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陸一在幹什麽呢？

    陸一在發呆。

    耐心蟄伏許久、最終一舉成功，這回的表現他自己也很滿意。路星子手中的小劍他看到了，也心動了，然而理智告訴他這東西過於燙手。況且一來他打不過路星子，二來黑山府必然有探測的手段，自保尚成問題的時候切莫貪心。

    已經下定決心放棄，他自然不再多想。然而就在這時，他卻眼睜睜看到那把被扔出來的小劍在空中自動拐了個彎，晃晃悠悠飄到了自己的麵前。

    ……啊？

    這算什麽？難道修行要上幼兒園、外出試煉叫寒假實踐的世界還會有寶物自動認主這種操作嗎？

    盡管內心在瘋狂吐槽，陸一的精神世界卻產生了某種極為微妙的反應。一道奇異的精神力波動從小劍上散發出來，在成新一番操作後變得活躍起來的精神符文被波動掃過變得光澤暗淡紋路模糊。銀色海洋泛起有韻律的漣漪，仿佛有讓人很舒服的聲音在呼喚、在訴說……

    陸一的目光劇烈閃爍，嘴角緊緊抿起。片刻之後，他陡然伸手，向小劍探去……

    讓我們暫時忽略陸一，把目光轉移到另一邊的戰場上。剛剛互相捅完刀子，場麵一時有些寂靜。碧綠戒指被一劍劈得粉碎，成新人都快沒了，整片區域的封鎖自然崩潰。白月的身體被斬了一劍，精神被摧殘了一番，此時真正生死不知地躺在地上。場上唯一站著的路星子精疲力竭，環顧四周有些愣神。

    自己……贏了？

    最後那一聲……是在叫誰？人名嗎？

    一手握著明吟劍，一手把探測儀從兜裏拿出來，上麵顯示周圍的異常波動仍然隻有三個。一個是那個油盡燈枯的少女，一個是奄奄一息的成新，還有一個距離稍微有些遠的是……之前的少年？

    好看的眉頭皺了皺，路星子產生了一個自己也不太相信的念頭。她往來時的方向走了幾步，繞過幾叢樹木，將少年的身影囊括眼中——

    那個人坐在地上，倚靠著一顆大樹，同樣戴著黑色麵具。他的側腹一片狼藉，血液染紅了周圍一整片土地。封鎖已經解除，天空中有小雪飄下來，落在肩頭顯得他分外落魄。

    然而路星子並沒有什麽同情的感覺，眼底盡是警惕的情緒。麵前這個本應“生死不知”了好久的家夥此刻明顯意識清醒，手裏……還拿著自己丟出去的那把小劍！

    同樣看到了眼前的少女，陸一的身體微微動了一下，咳嗽了兩聲。

    “你是路星子？”

    “……正是。你是——陸一？”

    話音剛落，陸一左手一抬，徑直將小劍拋了過來。路星子被嚇了一跳，下意識伸手去接又急忙縮回，光澤暗淡的天元珠發出一道柔和的元氣，緩緩承接住小劍。

    “嗯。是我。”

    路星子眼睛眨了兩下，左手撫過腰間的一枚玉鉤，朝著半空中的小劍畫了一道符文。玉鉤閃過一道白色光芒，隨後小劍晃晃悠悠飄下來自動掛了上去。

    如此一來，路星子的神色明顯柔和很多。她又打量了陸一一下，忍不住開口問道：“……剛剛成新在最後……”

    “是我。提前準備了一些後手。”

    路星子微微點頭，顯得若有所思。這種刺客組織裏麵勾心鬥角、陰謀詭計層出不窮，在一次任務中針對某個人也很正常。表麵上成新把陸一當作炮灰，實際上陸一早有準備……

    不管怎麽說，自己被陸一救了一命，而且這個場麵對方似乎也沒什麽敵意，那稍微謝謝他……倒也無妨。不過話說回來，那個精神符文確實能夠控製心神啊，他的後手該怎麽……

    被突然冒出來的一個念頭嚇了一跳，她不由自主開口：

    “呃，你沒有被控製？”

    “嗯。”

    “……那你一開始就沒暈啊？！”

    “……嗯。”

    ——也就是說，由於應對精神方麵的手段勢必要保持意識清醒，因此這家夥看似在刺殺任務中出手果決不惜身受重傷，實際上是為了應對成新的暗算故意在戰鬥中提前出局。以傷換傷確實有，但這傷有多重就真的不一定了。在另外兩人和路星子碰得頭破血流的時候他裝生死不知，等待著成新對他使用手段，然後坑了他一把……

    場麵一度陷入了沉默，路星子看向陸一的表情真的是難以形容。警惕很難說有多少，不齒和鄙視倒是非常明顯：“……你這也太猥瑣了吧。”

    陸一的麵具微微動了一下，似乎是在冷笑：“你倒是哪哪都好，可惜長了張嘴。”

    路星子的臉漲紅了。不用問也知道，之前自己和洪奇思的戰鬥都被這家夥看在眼裏——

    不過陸一倒也識趣，及時轉移了話題：“別管這些。好歹算救你一命，跟我這個刺客做個交易如何？”

    路星子眉毛一挑起：“嗯哼？”

    看到她沒拒絕，陸一笑了一下：

    “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你用劍氣把成新的屍體完全破壞掉，不行的話隻有腦袋也行。作為交換，我可以告訴你這次行動的一些情報。現在外麵仍舊危機萬分，你的狀態也很差了，這些東西絕對有助於你活下去。”

    路星子下意識開口：“你要坑我怎麽辦？”

    場麵一時有些尷尬，好一會兒陸一才歎了口氣：“坑你也得有原因吧。我這明顯是隻求脫身啊，你要是被我們的人抓到了，一開口把這事兜個底掉我還怎麽活，我還指望著接應的人看到一個生死不知的我呢。”

    路星子明顯有些心動。稍稍猶豫了一會，點頭道：“也……行，就是那個成新……”

    她的話語頓住了。陸一一愣，轉頭看向成新的方向。視線被樹木遮擋，但仍舊能看到被完全浸紅的鬥篷邊緣和成新蒼白僵硬的左手。生命力正在迅速離開他的身體，方才囂張的、自負的、意氣風發的少年如今靜靜躺在濕潤的土地上，然後什麽都不會剩下——

    陸一輕輕搖了搖頭，看向路星子，右手點了點左腕：“是覺得心裏不太能接受？你可以站遠點向他那個紅色手環來一劍，使點勁，立馬就能爆炸，不用你直接出手。”

    路星子抿了抿嘴，微不可查地點了下頭。

    …………

    路星子遙遙遞出一劍，準確斬在成新左腕的紅色手環上。沒有使用者控製的手環瞬間炸裂，將屍體湮滅在一陣衝天的紅光中。回想了下陸一講的內容，再次看了眼遠處坐著的少年，她左手一指，明吟劍發出陣陣清鳴，四射的劍氣掃過，現場僅剩的一點痕跡也盡皆被破壞。轉身、馭劍，少女揮揮手，留下一道幹脆的背影，迅速消失在叢林之中。

    陸一很誠信，很敏銳，很有趣。如果不是立場不同，她甚至想跟這家夥交個朋友——

    ——陸一一點也不想。

    向路星子闡述任務概況、分析當前形勢純粹是為了讓她能安安生生地離開，他是真的害怕這個家夥再亮著嗓門一路大喊被抓起來。而為了使自己遠離黑山府陰謀的漩渦，他還得反複提醒路星子：你們勢力當中不止有成新所說的叛徒，很可能還有潛伏進去的黑山府來客——

    ——按照成新話語中透露出來的信息，這次任務的始末似乎很清晰。路家的叛徒出於某種目的泄漏了路星子的行蹤和小劍的存在，黑山府得到消息後果斷出手，以複仇的名義試圖搶奪。最後在陰差陽錯之下，成新飲恨而終，路星子逃出生天。

    那麽問題來了：

    第一，為什麽不能集中力量對路星子出手？第二，這個信息這麽重要，甚至需要冒著風險強闖寒假實踐，黑山府的行動怎麽會這麽倉促？

    針對第一個問題，陸一認為，得知小劍存在的很可能並不是黑山府高層整體，而是其中的一小部分。為了攫取更多的利益，他們隱瞞了自己的意圖，用複仇的名義發起了這次行動。而陸一所在小組的人員構成，也隱隱有些掩人耳目的意味。當然，此次任務成員中知情者想必不隻有成新一個，但他們應該有其他任務在身——萬一成新在搶東西的時候，有人正好路過怎麽辦？

    至於第二個，陸一在思考後猜測，這次信息的來源可能不止是路家的“叛徒”。一來，這次行動關係重大，策劃者不可能如此輕信。二來，很明顯，無論這個人的目的是殺掉路星子、取得小劍或者是單純希望路家倒黴，都不應該造成成新知道路星子身上有件寶物、但完全不知道是什麽的局麵。因此，這件事很有可能是這樣的：

    出於某種目的，路家的某人向黑山府泄漏了路星子的行程和信息，希望黑山府出手幹掉路星子。另一方麵，黑山府某個家族極為重要的棋子傳來了消息，路星子的身上很可能帶有一件意義非凡的寶物——至於是啥，他也不知道。兩相結合之下，背後的主導者策劃了這次頗為倉促的行動。

    當然，這隻是陸一的猜測，具體情況什麽樣很難說。事實上，他甚至在懷疑先前出場的林卓之二人和洪奇思——實在是太巧了，寒假實踐一開始洪奇思就遇到了路星子，接下來就被林卓之他們發現，然後洪奇思消耗了路星子半天就離開了……

    他確實不想跟路星子走的太近，是因為這裏麵水太深容易被淹死。當然，更重要的是他有些心虛——

    陸一抬起左手，眸子中銀光一閃，食指指尖浮現出一枚劍形的符文。輕點眉心，沉思凝神，他進入了自己的精神世界。

    在泛起漣漪的銀色海洋上空，有一本黑色封麵沒有標題的書。一眼看去，莫名覺得瀟灑肆意，鋒銳逼人。隨著意念的驅動，封麵被緩緩翻開，扉頁上寫著幾行字：

    “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

    “——《俠客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