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玉霞山涼意漸濃, 林栩栩拎著兩罐啤酒和一把烤串，坐在河邊吹風。

    陸羽白今晚的那三個回答，多多少少都讓她有些意外。他說, 初戀在五年前, 不是她自作多情，隻是這個時間點, 未免太巧合了。

    記憶漸漸飄遠，回到了五年前的冬天。

    那個時候，她的視力已經恢複了, 因為休學了一段時間，很多功課跟不上, 學起來很吃力。陸羽白每隔一段時間會來看她，也會幫她輔導一下功課。

    她發現, 陸羽白好像什麽都會，什麽都懂。

    十七八歲的年紀，正是青春躁動的時候。對陸羽白，林栩栩本就有很嚴重的依賴心理，而這份依賴隨著時間的推移, 一點點潛移默化，變成了喜歡。

    她喜歡陸羽白。

    林栩栩非常清楚這一點。

    於是，在她十八歲生日那天, 林栩栩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那天恰逢周五, 每周這天, 陸羽白都會來學校接她，然後帶著她在京市各個地方玩，美其名曰，釋放學習壓力。

    晚自習結束的鈴聲一響起, 林栩栩連書包都沒有拿，第一個就跑出了教室。學校裏的人多，她快步穿過人群，走到校門口，一眼就看到了等在馬路對麵的陸羽白。他騎著黑色的摩托車，長腿撐著地，衝她招手。

    京市的冬天特別冷，林栩栩穿著厚厚的白色羽絨服，巴掌大的小臉藏在一圈絨絨的白毛裏。而陸羽白隻穿了件輕便的夾克。

    “陸哥哥，你不冷嗎？”她小跑過來，搓著手。

    陸羽白上下打量著她，“你這是把家裏的被子穿在身上了？”

    林栩栩：“”

    “你不懂！這叫麵包服！”林栩栩瞪他一眼，輕車熟路的跨上摩托車，“陸哥哥，我們今天去哪？”

    “你想去哪？”

    “嗯”林栩栩摟著陸羽白的腰，“我想去雲山公園。”

    “現在？”

    “對啊，我聽說雲山公園最近在辦新年活動，有特別多好吃好玩的，要到零點才閉園。”

    “坐好。”

    林栩栩笑笑，住了嘴，圈緊陸羽白的腰。

    京市的名勝古跡眾多，林栩栩卻最喜歡雲山公園這個地方。

    雲山公園在京市的中軸線上，隔著一條街，就是久負盛名的六百年古都。站在公園的製高點，就可以俯瞰整個皇城。

    大概是天氣冷，林栩栩和陸羽白來的時候，雲山公園的人並不多，也沒有她說的特別多的好吃好玩的。看門的師傅看了眼時間，提醒他們十二點閉園，務必提前半個小時往出走。

    林栩栩看了眼時間，現在就才九點，足夠了。

    深夜的公園雖然人不多，卻是彩燈斑斕。為了跨年迎新，各色的牡丹燈籠被點亮，映出古園林的飛簷翹角，碧瓦朱甍。

    一路從鵝卵石鋪就的小路穿過來，林栩栩穿的有點多，這會兒走多了路，小臉微紅。

    “陸哥哥，我們爬上去看看，好不好？”

    雲山公園裏有座不算太高的小山包，上去大約需要半小時。

    陸羽白打量了一下她笨重的裝扮，“確定？”

    “嗯。”林栩栩用力點頭。

    像是怕陸羽白會反悔一樣，她直接幾步小跑上了的石階，腳下突然一滑，身子便不受控製的向前跌去，還好陸羽白反應快，伸手扶住了她。

    “小心。”

    林栩栩僵了一下，覺得有點丟人，甫一站穩，蹬蹬蹬跑得更快了。陸羽白笑了一下，跟在她身後，大步邁上台階。

    林栩栩幾乎是一路小跑著爬到了頂上，站在涼亭邊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陸羽白跟了上來，氣定神閑的站在她身邊。

    林栩栩為自己的渣體力羞恥了一秒鍾。

    夜空中漸漸飄起了小雪，晶瑩的雪花一片片落下，不多時，對麵的整個古皇城就被一層薄雪覆蓋。從雲山公園的製高點望下去，巍巍皇城矗立於雪中，氣勢磅礴卻又詩情畫意。

    “陸哥哥，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林栩栩彎起眉眼，笑著問道。

    陸羽白挑眉。

    “今天是我生日。”

    身邊的男人靜默了三秒。

    “怎麽不早說？”

    林栩栩嘿嘿一笑，“那早說了，不就顯得我是在和你要禮物嘛。”

    “你和我要禮物不是很正常嗎？”陸羽白偏頭看她，唇角帶著笑。

    “是嗎？”

    “難道不是？”

    行吧。

    林栩栩笑著，唇角的弧度也越來越大。

    陸羽白低頭看了眼時間，“還有三個小時，有什麽生日願望？還來得及。”

    “什麽都可以嗎？”她急急問出，話一出口，又連忙將後麵的話咽了下去。

    “陸哥哥”

    有雪花落在眼睫上，林栩栩顫了一下。今晚這場告白，她想了很久很久。直覺告訴她，她在陸羽白那裏是不一樣的，可到底有多特別，是不是特別到可以成為獨一無二的那一個，林栩栩心裏沒底。

    可就是有種衝動，推著她想去探知那個答案。

    “陸哥哥。”林栩栩仰起頭，很認真的看著陸羽白，“那我現在就有一個生日願望，你能幫我實現嗎？”

    陸羽白的視線也同樣落在她身上，深湛的眸子裏看不出是什麽情緒。

    氣氛有些沉默，沉默裏醞釀出尷尬。

    “小丫頭”

    “陸哥哥。”林栩栩連忙打斷他的話，這種不顧一切的勇氣她隻有一次，今晚要是不說，她怕是再也沒有勇氣開口了。

    “你能做我男朋友嗎？”她不想繞彎子，就這麽直接的問了出來。

    話問出口，四周才真正變得死寂，連雪花落在地上，都有了簌簌聲。

    林栩栩開始有點後悔了，不該這麽莽撞的，萬一被拒絕了呢？

    “栩栩。”良久，陸羽白才出聲，隻是聲線裏帶著鮮有的冷靜。

    “你不用著急回答我的，我不急。”林栩栩急急打斷陸羽白的話，“你可以好好想一下，再告訴我。”

    一句話，說到到最後，聲音越來越小。

    又是片刻的沉默，陸羽白說，“好。”

    河邊陣陣的蛙叫聲打斷了林栩栩的思緒，回憶戛然而止。

    林栩栩抿了一口啤酒，後來呢？

    沒有後來了。

    那天之後，陸羽白就有很長很長一段時間沒來見她。她大概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沒再主動去聯係。生平第一次喜歡一個人，就以這樣的方式結束了。

    再後來，繁重的課業壓力讓她幾乎無暇顧及失戀的情緒，林栩栩幹脆將自己封閉起來，除了學習和畫畫，什麽都不再去想。她甚至換掉了手機號，主動且徹底的切斷了兩個人的聯係。

    這一別，就是五年。

    直到一個多月前，她在酒吧，再次遇上他。

    身邊有人坐下來，陸羽白抽走她手中的啤酒罐，“剛剛病好，少喝一點。”

    林栩栩沒有吭聲，眼睫跟著垂下。許許多多的疑問湧進腦子裏，正如蔡唯說的，你知道他現在對你是什麽感覺嗎？

    “栩栩。”陸羽白望著河麵，安靜開口，“你其實早就恢複記憶了吧？”

    林栩栩：？？？

    所有惆悵的情緒在一瞬間被攪亂，林栩栩有心震驚的看向陸羽白。可震驚過後，她又釋然了，以陸羽白的精明程度，大概是真的早就發現了她在演戲。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她悶悶的問道。

    “你穿著我的t恤，在家裏走來走去的時候。”

    林栩栩：“”

    陸羽白笑笑，“你大概自己沒有感覺，你十八歲的時候，根本就不會做出這種事情。那時候，就一傻乎乎的小丫頭。”

    十七八歲的林栩栩隻會憨頭憨腦的抱他，撒著嬌的喊他陸哥哥。而二十三歲的林栩栩，卻會花小心思，刻意去吸引他，甚至引誘他。

    林栩栩：“”

    內心一萬頭草泥馬奔騰而去，陸羽白就是個老狐狸。

    她將臉頰邊碎發別在耳後，“就真的那麽明顯嗎？”

    “嗯。”

    “那你為什麽不說？”林栩栩轉頭看他，晶亮的眸子裏卻染上了薄怒。

    “所以，你不說，就看著我在你麵前像個傻子一樣的演戲？”

    這個認知，讓林栩栩的一顆心徹底跌倒穀底。

    “陸羽白，我是喜歡你，五年前是我先動的心，五年後還是，可是那又怎麽樣呢？”她聲音哽咽了一下，眸子裏蒙上水氣，“我就是這麽沒出氣啊，就是不知道挨一次打學一次乖啊，你不喜歡我，大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訴我，就像五年前一樣，隻要你回避，我絕對不會再去煩你。可現在呢？你明明什麽都知道，卻不說，看我演戲，看我變著花樣的勾引你，讓你很有成就感，是不是？”

    那些小心翼翼藏在心底的情緒隨意糟蹋。

    那些自認為珍貴的感情其實卻很廉價。

    林栩栩覺得，沒有什麽是比這更糟糕的了。

    這個地方，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驀地想要起身，手卻被按住了。

    “誰說五年前是你先動的心，五年後還是？”陸羽白轉頭，定定看向她。

    林栩栩：？

    她想要抽出手，卻被握得更緊了。

    陸羽白抬手，指尖碰到林栩栩的下眼瞼，接住了正要滾落下來的眼淚。

    “我以為，我表現得已經很明顯了，沒想到”他輕聲開口，自嘲的笑笑。

    林栩栩：？？？

    什麽表現？沒想到什麽？

    “那天在酒窖，我為什麽親你？”

    “”

    “因為喜歡，因為心動。”

    “”

    指尖微蜷，林栩栩覺得自己突然變得僵硬，連感知能力都直線下降。

    陸羽白輕聲歎了口氣，手掌撫上了林栩栩的後腦，將小姑娘的額頭按在自己肩膀上。

    “沒有說破，不是為了看你演戲，不是為了尋找所謂的優越感。隻是不想我們之間的關係重新回到原點，隻是想讓你留在那個屋子裏，想以你男朋友的身份，站在你身邊。”

    林栩栩有點錯愕，抬起頭，懵懵的看向陸羽白。

    “還不明白？”

    麵前的姑娘眨眨眼。

    “看著挺聰明的，怎麽這麽傻？”

    “”

    “我喜歡你，不是哥哥對妹妹的那種喜歡，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喜歡。想要親吻，想要擁抱，想要占為己有。”陸羽白撩起她臉頰邊的碎發，“這麽說，懂了嗎？”

    “”

    懂了懂了懂得不能再懂了。

    林栩栩隻覺得整個人都燒了起來，胸口的那隻小白兔興奮得幾乎要衝破喉嚨跳出來。短短幾分鍾，她的心情忽上忽下，就像坐了一趟過山車。

    “不懂！”林栩栩小臉一繃，用力將手抽出來，騰地一下從地上站起來，“陸羽白，你以為我是什麽？你家養的寵物？高興了就逗逗，不高興就置之不理？憑什麽你想做我男朋友，我就一定要給你這個機會？”

    “我現在不喜歡你了，不想要你了，你懂了嗎？”

    陸羽白：“”

    狠話撂完，林栩栩轉頭就走，還走得特別快。

    一路從河邊走回酒店，直到門板被拍上，她才貼著門，長長舒了口氣。差一點點，就差那麽一點點，她就破功了。

    還好，她演技足夠精湛。

    林栩栩靠著門板滑下來，坐在地上，想到陸羽白剛剛說的話，唇角卻又不自覺的翹起。

    蔡蔡，我有男朋友了！！！

    她沒忍住，第一時間就和蔡唯分享了這個消息。

    蔡唯：？？？

    林栩栩：陸羽白啊，我終於把他騙到手了！！！

    蔡唯：

    手機震動，是蔡唯打來的電話。

    “怎麽回事？你跟他攤牌了？”

    林栩栩起身，搖頭晃腦的走到沙發邊上，“嗯呢。”

    “他沒生你氣？”

    “沒，他和我表白了。”

    “”

    林栩栩坐在沙發上，脖子一揚，像隻驕傲的小公雞。

    蔡唯：“所以，你現在充滿了傾訴欲，急需一個人來傾聽你是如何力挽狂瀾、險中求勝、逆風翻盤，搞定了陸羽白這麽一個大帥逼。好了，說吧。”

    “叮咚——”

    “好了，先不和你說了，陸羽白來了。”

    蔡唯：？？？

    電話被掛斷，蔡唯還怔愣了三秒。和著，她就是個工具人？

    酒店裏，林栩栩躡手躡腳的走到門邊，從貓眼裏往外望去。她倒要看看，陸羽白準備怎麽哄她。

    不是，這誰啊？

    門外站著個身量頗高的男人，穿著件騷氣的孔雀綠襯衫，長得倒還湊合。

    “林栩栩小姐，玉霞灣已經準備了一份別開生麵的法式大餐，不知道在下有沒有這個榮幸，邀請林小姐一起吃個宵夜呢？”

    玉霞灣的法餐在京市名氣不小，原因無他，就是價格貴。一頓法餐，人均消費大約在六位數，卻預定無門。

    隻是對方怎麽知道她的名字，還住在這裏？對於酒店這種隨意泄露客人信息的行為，林栩栩很生氣。她拉開門，臉色自然也好不到哪裏去，“請問您哪位？”

    “趙行，玉霞灣是我爸開的。”男人笑笑，似乎料到她一定會開門。

    林栩栩：“”

    這年頭，都流行炫爸嗎？

    她倚著門，上上下下打量了對方一遍，在男人勢在必得的笑容裏，也跟著彎了下唇，“趙行啊？”

    “對。”

    “不認識。”

    說著，她就要關上門，卻被對方強行抵住。

    “林小姐，給個麵子？”男人低頭，循循善誘道。

    他的目光熾熱又深情，一看便是老手。林栩栩見多了這種男人，也一向沒什麽好感，正要趕人，便瞥見了正從大門進來的陸羽白。

    “想請我吃飯？”她卸了手上的力，任由男人推開門。

    “是，玉霞灣，我都已經準備好了，隻等林小姐賞光。”

    林栩栩緩緩點頭，“行，你先過去把，我去換件衣服就來。”

    她聲音不高不低，偏好每一個字都落進了陸羽白耳中。

    趙行笑笑，紳士的退了一步，“好，那我等林小姐來。”

    林栩栩衝趙行笑了一下，美目流轉，視線掃過陸羽白的時候，還帶了一點小小的挑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