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五一早，他已經在自家院子裏轉了好幾圈。上次離開家，一走就是十個月，十個月，他都不知道時間怎麽會過得那麽快，他對時間的概念隻用在計算燒製了。那些一本又一本記得密密麻麻的時間表合起來，大概就是十個月吧？他沒想過這一次離開，要過多久才能回來，他想有點成績向父母證明自己的選擇沒錯，而在這之前的所有忍耐都像必須付出的代價一樣。

    "你看他，在院子裏轉了一個早上了，這又是想走了。"知子莫若父這句話沒錯。窗子裏的範父低聲對範母說著，範母正坐在老式的藤編長椅上疊曬幹的衣服，聽到範父的話，抬頭望望窗前範父的背影，深深歎息。老兩口沉默了一會兒，範父轉過身，邊歎氣邊搖頭。

    "兒子這執拗的脾氣，還不是和你當年一樣。"範母溫聲說道。

    "他想走，就讓他走吧，我早就看出來，他這幾天都魂不守舍。"範父在老伴兒的身邊坐下，若有所思地看著老伴兒緩慢的將每一件衣服疊好，整齊地放在一起，"也許他還真能折騰出點名堂來。"像是自言自語。

    隨後，屋內又陷入沉默，沉默的空氣裏氤氳著人間最親的感情，這是中國許許多多家庭都會有的那種不舍的割舍。

    吃過午飯，範家的女兒女婿們就回城了，範澄喻也去買了回蠡巷的車票。

    初六一大早，還是那個舊背包，塞得鼓鼓的，比他回來的時候有過之而無不及，是母親偷偷放進去的吃的。

    "爸，媽……"他才開口，範父就擺擺手，搶先說："走吧，不過，我們要有個約定。"上次父子便因為範澄喻辭職的事大吵了一架，不歡而散，看來這次範父打算和兒子來個約法三章。範澄喻看著父親，等他說下去。

    "五年，你隻有五年時間，如果五年沒折騰名堂出來，你就要回來。"範父垂著眼瞼。

    "好，就五年。"範澄喻答應得很痛快，範母一聲不響地看看他們父子。

    範澄喻走的時候，範母一直將他送到院門外，還想繼續陪他走一段兒，被範澄喻勸回去了，她隻好站在大門口目送兒子的背影，直到那個背影消失了，仍然站了一會兒才回去。誰也不敢去想範澄喻選擇的路能不能走下去，走下去會不會有好的結果，一切都是未知。

    五年前的範澄喻隻是一個古舊工藝品的收藏愛好者，他有一份穩定的工作，在一家國營企業裏做司機，這份工作得天獨厚的條件就是有四個輪子可以帶著他走南闖北。每到一處，辦完了公事，他就去附近的古舊物市場轉轉。年紀輕輕的小夥子偏偏愛這些古舊物件，見得多了，對古玩舊物就有了那麽一點鑒賞能力。

    有一次出差，他在臨市的古舊市場裏，垂目看著那些奇趣古怪擺了一地的舊物，其中的一個小攤上的東西不像其他攤上真假混雜，尤其是隱在一塊雞油黃石猴後麵有一塊五顏六色圍棋大小的東西吸引了他。說它是景泰藍，不像，說是琥珀顏色又比琥珀多，範澄喻越看越好奇。

    他懂古舊攤上的規矩，心知如果再這麽看下去，被小販發現了，一定會宰他個高價，他佯裝鎮定地又挪了幾步，假裝沒看到中意的物件兒，繼續走向下一個攤位，可那塊五顏六色的圍棋已經在眼前揮之不去，走到哪兒，都像能看到它似的，他心裏知道這種感覺：一見鍾情！

    一直以來範澄喻都對一見鍾情的東西誌在必得，那五顏六色的圍棋像有魔法似地把他召喚回去，他走到那個小攤位前，蹲下來，伸手將那個五顏六色的圍棋拿到眼前仔細觀察。

    "老板，好眼力啊，這可是稀罕寶貝！"小販笑得神神秘秘。

    範澄喻看了一會兒後，雖然心裏疑惑，麵上不露聲色，垂著眼瞼，"什麽稀罕寶貝，不就是一塊花玻璃嘛。"嘴上這麽說，但他知道，這絕對不是一塊玻璃。

    "玻璃？玻璃怎麽可能這麽漂亮？"小販撇撇嘴。範澄喻也知道這些都是小販慣用的伎倆，以顯買家外行，如果買家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那就天馬行空任他信口開河地編個春秋大夢般的故事。

    "那你說這是什麽？"範澄喻索性兩手一攤，裝作無所謂地問。

    "看你也是個有緣人，這叫琉璃。聽說過嗎？"小販拖著長音，神秘的回答。

    琉璃？範澄喻在心裏默念，的確少有耳聞。

    "你看看，還不就是個玻璃，燒的漂亮點而已。"範澄喻故意笑著打岔。

    "哎，還以為你是個懂貨的。"小販歎息著搖頭，微露遺憾之色。

    不過，這也是小商販的套路，範澄喻並沒有上當。他有買古舊物的經驗，如果是真的懂貨的賣家，一般話都不多，眼底對每一件舊物都有特殊的感情，即擺著攤出來販賣，又怕被別人買走他稀罕的這一地寶貝，各中滋味，無以言表。

    範澄喻又將那下五彩圍棋放了回去，起身就走，頭也不回，就聽那小販在背後喊："你要真喜歡就開個價錢。"範澄喻笑了，他半回頭，"也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隻是好看罷了，你要幾個錢？"一來二去，兩個人成交了。

    範澄喻花了五塊錢買了這塊五彩圍棋，那是八十年代中期的五錢。他大概不會想到就是這麽一塊小小的五彩石頭，帶他走進了另一個世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