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城是一座小城，所以隻有一個長途汽車站，周圍還很亂。車站前的廣場上有賣小吃飲料的商販，有嘮嗑聊天的附近居民，也有在廣場上不斷轉悠拉客的司機和旅店老板。當然，更多的是行人，拎著大包小包，在前往目的地的路上行色匆匆。

    自然，也有一些……違法亂紀的不良分子。

    一個高個子胡子拉碴的男人狀似無意地與同夥閑聊，實際上目光遊移，四處尋找目標。作為一個老手，一個小偷組織裏的老前輩，他有著嫻熟的手藝，精準的眼光，以及十分廣博的人脈。普通人稱呼他們為扒手，但道上的人們一般叫他——

    老K。

    與他的同伴——老Q一起，共同編寫著汽車站外的盜竊傳說。

    那個眉眼銳氣淩人風風火火的女人一看就不好惹，排除；那個看起來沉默老實的男人雖然衣著臃腫但步伐穩健動作利索，看起來不好惹；那個老頭子雖然步履蹣跚但是身邊有人，也不能動……

    哎不不不，並不是不能動，而是不想動，沒有必要！懂嗎？沒有必要！我老K必不可能失手，也絕不會怕警察。但是偷這些人也沒什麽意思，要偷就偷那種……

    老K眼前一亮。

    對，就是那個人！一個十來歲瘦瘦小小的男生，背著個書包，邊走邊看手機，上衣口袋拉鏈拉開裏麵鼓鼓囊囊的錢包隨著步伐邁動時隱時現……

    就要偷這種的！從寄宿學校放假歸來，卻在回家前的最後一站丟了錢包！就是這種感覺！

    老K在心中舒暢地呻吟一聲，表麵上卻不動聲色。向老Q打個手勢，仿若閑庭信步一般靠近目標……好的，這個學生完全沒有發現，哎，人生就是這麽寂寞……

    從右後方接近他，漸漸等待時機。前方老Q已經就位，一個踉蹌假裝要絆倒就輕鬆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就是現在！低頭不語伸手如電，錢包觸手可及，行動不費吹灰之力……

    “啪！”

    一聲脆響，打斷了他的思緒。胳膊被一隻仿佛鐵鉗般的大手……不太大的手……小手緊緊攥住，傳來陣陣劇痛。他有些茫然地抬起頭，看到那個被他視作肥羊的黑瘦少年非常開心地望著他，笑容裏帶著感激，小聲說道：

    “謝謝你，你終於來了。”

    額頭上冷汗直冒，再怎麽用力胳膊也紋絲不動，老K如何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踢到鐵板了？他趕緊去看老Q，這該死的怎麽還不來救自己——

    這家夥怎麽真的摔倒了？

    這家夥怎麽還要別人扶？！

    這家夥……不對！

    把老Q扶起來的是一個麵貌清秀神色誠懇的少年，溫柔的語氣似乎在詢問有沒有事，但是這人手裏的錢包看上去很眼熟啊……

    那TM是老Q的錢包！！

    老K幾乎大喊出聲，然而一陣猛烈的劇痛從肋間傳來，使他大腦一片空白。旋即一隻手輕輕搭上他的胸口，湧入一股奇怪的力量便將喊聲壓抑下去，使他隻能發出細微的哼哼聲。此時人群的注意力都被前方倒地的老Q吸引，好像還有人在誇那個少年見義勇為……

    那個少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從錢包裏拿出十塊錢放進老Q兜裏，叮囑他要好好吃飯保重身體……

    ……問題是那錢包本來就是老Q的！！裏麵還裝著兩人好幾天的“勞動成果”……老K欲哭無淚，現在“生意”越來越難做警察也越來越恐怖，自己攢點錢容易嗎？莫名其妙就沒了，誰來可憐可憐自己啊！

    然而此時沒人在意他的荒唐念頭。前方少年消失在人群中，攥著他胳膊的那隻手也突然鬆開，同樣就此離去。對於其他人而言這隻是一段小插曲，來往的人流很快恢複正常。他忍著劇痛走到老Q身邊，看著老Q驚恐發青的臉色，突然有點想哭的感覺。而且一摸口袋，果不其然自己的錢包也被順走了……

    ……

    “有錢！真有錢！”

    陸一在巷子裏點著鈔票，嘖嘖稱奇，“原本以為還得多找幾個扒手，沒想到這兩個人這麽能偷，早知道給他那一拳再重點……”

    穆易東臉上顯現出喜悅與不安的神情：“沒想到這麽賺錢……真的不會有問題吧？真的不會被發現吧？”

    陸一把錢放回某倒黴小偷的錢包，不太在意地擺擺手：“你我出手能動用多少力量？兩個小偷而已。要是這種級別的‘波動’都能被監視，那咱們幹脆老老實實回到黑山府算了。”

    “說的……也是。”穆易東想了一下，算是認可了他的說法，旋即喜氣洋洋說道：“既然這樣，其實咱們也不用專門找小偷，選個人多眼雜的地方挑幾個身上有現金的，兩周的生活費很快就能解決了。”

    陸一點鈔票的手一頓，看著穆易東沒說話。

    “你也發現了吧？不用很精深的精神力就能探查錢包裏有沒有現金，”穆易東完全是認真思考問題的神色，“咱們也不張揚，選幾個分隔開的地方，拿夠錢就收手。怎樣？”

    陸一看著他平靜而帶著期待的神色，心裏輕輕笑了一下。

    意外嗎？印象中樸實謹慎的十幾歲的同學，神色自若地談論著偷竊之事，言語中頗有些理所當然的味道。

    不意外啊……一開始準備打工是第一次外出時對官方力量心存謹慎，同意自己針對小偷的計劃是出於對強者的信任，實際上對穆易東而言普通人之間沒有任何區別，沒有殺人謀財僅僅是忌憚那些維護秩序的人。盛氣淩人的成新，看似與人為善的白月，老實憨厚的穆易東，和藹的焦逢，甚至丁胖子……他們在學校裏看起來就像是正常人，最多稍顯怪異；然而他們實則自私變態到像是另外一個物種，對除了自己圈子外的任何生物抱有深刻的排斥與冷漠。路星子對屍體下手會猶豫，而成新真的完全不在意殺死一個“同類”；陸一釣魚執法會針對小偷，而穆易東實際上並不在意傷害的是什麽人。在長達十幾年的“教育”後，真正的黑山府刺客可以毫無心理負擔地殺人、虐待、控製、奴役；就像喝水吃飯一樣。或許府裏的很多人並不會惡劣到這般程度，但是日常小事中體現出的價值觀是陸一完全無法接受的。

    所以我才要竭力離開這裏啊！

    所以黑山府會出於善意設置精神符文這種假設我絕對不會信！

    我希望不要因為沒有後台所以成為炮灰；我希望自己的生命不被一枚符文所控製；我希望自己能拒絕把刀子捅進一個無辜者的肚子；我希望——

    我希望能斬開濃黑惡臭，能夠獲得……

    自由。

    陸一輕輕舒了口氣，平複下起伏的情緒，轉而開始勸說穆易東放棄肆意出手的念頭。而在他注意力之外，波瀾漸漸平息的精神力海洋上空，那本黑色封麵的《俠客行》，悄然翻動。(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