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昆萊故事和陽間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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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是吳哥人對身份高貴者的尊稱,萊,就是一百的意思,因為每一代昆萊都能長命百歲。”
矮胖的昆萊先生笑容可掬地坐在公孫輯和祝月的前麵,他身前的巨大茶幾上擺滿了鮮花和水果。
公孫輯拿著一杯紅茶慢慢地喝著,嚴盛和常鳴在隔壁那張矮桌上毫無形象地自顧自大吃大喝。
祝月慵懶地坐在一張堆滿柔軟靠枕和抱枕的沙發上,這段時間以來,她已經學會並開始享受這種被無數仆人伺候的生活。
陽光很好,湖麵上也一片寂靜,他們五個人所在的巨大包廂其實就是一個亭子,五根柱子支撐起一把大傘,替他們遮擋陽光卻任由湖麵上的微風吹來,讓人覺得清新爽利。
一頭四齒巨象馱著整座亭子,平穩緩慢地走在洞裏薩湖的湖麵上。
湖水煙波浩渺,一望無際,巨象仿佛一條小船滑行在湖麵上,隻是不同於其他的船隻,沒有衝開的水波紋,隻有不斷散開的四個巨大圓形足跡。
好像是一隻蜻蜓,不斷在水麵上輕輕點出漣漪。
“你就不要欺騙我們純潔可愛的珈舍公主了,這個世上隻有你一個昆萊,每隔一百年你就躲到密林裏呆一年,然後再出來說是個新的昆萊,當我不知道嗎?”公孫輯放下自己的茶杯,輕輕地笑著。
“你就是能說出天女散花,我們珈舍公主這次也是要離開你的洞裏薩仙境了,她可不會在這陪著你等天外彗星!”
“啊,公孫先生,您太無情,我還想給珈舍公主留下一個好印象呢,我寧願當一個一百歲的和善大叔,也不想當一個一萬歲的昆萊隆多呀。”昆萊自己笑得比公孫輯還開心,好像他說的人不是自己。
“當年摩羅還活著的時候,你就已經是他身邊數一數二的人了,如今你執掌密林之國,我怎麽感覺這一萬年,你好像越來越年輕,越來越快樂呢。”
“嗬嗬,公孫先生誇獎我,我好高興!密林中每片葉子都會變老凋零,但密林卻永遠年輕不老。”
“境化,你最後還是選擇了境化。”
“每一滴洞裏薩湖的湖水都是昆萊,昆萊隻是昆萊。”
“在這一方天地裏,你已經是規則之巔了,所以你是當之無愧的洞裏薩之王。”
“啊,公孫先生,你過獎了。昆萊隻是這湖中的一滴水,離開洞裏薩,我就不存在了。”
“你是個達觀的人,在東方,這一萬年來,其實你才是最強大的存在,但境化就是畫地為牢,你從此就隻能在這一方天地裏生活了。”
“這裏是摩羅的家鄉,也是他父母的家鄉。他遠行了,將來早晚會回來,總要有人幫著他看守家園啊。”昆萊提到摩羅這個名字,身體不自覺地坐的端正了,語氣裏也帶著一種責任。
“摩羅,他,”公孫輯欲言又止。
“摩羅沒有死!他早晚會回來的!”
公孫輯舉起了自己的茶杯,似乎是在致敬,兩個人都不再說話,然後齊齊地看向了天空。
大湖的盡頭是一片濃重的白霧,好似用濃雲壘砌的高牆。
“洞裏薩湖的邊界,就是我止步的地方,公孫先生,珈舍公主,蠱心將軍,豪血宗師,我們要說再見了,”昆萊先生站在亭子的一角,向著公孫輯四人雙手合十行禮,“昆萊莊園永遠歡迎你們,也許在天魔之戰結束的時候,我們還能再見!”
他圓圓的臉上帶著真摯的笑容,逐一望著他們,似乎是要記住每個人的相貌。
“禍心將至,這地上的每一處幻境,每一個選擇境化的超凡,可能都是最先被攻擊的地方。昆萊,保存好我給你的信物,記得讓我們來幫助你!”公孫輯的語言也是十分真誠,語氣裏沒有了這幾天的輕鬆。
“我會為摩羅守護他的家,自然不會允許這裏被毀去,一旦有一天我真的發出了求援信號,希望能得到大秦無私的援助。”昆萊再次雙手合十,向著大家行禮。
就在他說話間,巨象踏上了湖岸,在一片綠草茵茵之地緩慢跪了下去,然後向天發出了一聲象鳴,隨著那一聲悠長洪亮的聲音,遠處湖中對應著傳來一聲螺號聲。
霧氣在逐漸消散,巨象的身體也逐漸消失,整座亭子緩緩降到了草地上。
“願公孫先生旅途順利,昆萊時刻為您的安泰祈福。”昆萊先生倒退著出了亭子,剛一轉身,就隨著最後的霧氣,一起消失在湖麵上。
四周的寧靜不再,真正的世間的聲音出現了。
亭子是在湖岸高處的一座小山上,山下,湖邊,依舊是一片狼藉,洪水過後的痕跡到處都是。倒塌的破爛竹屋,被衝上岸邊還翻倒的細長漁船,遠處的村莊毫無生氣,幾乎看不到炊煙,空氣裏還有淡淡的臭味,那是被溺斃的人或者動物屍體腐爛的味道。
洞裏薩洪水,死亡千人,無家可歸者不計其數,這才是人間故事。
公孫輯從懷裏掏出了一張紫色的卡片,在空中劃開了一道紫色的門,“這裏沒有路,到處都是泥濘,我們直接去城市吧,那邊,應該訂好了酒店。”
說完,他穿過這道憑空出現的紫門消失了。
祝月和常鳴沒有說什麽,隨著公孫輯走了進去。
嚴盛已經是第二次見識公孫輯的這道門,他向著亭子外麵又多看了幾眼,然後似乎是歎了口氣,稍稍猶豫之下也邁步走進紫色的門。
黃泉城的心澄大師,按照禮相的待遇被安排到了“運升客棧”,雖然心澄記得範召南城主明明說的是“謝安旅館”,但看這裏也是正規的旅館模樣,自然不再疑心。
那三具破破爛爛的大鎧碎片就那麽丟在錯忘台附近了,按心澄的說法,沒有了魂力的鎧甲碎片,應該沒有鬼物會感興趣。錯忘台周邊除了鬼物,至今也沒有發現什麽其他妖種,那些碎片想必不會丟失。
心澄應該是不知道華國那幾位到處撿垃圾的工匠,範召南腦子裏充滿了惡意要是現在給蕭征送一份加急電報,讓他們通過黃顯祠堂進來,那幾位工匠就發財了。不過要是那樣,他除了幹掉心澄,也沒別的法子——這算不算是超凡戰爭的開始?
什麽級別的戰爭,不都是黑吃黑嘛?
蒿裏城的街道上如今已經有了不少“住戶”,不斷增加的幽魂再經過煉魂爐之後,大部分轉化成魂力,讓蒿裏城可以抵抗冥界的侵蝕,而少部分則因為生前的功德恢複了少些記憶,成了蒿裏城的居民。這些幽魂會選擇一處房子住下,有的還保持著生前的職業或者習慣,看起來忙忙碌碌,也讓蒿裏城有了更多的“鬼氣”。
李果最近幾乎就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主要就是目前搞不定陽世和陰間的時差換算,所以李果成了一個鍾擺,到達一端的盡頭就是去往另一端的開始。
心澄對蒿裏城的熱鬧不算太動心,畢竟黃泉城在最輝煌的年代也是一座大城市,連雜耍班都有。不過當他看著一位陰兵武士擔著長槍給“運升”客棧送來黃紙的時候,不住感慨大唐之雄渾蒿裏城的兵力都充足到可以用陰兵鬼卒當挑夫用了。
終於在第二次李果運回黃紙的時候,帶來了陽世的回信。唐易方親自起草了信件,用蕭征的名義寫給範召南,先是用內部郵件傳給了陳落雁,然後打印成黃紙信函,最後讓李果隨著二百公斤的黃紙帶回了陰間。
科技和神仙,目前是可以這樣用的。
“這群扶桑鬼,居然還是耍心眼!”範召南坐在城隍廟西廂房,屁股下麵墊著的是以前追的那些網絡小說,雖然黃紙粗糙,但起碼坐上去比硬木家具柔軟。
謝必安坐在靠近窗戶的暖炕上,麵前擺著一個小炕桌,桌子上放著文房四寶,案頭擺著厚厚的黃紙。他手裏拿著的十幾張新送來的古言新劇,一雙淚目看著手裏的文字,不住搖頭歎氣。那張神似範召南的慘白大臉上掛滿了哀怨,這個扮相在任何一部宮鬥劇裏,應該都是完美氣氛組。
好在謝必安看小說一貫一目十行,眼淚也是未到腮邊已化灰,所以等範召南看過了來信也罵爽了以後,他就把這封信接了過去。
“梁甫海眼啊?要是這麽說,喪魂山對應的是大唐故土裏的梁甫山了,我記得以前蕭征給的遊戲資料裏提到過,大唐故土裏的梁甫山被說成是有通往我們這裏的密道,看來,”謝必安自己愣了一下,然後拿著信又開始從頭看了起來,“等等!這些黃泉城的家夥打算去大唐故土幹嘛?他們怎麽知道有大唐故土的?!”
“他們為什麽不知道大唐故土?”範召南有些糊塗,“幽冥之地不是互相通著的嗎?一萬年了,他們怎麽會不知道有這麽個地方呢?”
謝必安看傻子一樣看著範召南,慘白的大臉上寫滿了鄙視,“你是不是傻?!一萬年前有大唐嗎?”
範召南搖搖頭。
“那為什麽會有大唐故土?!”謝必安說完,鄙夷地撇了撇嘴,拿著唐易方的信又看了起來。
範召南抓抓自己的胡子,對呀,好像自己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一直以為自從開天辟地以來,大唐故土就在那邊了呢!
那這問題嚴重了,這群貨從哪裏知道了大唐故土這個地方?而且,這群扶桑鬼子居然還打算入侵大唐故土?!這下殺了心澄然後讓工匠來撿破爛總算有借口了吧!
他心思剛動,謝必安就拿起信來丟到了他的臉上,“按信上的計劃辦,別胡思亂想的,喪魂山才是關鍵。別忘記了,那個海眼也是海參將來返回歸墟的關鍵,我們一直不知道哪裏可以找到冥界井,如今知道了海眼在那,當然要徹底滅了喪魂山。”
“你打算弄死心澄,起碼要讓他死在喪魂山之戰的亂軍之中才好!”在這一刻,範召南覺得謝必安臉上的猥瑣之情,看起來才真的象自己在照鏡子。
“嗯,有道理,用完了再殺!”這種環境,這種氛圍裏,說些陰謀詭計才應景,“不過,我還是沒有搞懂,大唐故土不是自古以來?那我們的蒿裏城?這裏是自古以來就有的,蛤蟆親口說的。”
謝必安看著範召南,仿佛看著自己從未謀麵的傻子兄弟,“大唐故土,是陽世抵抗天魔入侵的第一道防線,哦,或者說,是最後一道防線。一旦大唐故土淪陷,陽世,也就是你說的那個地球,基本就完蛋了。”
“所以,我們不在一個服務器上?”
謝必安閉上眼睛冷靜了一下,“嗯,還好我知道什麽叫服務器,否則我早打死你了!不過,你這個模型不大對。”
說著話,謝必安從自己的小炕桌上拿起了毛筆,然後抽出了一張黃紙,先是並排畫了兩個圓圈,一個裏麵寫上陽世,一個裏麵寫了幽冥,然後在這兩個圈外麵,畫了一個大大的弧度,寫上“大唐故土”四個字。
“以你的腦容量,我隻能簡單這麽畫出來了,我們和陽世,是兩個連接的服務器,一萬年前,這兩個服務器是連通的,但目前,隻有我們的李果專線還能用,扶桑國本來有的比良阪已經被毀了,所以他們的鬼進冥界都隻能通過錯忘台!”
“泰西諸國那邊目前不清楚,要是他們那邊的幽冥國土也早就完蛋了,那麽,搞不好過陣子你還能在錯忘台看到西洋鬼!”
“明白了沒有!”謝必安拿著毛筆點了一下範召南,“為了應對這次天魔回歸,虞末設計了一個防火牆,叫大唐故土,就是為了擋住他們!”
謝必安在那條長長的弧度外麵畫了一隻王八,然後邊上寫了“天魔”兩個字。
“具體他怎麽設計的,包括這道防火牆在哪裏,無論是我,還有諦聽,無論是天權五獸,還有天道三老,都不知道細節,這也是天地賭局的一部分。我猜測,大唐故土還沒有完全設計好。畢竟,隻有大唐故土是不能整體守住地球的。”
說著話,謝必安拿著毛筆又在那一對兒圓球下麵畫了一個弧度,和上麵的弧度接在一起,似乎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圓,真正包住了裏麵的陰間和陽世。
謝必安在這一弧度裏麵畫了一個問號,這是他最近看古言時才知道的符號,表示不清楚的意思,然後,他照例在這邊的弧度外麵又畫了一個王八,寫了“天魔”兩個字。
範召南拿過那張紙,發現其實這是某一本小說的一張,上麵都是印刷體的字,他指指這些字,看著謝必安。
“這書爛掉了,我棄坑了!”
“哦,那好吧,”說著,範召南從懷裏掏出陰兵簿,“李果出戰!”
房間裏一暗,一身盔甲手持大槍的李果驀地出現了。
“你加急再跑一趟,把這頁紙交給蕭征,”說著話,他看都沒有看已經快哭了的李果,拿過謝必安手裏的毛筆,在這頁紙的後麵寫了幾個字。
“已閱,同意!對了,大唐故土不是自古以來,是最近才由虞末設計出來的,還不知道在哪裏,範召南。”
字跡繚亂,是真正的陰間狂草。
五月四日,夜。
李果坐在心安小站的院子裏,抱著大槍看著門外。
吳娟拿著一盤炒瓜子還有幾樣水果,放在他麵前,倒也沒有勸他吃,而是自己剝開了一個橘子,細嚼慢咽地吃著。
“這次不要那麽著急嘛,你等了回信再走才對。”
李果一臉鬱悶,卻也沒法發脾氣,“媽,我前幾次回來,你幹嘛不提醒我呀,這幾天,我跑成驢子了,倒不是累,我就沒覺得累,隻是這一趟一趟的,感覺頭暈。”
吳娟看著對麵這個陰氣森森的兒子,就像看著當年他小時候因為腦袋不開竅被公司領導罵了以後的樣子,不禁有些好笑。
“你能多回來幾次,有什麽不好,我還怕你那邊太忙,不能老回來呢。”吳娟低著頭剝了一瓣橘子放在嘴裏,甜中帶著酸,還有些苦味。
“我,”李果突然不說了,半晌這才慢慢又說道“那邊不忙,我們沒有什麽事,要不是因為明天咱們和扶桑要聯合行動打鬼子,我也不會這麽著急,主要是怕協調不好這次行動,耽誤了上麵的大事。”
聯合東洋人打鬼子?吳娟腦子裏有些亂,不過隨即也就丟在一邊,開始和李果說起家裏的瑣事。
李然的單位下發了好多福利,有些據說是當今華國最先進的科技產品,有一種蛇含散的膠囊,李然讓她和李端山每天都堅持吃,說是一種很厲害的補品,對老年人身體好。
看來ddk真的把李然吸收進組織,還給了這麽好的待遇,李果也很高興,也說起自己在那邊認識了一個新朋友,就是那個叫海參的螃蟹,還和陸蛤蟆學習了幾句泡泡音,如今已經可以和螃蟹愉快地打招呼了。
陸蛤蟆說等過一陣子,城隍廟大殿真的能進去了,他幫著李果去抓一頭驢。因為大殿開了,蒿裏城的四個城門就都開了,他們可以去城北方向的鬼草壩,那裏一直有野驢群的,當然,陸蛤蟆說的一直有,應該是“聽說的、一萬年前的”一直有。
有了驢子,李果就不必每次拿大槍當扁擔扛東西,這對一個巡檢司大使來說,簡直就是笑話!
吳娟幾次見過兒子挑著幾百斤的東西走出院子,雖然也心疼,但這個身材高大、力氣驚人的男孩子,如今已經是一方鬼神了,她的心裏也說不出到底是什麽滋味。
她們這一代人從來沒有過鬼神概念,可如今自己的親人,親生兒子卻成了陰間的一位聯絡官,巡檢司大使,這種衝擊並不比失去兒子時對她的衝擊小。
如今,孩子還能回家,還能陪著自己聊天,她心中唯一的小小遺憾,隻是不能再撫摸自己的孩子,不能再剝一瓣橘子給他吃了。但起碼,這個孩子又回到了自己的麵前,哪怕他身材高了很多,而且始終隻能穿一套盔甲,但隻要他一開口,吳娟就知道,這個還是自己的兒子。
有時候,她也會在電視或者新聞裏找尋線索,憑借女性的直覺,她漸漸發現周圍確實有了很多變化。新聞裏總是說開發了新的藥物,新的材料,攻克了不少疑難雜症,製造了很多以前無法製作的機械。還有的地方說華國要試飛最新的宇宙飛船——雖然李端山說那隻是計劃,距離真的造出來還有很長時間呢。
但現在,無論這個國家發生什麽變化,吳娟都會覺得這是因為世界上有鬼,有神,有原來神話故事裏的一切,隻是原來大家都忘記了,而如今,這一切又被人們找回來了。
就在吳娟看著自己的孩子,一個人默默地快把整個橘子吃完的時候,李然從外麵跑了進來,手裏拿著一張黃紙。
“ddk回信了,是唐博士的信!”
“範召南、謝必安城主鈞鑒
感謝你們的信,這封信很及時,也解決了我們心裏一直的一個疑問!這對我們今後攻略啟明錄,甚至對泰西諸國超凡的了解,都提供了無可比擬的情報。
說真的,這是我一直長久以來思索並疑惑的地方,誰知道答案居然遠在天邊,近在陰間!有你們二位在那邊,真好!
明天,就是五月五日,陰曆十五,陽世圓月,陰間鬼盛。讓我們一起按照前次書信的計劃,利用這個好機會,完成我們陽間和幽冥第一次聯手合作!
司直唐易方頓首。
為了大唐故土,為了蒿裏城,十五月圓夜,殺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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