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死得痛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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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傾盆,大金鍾略有些沉悶的鍾聲響徹城市上空,不多不少,整整五聲。
經曆了一整天的訓練,被艾倫不知從何處抓來的怨靈、還魂屍、食腐蠕蟲等超凡記者常需要處理的生物很是摧殘了一番後,夏洛告別了還要忙著趕稿子的資深者導師,拖著疲憊的身軀敲開了自己名義和實際上的雙重上級:占星報主編,羅傑史密斯辦公室的大門。
他沒有忘記他們彼此之間寫作合作讀作利用的關係。在老紳士給予他前期投資之後,他也要付出回報,任由自己被對方利用了。
“進來。”
隔著厚重的大門,渾濁而蒼老的聲音響起。夏洛推門而入,隻見窗簾緊閉,隻有昏暗的燭光略略驅散黑暗。白發蒼蒼的羅傑史密斯身著純白襯衫,正皺眉批閱著手中的文章,不時寫寫畫畫。
他以極快的速度抬頭瞥了一眼夏洛,隨後立刻便重又垂下腦袋,像是害怕多浪費哪怕一秒的時間一樣:“等我一會,我在忙今天我推掉了大部分工作,不會拖太久。”
看對方一副忙得熱火朝天、無暇顧及自己的樣子,夏洛挑了挑眉,沒有出言打擾,而是環顧起辦公室的內部環境來,試圖從細節方麵更多的了解一些羅傑史密斯其人,以在這互相利用的漫長拉鋸戰中占到上風。
他以一副漫不經心的姿態隨意掃視著。平凡的裝飾、平凡的家具,明明是報社唯三的主編之一,羅傑史密斯的辦公室卻毫無特色可言,平凡地宛如一名普通記者。
不,硬要說的話,這間辦公室裏最有特色、最具有代表性的東西,不就是羅傑史密斯,其本人嗎?
就在夏洛的思維逐漸發散、習慣性地進入最喜歡的胡思亂想環節時,他的眼神突然一凝。
他注意到了一個之前沒有發現的東西。在辦公室角落的小木櫃上,一麵正麵朝下的小相框靜靜躺在那裏,落滿了灰塵,似乎很久沒有被清理過。
相片是承載記憶之物,落滿灰塵卻又沒有丟棄,代表放不下卻又不堪回首的過往。
夏洛以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老紳士,見他依舊把自己當做空氣埋頭工作,便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走到了角落中小木櫃的前方,不顧灰塵,伸手將相框扶起。
那是一張褶皺、看起來充滿了年代感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兩名中年男性,一名身穿正裝、麵露微笑、手持文明杖,打扮得如同從課本裏走出來的西方紳士,正是年輕了約二十多歲的羅傑史密斯。
而另一名身穿便服,縮著背,雙手插在口袋裏,麵色陰翳,一臉不情不願的表情。夏洛不認識他,卻莫名覺得這人有些眼熟。
盯著那人物凝視了許久,聽聞著輕微的“哢噠哢噠”齒輪轉動聲,一道驚雷猛地在窗外炸響,也同時炸響在了夏洛的腦海中,讓他悚然一驚,瞳孔收縮。
他見過這個人,不過那個時候,他的臉上滿是皺紋和老人斑、蒼老的厲害,下巴上也長出了怪異的章魚觸須,渾然不似人類,讓他一時之間沒能將這二人的外表聯係起來。
是的,照片中和羅傑史密斯站在一起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鐵心工匠,舒瓦爾茲泰倫!自己體內的鑄鐵匠心、以及一部分靈魂殘片的提供者!
他和羅傑史密斯,是熟人!?
就在這時,幽幽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讓夏洛的身體驟然繃緊。
“那是大概二十年前吧。聖靈曆一八五幾年,大金鍾甚至都沒有開始建造的時候。”一隻蒼老卻並不枯瘦、皮膚緊繃且充滿著活力的手臂從身後伸出,將相框重新壓下。羅傑史密斯的聲音之中,帶著一絲對過去歲月的緬懷與追憶。
“那時,我剛從一名富商蛻變為超凡者不久,哪怕已經五十歲有餘,也依舊充滿了幻想,認為自己就是被選中的人、全世界之中最為特殊的那個。我信心滿滿地前往迷霧大學進修,試圖成為最耀眼的明星,大放光彩,讓整個世界都記住我的名字”
“但事實證明,有人比我更加特殊。他就是舒瓦爾茲泰倫,那時,他還叫‘鐵心勳爵’,因為他的祖上是受封的貴族。不過,到他這一代也已經沒落了,沒有封地沒有收入沒有騎士扈從,除了一個好聽的名頭外,和普通人也沒什麽不同。”
大學?
夏洛保持著僵立的姿勢不動,耳朵卻不由自主地豎起,傾聽著身後羅傑史密斯的講述。
大學,是他想象中的那個大學嗎?那個號稱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大學?
不是吧,難道就算穿越到了異世界,成為了超凡者,人類也還是逃不過內卷的命運,就連超凡者也要考大學、憑文憑找工作!?
並不知道夏洛腦海中的胡思亂想,老紳士的回憶仍在繼續:
“我不如他。秘術,儀術,曆史,理論,創新,就連筆試也舒瓦爾茲是個貨真價實的天才,不管什麽都能做得很好,他沒有缺考的考試,第一名從來都沒有任何懸念——嗯,還是有的,偶爾我也能考個一百分,兩人並列第一。嗬嗬”
羅傑輕笑出聲,似乎被自己的笑話逗樂了:“優秀的人之間理所當然會互相吸引,我們又都過了因為異性而大打出手的年紀,彼此之間沒有任何互相針對的理由,很快便成為了無話不談的朋友。上到對彼此秘術的開發提出建議,下到談論凡人政權的政策和世界形勢我本以為這份友誼會延續下去,直至死亡將我們二人分離。”
“然而,我錯了。”
身後的聲音開始變得低沉,其中充斥著一種有別於痛恨與憎惡的複雜感情:“那一天,舒瓦爾茲結束了探親假,從家鄉回歸大學。我邀請他享用下午茶,想聽聽他在路上的見聞,而他也應約前來。”
“當我見到他的時候,他的臉色非常嚴肅不同於以往任何一次的嚴肅。他本就陰沉的眉宇之間烏雲密布,仿佛醞釀著風暴。他甚至穿上了自己一直都不太喜歡穿的正裝。”
“沒有任何寒暄,在落座之後,舒瓦爾茲直奔主題,直勾勾地用他那灰色的眸子認真的盯著我,仿佛第一天認識我一樣,深深打量著我。”
“他和我說,他在自己祖宅的地底發現了一處上古時代的遺跡,其中用壁畫記載著可怖又可畏的真相。關乎人類、關乎神靈、甚至關乎整個世界的最終真相。他問我,是希望一無所知、作為一名人類渾渾噩噩的活下去,還是和他一起,去追逐一個虛無縹緲的可能。”
“我以為他隻是在開玩笑這種事情偶爾也發生過,就笑著拒絕了。我對他開玩笑道,既然連你都認為無比恐怖的真相,就自己一個人承受,不要把我拖下水吧。這句話脫口而出的瞬間我就後悔了,但潑出去的水已經無法收回。我看到舒瓦爾茲的麵色明顯黯淡和蒼老起來,我能聽見回響於他心中的悠長歎息。”
“他沒有再多說些什麽,也沒有和我共進下午茶,隻是匆匆請辭離開。第二天,我便得到了舒瓦爾茲向大學提出肄業申請的消息,並拒絕了所有教授和超凡機構的邀請,獨自離開。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他都銷聲匿跡,而當他的名字再次出現在世人眼中時,他已經成為了那個臭名昭著的超凡罪犯:鐵心工匠”
羅傑史密斯深吸了一口氣,沒有歎息,沒有感慨,但語氣之中的落寞溢於言表。
“舒瓦爾茲,你說,如果當初我沒有開玩笑,而是選擇傾聽你那所謂‘可怖的真相’,你是否就”
正在凝神靜聽的夏洛微微一怔。他感覺一隻手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並不有力,甚至非常虛弱,仿佛一陣風就能把它吹開。
很快的,羅傑史密斯便放開了他的肩膀。他似乎調整好了情緒,聲音也從唏噓和落寞變回了營業性質的溫和:
“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舒瓦爾茲,你我都變了現在的你,是夏洛沃拉姆,奇跡般的少年。而現在的我,是羅傑史密斯,地平線報社的主編。”
“戴上你的帽子,披上你的大衣,讓我們出發吧。今天你可能要到淩晨才能回家,但是放心,沃拉姆夫婦那裏會有專人處理,他們不會在意你的夜不歸宿。所幸明後兩天雙休,希望你可以享受一個輕鬆的假期——當然,前提是今晚的行動能夠順利結束。”
頓了頓,老紳士的聲音之中帶上了一絲險惡的笑意:“否則,從今以後,你都再也不用擔心休假的問題了。”
既不輕快也不沉重的腳步聲響起。感受著身後的氣息逐漸遠去,夏洛才終於轉過身,凝視著老紳士略有些佝僂的背影,眼神閃爍。
舒瓦爾茲,羅傑史密斯,地平線報社,迷霧大學至今仍不知姓名的金發少年,你的人際關係,你的背景設定,真是複雜到讓人頭痛萬分啊。
隻希望一切,都能往好的方向發展吧。現在,弱小的他,也隻能如此期盼著了。
微微壓低帽簷,夏洛深吸一口氣,別無選擇地跟上老紳士的背影。他沒有再提照片的事,而是幹脆的問道:
“好了現在你是否可以透露一下,你需要我去做的‘機密任務’,到底是什麽?”
“沒什麽,這並不困難,不過是重複你過去無數次做過的事情罷了。”老紳士的腳步不停,聲音平穩。
“你舒瓦爾茲在數年前倫德爾,邀請附近的一些超凡者組建了一個小圈子,一個規模不大但質量極高的超凡者聚會,用於交換彼此手中的資源和情報,偶爾也會發布雇傭任務。而今晚,就是聚會舉辦的日期。”
“夏洛,你要以‘鐵心工匠’的身份掌控它,就像過去的你無數次做過的一樣。”
“”
夏洛的腳步突兀停滯。
他盯著羅傑的背影,雙眼眯起,心中暗自盤算著,是不是幹脆就此撕破臉皮、當場被羅傑打死更好。
這樣,他至少還能死得痛快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