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主人”和“衣衣”

字數:9896   加入書籤

A+A-




                      另一邊,蒲縣北郊連接荒原的山崖下。

    路天衣和他的幾個手下從那個斜坡上滾下來時摔了腿,行動不便,隻能發信號求救天衣樓的其他人。

    然而,他們並沒有等到其他人,倒是從荒原盡頭走來了兩個人。

    他們身著深色錦服,腰佩長劍,用一種譏誚地神色俯視他們。

    路天衣皺眉,揭了覆麵巾,“甲斯昌淮,怎麽是你們?”

    他們是蕭琛的左膀右臂,一直緊隨他保護。

    “怎麽不是我們?你未必還指望蕭王爺來救你?”甲斯斜了斜嘴角。

    路天衣冷若冰霜,站起來,“並未,王爺來蒲縣了?”

    “是啊,指望你們這些廢物有什麽用?任務又失敗了吧?連一個身負重傷的人都殺不了!全是酒囊飯袋!”

    路天衣手搭在腰間匕首上,陰鷙地盯著他,後者也做出防衛狀態,兩人對峙片刻,還是路天衣先收了手,“蕭王爺派你們來就是嘲諷的?會不會做事?”

    “你!”甲斯剜了他一眼,陰冷嗤聲。

    路天衣看向他的手下,嗬斥,“都站起來!天衣樓不養廢物。”

    那五六個黑衣人立即站好,雖然一身髒汙,但氣勢還是佳的。

    “甲護衛,昌護衛,請帶路吧,我親自去蕭王爺麵前認錯。”

    甲斯和昌淮對視一眼,還是給他們領路。

    此時的蕭琛正坐在蒲縣瓊鶴樓上,賞春江美景,飲瓊仙玉釀。

    幾個琵琶女跪坐在閣樓一側撫琴,白簾晃動,光影正好,蕭琛從懷中掏出玉簫,正抵在唇邊想要和她們合奏,樓中小二就撩開了簾子,“這位客觀,樓下有一群人想見你,是否要引他們上來?”

    蕭琛放下簫,“帶上來吧。”

    甲斯和昌淮走在最前麵,路天衣和他的手下們緊隨其後。

    最高處兩層都被蕭琛包了下來,除了他點名要的人,無人可以接近。

    “蕭王爺,天衣樓的人已經帶到了。”甲斯恭恭敬敬朝側坐在窗戶邊摻茶的蕭琛道。

    “嗯。”蕭琛今日穿著紫色錦袍,內搭白色長衫,長發半綰,金箔枝冠,顯得雍容華貴。

    “主人。”路天衣沒有敢多看,和手下們直直半跪在他麵前,“天衣樓辦事不力,請求主人責罰。”

    蕭琛轉過身,淡淡俯視那跪著的男子,半響開口,“衣衣,你知道你最大的弱點是什麽麽?”

    路天衣抬起頭,望著他,“什麽?”

    “不像一個殺手。”蕭琛凝視他,“你總是太容易相信別人,做不到絕對的冷酷無情,上一代塵囂樓樓主路塵囂被迫傳位於你,殺戮之樓改名為天衣樓已經十年了。”

    “這十年,大事你都能夠處理的很好,但小事上,你總是頻頻失誤,你有想過原因麽?”

    路天衣垂眸,其實他心裏比誰都清楚原因,隻是他不想說,也不能說。

    “罷了。”蕭琛擺擺手,把茶水一飲而盡,望向窗外的天江一色,“你畢竟是我看著長大的,脾性軟弱我也能理解,隻是九弟這一出讓我有些驚訝。”

    身負九腸淵,有受著重傷,一己之力對抗天衣樓數十人,未必他又得到了什麽武功秘籍?

    “其實是因為有人幫他,一個突然出現的高手,手持詭異武器,一人就撂倒了我所有手下。”

    “哦?他是什麽人你可知道?”蕭琛來了興趣。

    “不知,但他身邊跟著……兩個一模一樣的女人。”路天衣想起撤離時看見的那一幕,“有一個似乎叫白矜矜。”

    “白晶晶。”蕭琛微微蹙眉,這名字怎麽那麽耳熟呢。

    閣樓之中一片沉寂,半響蕭琛擺手,“罷了,九弟很快就會離開白溪鎮的,屆時他必會來蒲縣,我們隻待等一等就好了。”

    其餘人不解蕭琛為何那麽篤定,但也不敢多說什麽,隻能退下等候命令。

    路天衣也微微行禮,正要離去,蕭琛忽然道,“衣衣啊。”

    路天衣心一顫,他總是喜歡稱呼他為衣衣&nbp;,小時候的他萬分抗拒,總覺得像個女孩,長大了也習慣了,他喊他衣衣到讓他有幾分特殊臆想。

    “主人。”

    “我們也多日未聚了吧,過來陪我喝幾杯吧。”蕭琛抬眼看他,一雙琉璃眸子幹淨溫潤。

    路天衣坐了過去,主動提起酒壺給他摻酒。

    兩人碰杯,一飲而盡。

    幾杯下肚,路天衣話多了起來,“主人,涼州秦太尉和左尚書的人放火燒了西部兵庫,把簍子都嫁禍給了趙氏……又在姑蘇和廣陵設下了重重關卡,您此次在節骨眼下離州恐怕會遭來非議……”

    蕭琛半撐著下頜,笑了笑,“你猜這些爛事背後都是誰在操控?”

    “誰?”

    “我的好九弟啊,身在江湖,心馳魏闕,他的拿手好戲,偏偏涼帝就對他,不,應該說是他的生母念念不忘……趙氏倒了,我四弟和六弟都懸在了崖邊,待他一回來,直接抽刀劈了山崖,沙石滾滾,足以覆了底下的全部地盤……”

    路天衣深深望著蕭琛,“主人,您隻想登上那大寶之位麽……”

    蕭琛抬手拍了拍他臉頰,“不止,我還要這大陸子民都歸順於我,舊日陳仇得報以慰在天之靈,世態開順,天下大同……”

    路天衣望著他,後者笑了笑,“當然,還有你,勝似親人的弟弟。”

    路天衣趴在桌上,指尖緊緊掐進掌心。

    他應該為主人的康莊大道掃平一切障礙。

    已是黃昏,晚霞灼灼烈烈,火燒雲把天幕變成岩漿表層,熔融態的流體澆鑄成刺眼的地平線。

    白晶晶在廚房內幫活,幫紀尋洗菜切菜,紀尋攪動鐵鍋,跟在炸煙花似的,他道,“你去堂屋吧,這裏我來就行。”

    白晶晶搖頭,“沒事,我想多幫幫你。”

    兩人合力在廚房做飯,而白矜矜則躲在牆壁邊時不時瞟他們一眼,沒一會兒就撇撇嘴,去院子裏舉起緋烏爾,把追蹤箭上弦,用指腹摸了摸箭尾,“追蹤,聽話。”

    她鬆開弦,箭矢如流星一樣射了出去,又在半空中停止,白矜矜右手一揮,它原地轉了一圈,她一劃,它變掉轉方向疾速飛行。

    “收!”白矜矜嗬了聲,追蹤反應敏捷地竄回她的箭囊中。

    很好,這些日子一有空她就聯係禦控追蹤箭,目前基礎使用已經沒有問題了,隻是見血和幻形還沒有被馴化。

    “做得很好,緋烏爾已經有一半歸順於你了。”

    紀尋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後,見她轉身挑挑眉,“過來吃飯吧,待會兒就去柳家。”

    “好。”

    紀尋煮的飯菜還和以前一個味道,白矜矜已經適應了,吃的很多,其間白晶晶為她夾菜,她直接撚了出去,“我自己來,你吃。”

    白晶晶氣色不佳,“白姐姐,你說我們這麽有緣,何必這麽生疏呢,做姐妹不好麽?”

    “好啊,妹妹,隻是姐姐脾氣不太好,有些時候無意間會傷人,你不介意就好。”

    白晶晶咬唇,盯著她不言。

    白矜矜哪裏不知道她的心思,隻是她沒有說而已,有些事情不提及不擺在明麵,其實內心一清二楚,女人之間往往就有這種特殊魔力。

    有了這出,這飯也吃的味同嚼蠟,飯後,天已經完全黑了,秦沛來敲門,白矜矜去開,前者手上還提著一隻醬味鴨,樂嗬嗬遞給她。

    白矜矜接過,“秦叔,iveyu&nbp;”

    “啥?愛老虎油?”

    白矜矜噗嗤一笑,果然這翻譯在哪兒都是一樣的。

    紀尋提著口袋走來,“走吧,劉老醫生應該回來了。”

    白晶晶跟上來,“我也去可以嗎?”

    紀尋皺眉搖頭,“不行,你和白矜矜同時出現又會造成紛亂,此行是去道歉賠罪,你在家休息吧。”

    白晶晶低低應了聲,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眼神明滅不定。

    秦沛和同他們走了一程,然後回了家,紀尋走在前,白矜矜走在後,月色朦朧,她知道這是暴風雨前的平靜。

    “紀尋。”

    “嗯?”男人轉過身,撇了她一眼,放慢腳步等她。

    白矜矜走上去下意識挽上他胳膊,“你,真打算娶白晶晶嗎?”

    紀尋盯著前方,緩緩開口,“不可以麽?”

    “當然不可以!”白矜矜脫口而出,一口氣鬱結在心裏很久了。

    “為什麽?”

    白矜矜噎住,是啊為什麽呢,她是站在什麽角度說出這句話的呢,紀尋的妻子?朋友?愛慕者?憑什麽呢?

    “我……”

    “你想做我妻子?”紀尋又問。

    白矜矜擰眉,望著他,見他神色自然又躊躇了起來,兩人一問一答之間已經到了柳宅。

    大門是虛掩的,院中留了一盞石燈,堂屋內燈火通明,隱隱約約可以看見劉老醫生坐在窗前桌台上書寫。

    狗叫聲響起,柳月城走了出來,一見兩人怔了怔,隨即側身,“進來吧。”

    堂屋內隻有柳老醫生一人,但隔壁房間有動靜。柳老醫生一見白矜矜就站了起來,整個人異常動怒,抬手趕她,“出去……出去!”

    白矜矜拉著紀尋,後者扶著柳老醫生,“柳老,你別激動。”

    柳老醫生把眼鏡一置,冷著臉,背過身,“柳家不歡迎白姑娘,你們請走吧!”

    “爺爺……”柳月城喊了聲,又看向紀尋,“你們來,到底所謂何事?”

    白矜矜道,“是我想來向柳姑娘賠罪。”

    柳老醫生沒有說話,坐回了他的椅子,權當沒有聽見似的。

    柳月城歎氣,“相互理解吧,爺爺為了阿妹的事已經連續好幾天睡不好了,怒火攻心,他年紀大了也不容易。”

    “我知道。”白矜矜點點頭,“柳姑娘在裏麵麽?”

    “在,蕭公子也在。”

    提到蕭寧哲,白矜矜有些不安,敲了敲門,蕭寧哲就站到了她麵前。

    兩人對視,蕭寧哲手腕上還纏著繃帶,他打量白矜矜和她身後的紀尋,“你們怎麽來了?”

    白矜矜抿嘴,“再讓我和柳姑娘待一會兒好嗎?”

    “行,不過不要勉強,對你和她都不好。”

    白矜矜和柳妙清單獨處在一室,蕭寧哲和紀尋去了外院,從這裏可以瞥到窗戶裏的人。

    月色冷冷清清,天空沒有一絲疏星,粘稠的墨雲濃得化不開,偶爾聞遠山鴉啼。

    “喝茶麽?”

    “謝謝。”

    兩個男人相對而坐,一個白衣翩翩,如圭如璋,一個粗布寬氅,鋒利如刃。

    “紀兄也是百姓鎮的人麽?”

    “算是吧,在這兒住一年多了。”

    “我瞧你昨日身手不凡,早年定是習武之人吧,不僅武功上乘,腰間的彎刃也是極品。”蕭寧哲會識人,也會識貨,整個白溪鎮,他唯一好奇的就是白矜矜和紀尋。

    這兩人一個知他身份,一個深藏不露,白溪這個小地方屬實臥虎藏龍。

    “蕭公子謬讚了,你武功也不差,若我猜得沒錯,你師傳蒼門洞府無崖子吧?”

    “哦?紀兄很了解?”

    “前些年行走江湖與其交過手,吃了虧,閣下的武功與他自成一脈,想必,你是涼州皇族的人。”

    蕭寧哲搖晃著折扇的手停了下來,“紀兄猜的不錯,在下的確出生於涼州皇室,隻不過後來邊疆戰事緊,早已與其隔離開了。”

    紀尋端起茶杯,笑了笑,“我知道,其實……蕭公子馳騁沙場的模樣我見過。”

    蕭寧哲微微擰眉,訝異地盯著紀尋。

    而此時的房間內,柳妙清坐在床腳,瞪大眼睛看著進來的女子,有些瑟縮地往後退。

    白矜矜怕又驚著她,便不動了,緩緩蹲下身,“柳姑娘,你還認識我嗎?”

    柳妙清一眨不眨瞪著她,沒有反應。

    隻要不是大喊大叫趕她出去白矜矜就很滿意了。

    “你的事,我很抱歉,當時在街上,我看見見血失控,整個人很害怕,特別是一戶又一戶人家血濺三尺,沒有注意到你的呼喊……”

    “好吧,其實我是有聽見的,但當時我以為我們已經出來了就不會有事了,於是就沒有回頭,我真的不知道你會被……”

    “是我的錯,這一切都是我的錯,不是我控製不了見血,那十戶人家就不會死,不是我沒有在意你的呼喊,你也不會出事。”

    “都是我的錯,對不起。”白矜矜望著柳妙清的眼睛,“第一次見你時,雖然我表麵對你很凶,但心裏不得不承認你是個很善良真摯的女子,比我更適合蕭寧哲,我騙了你,蕭寧哲並不是我的青梅竹馬,我隻是想獨占他,不想你接近他把他搶走……”白矜矜追溯某些記憶,歎氣。

    “我知道,現在說這些根本沒有用,一些事發生了就不會改變,但歉我必須道,還有,我已經能夠操控追蹤箭了,我必定會把對你施暴的凶手抓出來!為你報仇!”

    白矜矜眼裏燃起熊熊大火,許是柳妙清野也被感染了,她低低道,“白……姑娘……”

    白矜矜耳邊如撞了聲鍾,她爬過去,欣喜道,“柳姑娘?你認得我了?”

    柳妙清背靠在牆壁上,沒有看她,隻是又道,“救……我,白姑娘……救我……”

    白矜矜深吸氣,呼不出來,隻覺心塞至極。

    柳老醫生到最後也沒有出來說一句話,大概並不想見到白矜矜,連帶紀尋也避而不見。

    紀尋把烏嬰木交給柳月城,“這個煎煮給柳姑娘服下,對她大有好處。”

    “天呐,野生烏嬰木。”此藥多難得,隻要是懂一點醫術的都知道。

    紀尋抿唇拍了拍柳月城的肩,“有什麽事,都來找我,力所能及。”

    柳月城一時難言,隻深深歎氣,“謝謝,紀兄。”

    蕭寧哲走過來,“紀兄,咱們的故事還沒有聊完,不妨何日再聚一聚,把剩下的故事講完?”

    “沒問題,一些陳年舊事,堆在那兒遲早得見見光。”

    白矜矜不解,他們何時這麽熟悉了?感覺感情還挺好??

    “白姑娘。”蕭寧哲忽然叫住要離開院子的白矜矜。

    “怎麽?”

    “前日我對你說的那些話,有些重,別放在心上。”蕭寧哲看著她,一雙眼裏似有流風回雪。

    “沒事兒,你說的又沒錯,我這個罪人的洗白之路還漫長著呢。”白矜矜擺擺手,所到之處,所遇之事,皆是命數。

    看開了,一切就不惹心肝了,但她知道,這全是因為她的身邊站著一個人,那人怎麽都不會走,說一直要站她這裏。

    給了她勇氣去麵對,這就足夠了。

    紀尋正站在田埂上等她,手上舉著一個火把,刺破黑夜,帶來光與熱。

    她走到他身側,看向他,“我們回家吧。”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