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澄喻看出她眼底的失望，含蓄地抿嘴一笑，說：“我正準備噴沙打磨。”

    “我看過一些資料說起這道工序，為什麽要噴沙？是為了有更好的打磨效果嗎？”奚凝霜那好奇的勁頭一來，攔都攔不住，俯下身去看，又伸出食指在上麵輕輕地摸了摸，摸了一層細塵在指尖，“這是細沙？”

    “嗯。”範澄喻應了一聲，奚凝霜煞有介事地感歎，“還真是夠細的。”

    “要不要試試？”範澄喻突然這麽一提，奚凝霜怔住了，半天才回過神來，“我行嗎？”

    “好像不行。”範澄喻笑得比以前爽朗得多，奚凝霜也笑了。

    “你沒經驗，還是用練習品練熟練了再說吧，我可舍不得讓你動這個財神。”範澄喻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不過，你回來的正好，我正準備做第二批，你可以一起做了。”不和奚凝霜見外，馬上就有了夥伴兒的感覺。

    奚凝霜聞言驚喜萬分，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恨不得現在就要開始。

    “你畫的圖紙有沒有自己滿意的，這樣，我可以幫你完成一個心願。”範澄喻問奚凝霜，這個提議讓奚凝霜始料不及，即興奮，又不知所措，腦海裏是她畫的那些小動物，植物的圖案，可是這些好像都不是她想做的琉璃作品，隻是一種繪畫練習，“我畫的那些，都不行啊。”

    “那你想想，做個什麽？想好了告訴我。”

    “是！”這個提議讓奚凝霜的腦子裏突然亂成了一鍋粥，什麽東西都在閃現，又一一被她否定，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一件合意的東西。她隻好湊過去看範澄喻做事，這段日子，通信的時間雖然不長，但迅速地拉進了他們之間的距離。

    不過，範澄喻臉上似笑非笑的神情漸漸退去，略顯嚴肅地說：“聽說，你的這個決定，家裏人的意見很大。”

    “這個問題，我們不是在信裏已經討論過了，還去糾結幹嘛？我隻能把自己現在的行為定義成革命，目前革命尚未成功。”奚凝霜看似雲飛雪落般地輕鬆，這決定一生命運的事兒，是不是真像她表麵這般輕鬆，隻有她自己心裏最清楚。

    範澄喻會心一笑，他想起自己當初做這個決定的時候，和她麵臨相同的困境，他的革命算不算勝利？他搖頭笑了笑，反正已經無法挽回的事，現在他們都是沒有退路的人，必須為自己的選擇拚一次。

    “師傅，現在我能做什麽？”奚凝霜迫不及待地想動手。

    範澄喻看看四周，想給找點她能勝任的工作，就想起當初剛到王再山那裏，也是這番心情，理解地笑著說：“在你想出來自己想做的東西之前，就先幫我配重吧。”

    “配重？”奚凝霜那雙柳葉眉一擰，顯然是沒聽懂。

    範澄喻指了指門外疊起來的許多箱子，“那裏都是琉璃料，我把做一隻琉璃蟾蜍的重量告訴你，你去把料配出來。”

    “琉璃料？”奚凝霜瞪大了眼睛，她跑到那些箱子前打開了箱子，看到一塊塊金黃色，像燒餅似的琉璃包球，“這是怎麽做出來的？”

    “熔煉出來的。”範澄喻臉色微沉，思緒萬千，眼前又出現了那個1400度高溫的熔爐，站在上麵做包球時汗流浹背的自己，那滋味真是難忘。他轉目瞥一眼奚凝霜，現在學做琉璃可比過去容易多了，至少不需要去那個高溫熔爐邊站上一天，考驗皮膚的耐熱度。不然這如玉般白皙，吹彈可破的肌膚真站在熔爐邊會是什麽樣子？範澄喻牽唇一笑。

    “現在有現成的包球給我們用了，當初，都是我們自己熔煉出來的。”他拿起一塊包球，又指了一指旁邊的稱，對奚凝霜說，“你把重量稱好之後，擺放好，等石膏模做好了，就可以放上去了。”

    “這活是不是太簡單了？”奚凝霜質疑地看著範澄喻，“菜市場的大媽都能做。”

    “那也是一道工序，在你沒想好自己的目標之前，先磨練一下耐性。”範澄喻馬上就有了師傅的樣子，奚凝霜噘嘴，誰讓她心裏沒有想好自己做什麽呢？她隻好聽話地去幹活。

    範澄喻交待好奚凝霜的工作，自己開始打磨那隻肥胖的蟾蜍，以他的速度，一天就能完工，這樣，他可以空出時間繼續做點別的事。

    院子裏叮叮當當的聲響特別悅耳，範澄喻偶爾會默然一笑，這院子裏終於不再是他一個人。

    奚凝霜也終於明白，偶爾聽到這個宅子裏的清脆的聲音也許是範澄喻在配料稱重，幹著幹著，越來越能精確地判斷多少塊包球再配多大的碎料，她將那些大塊、完整的包球先稱出大概，然後用細碎的包球一點點配，最後驚奇的發現，一隻琉璃蟾蜍的重量比看起來要重得多。她又看一眼正在那抱著隻琉璃蟾蜍打磨的範澄喻，如果不是自己配料，還真難想象那隻在案台上的琉璃蟾蜍竟然有二十五斤重。

    範澄喻的宅子在巷子深處，陰冷潮濕，可因為燒爐的高溫，冬天不冷，夏天更熱。七月酷暑，太陽上來，就熱得汗流浹背，奚凝霜到井邊打了一桶水，衝腳，洗臉，解解暑氣，再看屋子裏的範澄喻，藍色的短袖棉衫已經濕透，變了顏色，她向四周看看，見院子裏的曬衣繩上麵搭著一條毛巾，取來用井水浸濕，走到範澄喻近前遞給他說，“擦擦汗吧。”

    正全神貫注的打磨，剛剛還聽著奚凝霜稱重的聲音，就一會兒的功夫就又進入自閉狀態，突然有個人出現在身邊，嚇了他一跳，手裏的打磨槍差一點走偏，那可就要在蟾蜍肚子上劃出一道疤。

    “啊。”奚凝霜忘了範澄喻那全神貫注的習慣，懊悔不已，範澄喻反應還算機敏，按下了開關。

    原來什麽事兒都需要適應，他一個人的世界突然變成兩個人，範澄喻原本一身熱汗嚇成了冷汗，所幸，沒有築成大錯。兩個人異口同聲地互相安慰，“還好，還好。”(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