急救包裏的‘蛇含散’，你帶了嗎？”

    “那個我有，帶著呢，因為我是鎮子玩家裏主要的戰鬥者，我的急救包裏各類藥品，比你們的估計要多好幾倍！”

    來自炮灰戰士的自信，都在這句話裏了。

    “把這壇子黃酒打開，快點打開封泥！”

    “現在，把‘蛇含散’的藥粉倒進去，別倒太多就是你！算了，多就多吧，好了，把瓶子收好，別讓人看到！”何田田低聲說著，感覺自己是一個吩咐笨蛋仆人熬毒藥的女巫。

    又等了片刻，邱狗子自己先抱著一捆接骨草跑了回來，一隻手裏還拿著一個罐子，看起來和萬山衷從閱東樓順回來的那隻樣式相同。

    何田田看了看罐子，還好，不是剛刷洗過的，粉爰剛才悄悄告訴她，要是新罐子裏沾了水，必須要幹透才行。

    這兩個年輕獵人都是不知道什麽叫腥氣臭味的，便也不等邱虎，按照剛才何田田的吩咐，直接在集市上開始製作“藥物”。

    剛才一直沒人注意到何田田在緣水池邊做什麽，而此時，空落落的集市上少數的幾個閑人，都圍過來看萬山衷和邱狗子在幹什麽。

    “狗子，這是在幹嘛？你爹知道你這麽糟蹋好酒嗎？！”

    “萬獵戶也在，你們這是要做什麽？用好黃酒泡皮子？你這是糟蹋東西呀。”

    幾個人亂七八糟地說著，大家都吸著鼻子，有幾個還在咽口水。何田田趁機把籃子又拎得遠了一些，反正這件事，沒人發現是她主使才好。

    等邱虎趕回來的時候，這一壇子莫名其妙的東西已經按照何田田剛才的吩咐泡好了，好黃酒的香氣和接骨草的青草味混在一起，莫名其妙地中和了那股腥臭皮子味，這時候好像聞起來像一種黃醬的味道。

    幾個閑人和萬山衷都覺得有些餓了。

    邱虎看來還是識貨的，他聞了聞這壇子的味道，不禁向著何田田挑起了大指，“這方子看起來了不得！這味道有些熟悉！幾年前，我隨著王家的商隊去膠城，那裏的那個什麽什麽堂的大夫熬的膏藥，就這個味道，錯不了！獵人的鼻子就是狗鼻子，我忘不了的！”

    是啊，啟明錄世界裏，都是用皮鞋油當美白霜的，那麽，用黃醬治扭傷也就說的過去了。

    “邱老伯，這個密封起來放一天，然後就可以給那些獵人用了，抹在傷處，不過，有流血傷口的地方不要抹。”

    邱虎不禁點頭，這遊方道士確實不一般，這說法和那什麽什麽堂的大夫都差不多！

    老獵戶拿著一隻口袋，也是破破爛爛的樣子，然後從裏麵拿出了一隻死掉的獐子，隻是這時候才想起來，這個給人家當謝禮，是不是不大合適？

    這件禮物肯定是新近才打來的，血腥臭味幾乎熏了何田田一個跟頭，她看著邱虎拿著這團東西向自己走過來。

    “邱老伯，這個使不得，這方子隻是您把這個給萬獵戶吧，那黃酒是他拿來的，也該謝謝他。”

    何田田之所以半途改口，是因為她看到那團死獐子上居然帶著黑字獐子（蠱奴）的屍體！參加過天爐之戰的她，早就明白帶名字的怪意味著什麽了！

    萬山衷也看到了那幾個黑字，鎮子上的其他人還都在研究那壇子藥物，或者在和邱狗子說話，似乎現場隻有何田田和萬山衷看得到那幾個字，連拎著獐子的邱虎都沒有什麽意外表情。雖然說這些鎮民未必識字，不過獵物屍體上飄著一行字這種事，還不夠怪異的嗎？

    難道，這種屍體上帶的字，隻有玩家可以看到？

    萬山衷此時看著何田田丟過來的眼神，自然也就不再客氣，從邱虎手中拿過了那隻死獐子，拿去裝在了自己的破口袋裏，順手拎來那還剩下的半壇子黃酒，“邱老伯，這個酒，您就讓狗子拿回去吧，以後再泡藥酒也用得到。不過最好不要偷喝啊！”

    邱虎看著萬山衷，不住點頭，看不出來，這個平時悶頭悶腦的萬獵戶，居然還是如此熱心腸的好孩子。

    幾個閑人聽說這個是藥酒，給獵戶們治傷用的，也就收了自己的饞蟲，不再多聒噪——山邊的鎮子，獵戶本就是有保護鄉土職責，這樣的人，鎮民們可不敢亂沾便宜。

    邱虎惦記著家裏那幾個重病的獵戶，就讓邱狗子抱著那壇子藥，自己拎著半壇子黃酒回去了，閑人們也就散了。

    “這何家女不錯，是個好女娃！”邱虎一路走，向著自己的兒子說，“人家什麽都沒有要，就給了我們這麽個好方子！對了，這個是叫做墨玉膏吧？這名字聽著就有仙氣！下次啊，我要想想，還是要給她回個什麽，白拿了方子的事，終是不好。”

    “她還拿著那一籃子沙果呢，其實剛才我想著，要不就讓老爹把那些沙果都買下來，多給她些錢，也算不錯。他們說何家女經常來集市賣蓮藕，也是個勤儉的人。”狗子還是吸著鼻子，畢竟壇子裏的醬香味道越來越濃了。

    對呀，剛才那好幾個人呢，為什麽她不直接趁機把那一籃子沙果都賣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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