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法琉璃的脫模工藝，就是將在石膏模裏燒好的琉璃，待其降溫冷卻後從爐內取出，小心拆除石膏模，取得琉璃作品的粗胚。如果琉璃的線條過細，過密，就很難拆解出來，或者在拆除過程中斷裂破碎。

    王再山繼續又說：“就算是，拆除成功了，那研磨拋光呢？”說著，似已陷入製作這個作品中般沉思。

    古法琉璃的研磨拋光，是將作品不斷重複地打磨，直至使琉璃的光澤透射出來，展現晶瑩的質感。

    “你可知道，這兩道工序基本是一件作品最後的工序了，萬一有意外，那前麵的一切都會功虧一簣。”王再山思量了片刻後，看著範澄喻說道。一件琉璃作品製作的時間可不是一天、兩天，十幾天到幾十天都有可能。

    “雖然難，但還是有可能的，是嗎？”範澄喻聲音微顫地問王再山，心底激動之情不言而喻，他也想過會難在脫模工藝，但無論怎樣，還是有幾分可行，就這幾分可行，就能讓他有躍躍欲試的衝動。任何藝術創作的初期，大概都是由那點不信邪，不服氣地心氣兒支撐的。

    聽他這麽一說，王再山轉目看著範澄喻，的確有可能，但其代價，他無法預估，他放下圖紙，語重心長地說範澄喻說：“澄喻，聽我一句勸，有些理想可能需要不計成本才能實現，但你我還沒有到不計成本的時候，這可都是要真金白銀去實驗啊。你總要有了生活的基本保障才能創新、創造，實現自己的夢想吧？”

    王再山說的沒錯，他們哪有那麽大的財力去做創作實驗呢？範澄喻不是不懂這個道理，但心底的那點執著，偶爾會讓他失去理智。他一邊點頭，一邊忍受著心底的抗拒，不過，至少他知道還是有可能實現的，這無疑給了他鼓勵。

    王再山看著範澄喻，心知他不會善罷甘休，也許回去了，還是要親自試試才能服氣。他比誰都能明白，曾經，他也如此。所以，他知道這個作品要麵對的挑戰是什麽，但這一行，誰不是從不斷的打擊與失敗中走過來的呢？他覺得範澄喻年輕氣盛，總想有一兩個特別的作品，這些想法，他又何嚐不能理解呢？曆史就是一遍遍相似地上演，不同的隻是演員換了一批又一批。過來人經常會把自己的經驗告訴後輩，大抵是想避免重蹈覆轍，但後輩都有一顆成為奇跡的心？該說的都說了，該勸的也都勸了，王再山不再多說，有些事就一定要試過才能死心，他更明白的是這一點，他看到範澄喻兩眼放光的樣子，多半是要一試才肯罷休了。

    王再山的唇角不經意地流露出一絲笑意，眼底亦是閃爍著光芒，這算是考驗，但他心底會期待著範澄喻真能讓奇跡出現，這樣就能重新激活他那些磨掉的激情。做琉璃這麽多年，別的經驗先不談，就失敗的經驗，他可是攢了成了小山。心念至此，他的目光也跟著瞄了一眼院子角落處堆成山的琉璃廢品。

    世間萬物皆大同，所謂圓融，還真不知道是不是最好的，但至少琉璃作品是，越圓潤越好。

    “既然你來了，就別白來，前幾天我做了一個作品，正好今天開爐，幹脆你幫忙完成拆除石膏吧。”王再山起身往他的爐房走，範澄喻應著跟在後麵，“師傅這次做了什麽？”

    “千手觀音。”王再山說得雲飛雪落似的輕鬆，他垂著頭，不知道這算不算一種巧合。

    “千手觀音？”

    範澄喻看著王再山打開爐子，取出石膏模，“師傅，你太厲害了！”千手觀音，可想而知會有很多手和手臂，每隻手上有五個手指，每個手指都要清晰可見，他見過泥塑的，畫的，就是沒見過琉璃的，這可是一件大作品。

    “就這一個？”範澄喻見爐子裏隻這一個石膏模，驚訝地問王再山。

    做琉璃的都知道，琉璃製品的失敗率接近百分之七十，王再山敢隻燒一件，足以說明他對這個作品的把握程度，範澄喻對王再山佩服得五體投地，驚喜地半張著嘴，良久沒說出話兒來，不過，轉念另一個念頭浮上心頭，這麽一件獨一無二的訂製作品，拆除工作交給他，其中的艱巨和信任是不言而喻的。

    驀然間，範澄喻好像意識到了什麽，他抬眸看著王再山，眼底盡是感激之情。王再山卻仍是垂目看著那個石膏模，片刻後才說：“你可仔細著點兒，別給我敲壞了。”

    “師傅……”範澄喻哽咽，這個作品肯定是王再山的傾心之作，能交給他來拆除石膏除了信任與培養，還有就是對範澄喻的支持，為他要做的煙花進行提前訓練，他領會到王再山的良苦用心。

    “怎麽？不敢？”王再山嚴肅地看著範澄喻。範澄喻被他這一問，瞬間收起他的感動，正色看著王再山鄭重地點頭，應戰。

    範澄喻突然想到了什麽似的問王再山，“師傅，真的有四十二隻手？”

    王再山笑得有些不懷好意，笑而不答的神情，就是答案，範澄喻覺得背上突然像是背了一座山，反正無論怎樣，他都打算試試，不經過八十一難，怎麽能取得真經？他不知道這算不算在安慰自己，路是自己選的，必須堅定的走下去。

    之後的幾天，他把自己關在王再山的工房裏，與世隔絕，每天近十個小時的工作，細細地拆除，那手指的細微處，耗時之長，不是普通人可以想象的。

    王再山每天都過來看範澄喻，進進出出幾次，範澄喻都不知道，他那入定的勁頭，王再山能懂，所以也就不像奚凝霜那麽稀奇。隻有在吃飯的時候，才走到範澄喻身邊，又不敢出太大聲兒，生怕他受了驚嚇，一不小心，拆壞了。所以，總要好一會兒才能把範澄喻這個活動著的人喊醒。範澄喻總會看著王再山憨笑，看他那雙眼睛，王再山就知道他的腦子根本沒有醒過來，還在那琉璃裏呢。

    “吃飯，吃飯。”王再山溫聲說著，生怕驚到一個夢遊的人。(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