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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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琉璃界的確有一些前輩工匠退出這個江湖,範澄喻沒想到這其中有他的父親,而這一大片場地,一直空置在這裏,再未動過。如果說父親對琉璃再無眷戀,恐怕這裏早就變成別的工廠了吧?心底有某種聲音仿佛在向他解釋一切,他是他的兒子,怎麽能不明白呢?就像當初父親看著他辭職,離家出走,或許也是明白他的心意。

    不過,現在他想知道父親為什麽要帶他來這裏。

    “帶你來這裏,就是想問你,還要不要做下去了?不然,我想把這個廠房改建一下,最近,紡織業興起,我們可以買點機器回來,也讓我們父子都能徹底死心。”範父對兒子說道。

    “不!”範澄喻旋即反對道,“也許做琉璃賺不了大錢,可是我想做下去。”

    固執的匠人心,父子二人都懂。

    “到那邊看看吧。”範父指向院子的東側,那裏有一座二層樓,一樓是倉庫,推門進去,還能看到一些殘留的原料,和幾件小琉璃作品,範澄喻饒有興趣地走過去,拿起那些落滿塵埃的作品,笑著問父親:“都是你做的?”陰鬱了許久的臉上顯出一絲頑皮,眼睛裏重新點燃了火焰,範父不禁瞥他一眼,也不回答。

    樓上是二百多平方的展區,各種大小的展台上空空如野,範澄喻那一刻仿佛看到曾幾何時這些展台上麵擺著五彩繽紛的琉璃,這比他那個小宅子要專業多了,摸著那些展台,想起父親到他的老宅去時,他振振有詞地誇耀自己那一隅天地,不禁羞澀。

    “爸,在蠡巷的老宅時,我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

    “嗯,有點,不過,你能做到那個程度,也不錯了。”範父由衷地表揚了一次兒子。

    接下來,範澄喻和範父有一番長談,這一次不像在蠡巷的老宅時談得那麽淺顯。範澄喻很認真的把這兩年琉璃行業的變化和他對未來的判斷,連他想做一個創新型的琉璃工匠,如實告訴了父親。

    範父聽完,略作沉思。範澄喻目不轉睛地盯著父親,怕父親和師傅一樣保守,但冥冥之中,又覺得他身體裏流的是父親的血,那是一種創新的血液。

    “這個世界在發展,中國也在崛起,未來是不可預知的,但未來一定是創造出來的,老爸如果再年輕十歲,就和你一起幹。”這話說得振奮人心,更出乎範澄喻的意料,過往的一切原來都是考驗。

    有了這樣的條件,看到支持自己的父親,想到自己承載著父親的夢想,範澄喻收拾好自己的心情,開始全身心投入到這座工房裏。蠡巷的老宅,偶爾還是會回到他的腦海裏,那是一段艱苦的歲月,而現在,他看著父親給他的一片廠區,覺得像在做夢,甚至,他覺得奚凝霜是不是也是他的一個夢。隻有當他看到自己抽屜裏老宅的鑰匙,才相信,一切曾經發生過。

    “凝霜,等等我。如果我們還有緣……”

    這成了範澄喻的座佑銘,有了父親的支持,後顧之憂少了很多。這三年琉璃訂製品走熱,範父重出江湖,來找他們父子訂琉璃的人越來越多,一度工廠訂單做都做不完。這段時間範澄喻和王再山聯絡過,王再山聽範澄喻講了一切,脫口而出,“範征?”

    那一刻,範澄喻才明白父親原來早就聲名在外。這個消息讓王再山不可思議,“難怪你小子這麽有天賦,不過,你這位爹也真是能忍,消失了快十年啊。”

    “可我十年前也不知道父親做過琉璃。”這是真話。

    “那時候能做得起琉璃的,也不是一般人。”王再山對這個消息唏噓不已。

    範家曾經是富戶,有田有地,戰爭時期支持革命出了不少錢和力,最後留下幾塊地,一直在鄉下隱姓埋名。家裏有積蓄才讓範征有財力去做琉璃。範征放棄做琉璃也是有原因的,畢竟,範家祖訓就是安分守幾度日,以免招來禍事。範征當年做琉璃勢必惹來關注,所以,他從不與外界宣揚,哪怕是對自己的家人,也隻字不提。曾經的經曆讓範家學會了隱忍,直到範征的名氣越來越大,為了不引人注意隻好停下。隻是範征萬萬沒想到,隱瞞了那麽久,兒子還是走上這條路了。

    “師傅,我和您招呼一聲,我打算繼續父親沒做完的事。”範澄喻不想和王再山成為對手,但琉璃圈小,早晚他們會相遇的。

    這三年,範澄喻斷了七情六欲似地全身心投入到琉璃創作中去,搞藝術創作的人多是從孤獨中觸發創作靈感,所以,這是他集中出作品的時期,他卻無法再複製一套江南係列,那套江南被他留在了老宅,一晃三年過去了,那套江南留給他無法述說的情感,他幾次動手都找不到相同的感覺。

    九五年,琉璃業掀起一陣熱潮,市場上的琉璃產品越來越多,不僅僅是博物館或者一些展館、企事業裏收藏,越來越多的民間目光開始關注琉璃,琉璃漸漸走入人們的生活。

    碎成兩半的琉璃鼎就是一家民間國學館訂製的,隻是尺寸太大,沒人敢燒,範澄喻也沒挑戰過這麽大的作品,一念之間決定向這個高難度挑戰,接下這個項目,結果毫不意外地失敗了。

    近一人高的鼎最難的一步就是降溫的過程,他計算了很多次,這爐還是開早了,他耳邊仿佛又聽見奚凝霜在嗔怪他。這三年來,每每因為開爐早了,奚凝霜的聲音都會在耳邊縈繞。這一次雖然琉璃鼎已經完全冷卻,偏偏趕上天氣突然降溫,外麵的溫度驟降,如此一來,還是形成了內外溫差過大,才會從內部碎裂。

    經曆過無數次失敗的範澄喻不那麽沮喪和難過,隻是最近他又開始想過去的事,想起他的煙花,還有蠡巷,奚凝霜的臉偶爾清晰、偶爾模糊地出現,很影響他的心情。他總覺得如果記不清奚凝霜的樣子心裏會特別沮喪,至於原因,他從未去思考。這一次的失敗會讓他想起煙花那次失敗的痛苦,那時候他心裏想的不完全是琉璃,期待得也多。(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