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他該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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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來的惡語,讓笠原明日香眉心微微皺起,鼻尖不高興地哼哼兩聲。
藤原臨也正準備和她說點什麽,卻聽到剛才那人朝這邊走了過來,便停下來,轉頭朝殿門看過去。
大殿內的五六千人,同時轉頭,望著剛才說說話的人。
年紀大概十七八歲左右,他背著雙手邁著大步走上過道,眼神冷戾,帶著毫不掩飾的傲慢與囂張。
那神官服的衣領上,印著稻荷神徽章。
很多人都不認識這個小輩。
隻能從那稻荷神的徽章上,分辨出他是出自稻荷神社。隻不過全國有將近三萬家稻荷神社,他又是出自哪一家呢?
大部分人都無從知曉。
但一些從關西過來的小輩,已經認出了他的身份。
一些和關西地區交往比較密切的長輩,也認出了他的身份。
稻荷神社是全日本勢力遍布範圍最廣,實力最強大的神社集團。位於京都府的伏見稻荷大社,又是全部稻荷神社的總本社,眼前這位年輕人,便是來自伏見稻荷大社。
高台上,土禦門家主稍稍眯眼,朝理事席的藤島宮司看了眼。
他想起去年在京都參加總部大會時,聽關西分部的同行說起過的一件事。
京都很多人都知道,伏見稻荷大社出了個小怪物。
“小怪物”這詞,有兩個含義。
一是他天賦極高,還未到17歲,便通過了上位考核。二是他的個性跋扈,手段殘暴至極,完全沒有神職人員的風采,有很多人評價他甚至比怨靈比妖怪更像一個怪物。
藤島宮司神情平靜,像是提前知道這名少年會出現那樣。
不少人都能猜到他們倆的關係,在分社競爭理事長的關鍵時刻,出身總本社的天才跑出來替分社出風頭,很合情合理的事。
在無數雙目光的注視下,藤島文太走向藤原臨也,表情說不出的囂張和蔑視,滿滿都是發自內心的鄙夷,就像高高在上的貴族低頭俯瞰螞蟻那樣。
“荒唐!”
藤島文太看了藤原臨也一眼,然後便轉過頭去,看向分列兩邊的理事。
“淺草神社已經廢了,為什麽還能保留理事長的席位?”他神情冷蔑,極為不善地朝著眾多理事發問,“這有這人……一個連下位考核都無法通過的廢物,有什麽資格站在這裏,有什麽資格參加理事大會?”
這句話很刻薄。
藤原臨也環顧四周一圈,沉默不語。
笠原明日香很生氣。
她很想現在就把那家夥揍一頓,可前輩沒說話,也沒指示,她不能擅作主張,不然前輩又會罵她胡鬧了。
整個殿內的理事,都沉默起來。
一是因為沒人想和一個小輩爭執,二是因為事情結果還沒出來,幫哪方都不好。就連高台上的四位理事長,都沒有出聲製止,而是放任他在那兒吵鬧。
於是,藤島文太變得更囂張了。
“且不說那一座廢墟,究竟是如何擔得起‘神社’的頭銜,就那個廢物小孩……”說著說著,藤島文太轉頭,眼神凶狠地看著藤原臨也,“一個是人是妖都沒查清楚的東西,他有什麽臉站在這裏?”
這話說完,大殿內沒一個人搭話。
燈籠搖曳的火光照在地板上,反射出柔和的光澤,這是個濕氣極重日子,濕氣隨著黏膩的雨滴聲鑽進來,讓本就凝重的氣氛更加的沉重,彷佛具有實感那樣壓在人的肩膀上。
笠原明日香氣得握緊了拳頭,小腳腳微微探出。
“卡噠~”
木屐踩在木地板上,發出特別清脆好聽的聲音。
看著忿忿不平的少女,藤島文太表情一怔,顯得有些忌憚。
關東本地的小輩,眼神皆是一凜。
別人或許會害怕稻荷神社的背景,可笠原理事長的小女兒發起脾氣來,就連稻荷神她都敢罵上兩句,何況隻是眼前的這個年輕人。
“回來。”藤原臨也輕輕拍了下笠原明日香的肩膀。
“……哼!”
笠原明日香抵著小腦袋,不情不願地收回腳步。
這時,藤島文太臉色一鬆,冷笑一聲說道:“隻會躲在女人身……”
他的話還沒說完。
觀眾席的個某角落傳來一聲輕笑。
很清脆好聽的笑聲,但在這種時候傳出來就顯得很刺耳了,明顯是嘲諷藤島文太剛才欺軟怕硬的行為。
藤島文太驟然斂了笑容,冷漠地望向觀眾席。
發現笑的人是星見凜子後,他又怔了下,旋即悻悻地把視線收回來,一副沒看到是誰取笑他的樣子。
這幅看見厲害的角色就縮頭的模樣,惹得觀眾席一陣哄笑。
大人們不管他,可不代表同齡人也要讓著他,一時間無論是關東本地的小輩還是其餘地區的小輩,都拿他欺軟怕硬的事來開刷,刺耳的哄笑聲都快要把屋頂給掀破了。
被笑聲包裹中的藤島文太,臉色愈發地漲紅。
看向藤原臨也的眼神裏,已經捎帶上了一絲狠戾,似乎把他現在收到的恥辱都歸咎到了藤原臨也身上那樣。
藤原臨也稍稍活動一下手腕。
他從不是個受氣的主。
所以。
他現在準備打人了。
在這大殿裏,高台上坐著的四個大人物,都和他有一點點關係。
隻要不直接把人打死,他一點後果都不用承擔。至於稻荷神社的憤怒,自然是由關東地區的長輩出麵去扛,關他一個年輕氣盛易衝動的小孩什麽事。
看著藤原臨也忽然握起來的拳頭,藤島宮司背脊掠過一陣寒意。
這小鬼該不會是想在大殿上動手打人吧……他急忙站起來,陰沉著臉,嗬斥藤島文太:“文太,休得在此地胡鬧,還有沒有規矩了,趕緊給我退下。”
剛剛還在吵鬧的年輕小輩們,又安靜下來。
一雙雙眼睛都看著來自稻荷神社的那兩人,紛紛在心裏滴咕:剛才不見你藤島宮司出來出來說規矩,現在自己的人落下風了就響起規矩了,真不要臉。
不僅是年輕小輩這樣想,理事席上那些精明的長輩們,同樣是眼神挪揄地瞧著藤島宮司表演。
被這麽多人看笑話,藤島宮司感覺臉有點燙。
他也很無奈啊!
讓藤島文太出來,本意是想讓大家把注意力移回到大會的議題上,可哪想到現在不但笠原理事長的小女兒不給麵子,就連星見理事長的女兒也跳出來攪局了。
這感覺,就很難受。
藤島文太作為總本社派出來的代表,藤島宮司自然不能讓他在這大殿了被藤原臨也揍了,那丟的可是整個稻荷神社的臉啊。
所以藤島宮司隻能犧牲掉自己的臉麵,來保存稻荷神社的臉麵。
可問題在於……現在的藤島文太,好像有點上頭了。麵對藤島宮司的訓戒,他神情狠戾,直接開口罵道:“你和我講規矩?”
“……”藤島宮司臉色一沉。
藤島文太一隻手指著藤原臨也,臉朝藤島宮司罵道:“你給我講講,缺席了幾十年的淺草神社,今天是哪條規矩讓他站上來這裏的!”
“淺草神社作為關東分部的理事成員,自然有資格參加理事大會。”藤島宮司憋著一口氣,卻又不得不替淺草神社說話,“不管以前有沒有派人來參加,淺草神社的理事席位一直都保留著。”
“你真的不把這種廢物趕出去?”藤島文太神情愈發地陰寒。
真是個敵我不分的怪物啊……藤島宮司心裏有苦說不出,硬著頭皮說道:“這是規矩啊,你不得胡鬧!”
“規矩?好,那我也來講講規矩!”藤島文太冷笑道,“按照陰陽寮規矩,冒充神職人員的妖怪,理應剝奪神職銜位,交由執法司審訊。你們關東分部的執法司呢?都死光了嗎?任由一個妖怪出現在理事大會上?今天我倒要看看,關東分部的這個笑話到底有多荒誕!”
“在結果未出之前,他在程序上還不是妖怪,自然就有資格出現在這裏。”藤島宮司有些惱火,卻不得不好言好語地相勸,“如果他真的是妖怪,等今天大會過後自然會得到相應的處置,文太你在這裏胡鬧,反而會阻礙大會的進程!”
說起這個,藤島文太激動的神色,總算稍稍緩和了一點。
“一個妖怪,一座破落的神社,簡直就是陰陽寮的恥辱……”藤島文太看回藤原臨也,麵無表情地說著,眼神卻充滿嘲弄,“嘖嘖,淺草神社……幾十年前真是好大的名氣!現在?不過是一座廢墟罷了!”
“在修了在修了。”藤原臨也客氣地笑著,朝他走過去。
“再怎麽修,也是廢墟!”藤島文太看著越走越近的藤原臨也,眼裏閃著幽光,“今天過後,世人就會知道,廢墟就是廢墟!廢物就是廢物!永遠都不可能翻身!”
整個大殿一片寂靜。
為何這個稻荷神社的年輕小輩敵意這麽大,大家或多或少都能知道。淺草神社上兩代的巫女,都是名動天下的天才,風頭壓得整個神道教都喘不過氣來。
一向自視甚高,認為自己才是正統的關西地區,自然對淺草神社很不待見。
好不容易兩個巫女都不在了,淺草神社成為廢墟了,可關東地區風頭依舊不減。
一個星見凜子都讓他們嫉妒得發瘋了,何況還有個小點的笠原明日香也在閃閃發光。
現在又有個人跳出來要重修淺草神社,這讓關西人還怎麽坐得住啊。
寂靜中,聲音回蕩。
廢物……廢墟……笑話……不可能翻身……這些刺耳的字眼,久久地飄蕩在大殿高曠的天花板下。
走向前的藤原臨也,已經握緊了拳頭。
他當然知道這些人對淺草神社的恨意和對自己的敵意來自何方,不過他可不管這些人有什麽理由。他隻認準一件事——他是淺草神社的神官,唯一的神官。
淺草神社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石都是母親留給他的,他很重視,很喜歡。
他不會任由旁人羞辱自己。
更不會任由母親留給自己的淺草神社被人羞辱。
“文太!”藤島宮司心裏一沉,喝道:“回去你的位置!”
藤島文太剛剛轉過身,一隻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他回過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和氣的笑臉。
“別急著走啊,”那笑臉和氣地說道,“既然你們喜歡談規矩,那就再談一談嘛。”
“你想怎麽談?”藤島文太譏誚地笑著。
“我是理事,對吧?”藤原臨也問道。
藤島文太嘲諷地說道:“很快就不是了。”
“那現在還是咯。”
“是又如何?”
“既然是,那我就有資格站在這裏。”藤原臨也輕輕一笑,與他對望一眼,“你呢?你什麽身份?你有什麽資格站出來講話?你有什麽資格從觀眾席裏站出來指責一個理事?”
質問的聲音,清晰地傳進每一個人的耳中。
藤島文太臉上嘲諷的笑容,瞬間僵硬,手也晃了一下。但終究還是沒有露出怯意,而是目光認真而有些凶狠地盯住藤原臨也:“哦?你有意見?”
下雨的清晨,大殿,五六千人圍觀,氣氛有了對峙的味道。
“當然!”
“請指教!”
“我不喜歡你說話的樣子。”
“我說話比較直,要是覺得冒犯了,你自己忍著。”
“我這人下手比較重,要是打疼你了,你也忍著點。”
一股荒謬感在藤島文太心中蔓延,他看著藤原臨也,一時間沒能組織起語言,過了一會兒才深吸了一口氣,咬著牙齒:“你想打我?”
“當然!”
燈籠搖曳的光線下,藤原臨也舉起拳頭,很隨意地照著他的臉一拳轟了出去!
平平澹澹的一拳,沒什麽特效,隻是帶了點破風聲,從外人的視角來看,或許真就是兩個小孩在打架那樣兒戲。
隻有身處拳頭正麵的藤島文太,才感知到了其中蘊含的恐怖。
眼角微微抽動了幾下,一股恐懼從心底裏湧出來,是噩夢化為現實的那種恐懼感。另外藤島文太還有幾分錯愕,在他的預想中,事情不應該變成這個樣子的,藤原臨也他頂多隻是和自己吵吵架,不應該這麽輕描澹寫地就一拳砸過來才對。
倉促之中,藤島文太聚起全身神力,和藤原臨也對轟了一拳。
“轟!”
雙拳相交,爆出一聲劇烈雷鳴。
瞬間,藤島文太唇角溢出鮮血,眼神和氣勢都萎靡起來。
此時的他,雙腳深深陷進木地板中,衣衫被拳風撕裂,敗象盡顯。
“你再擋啊!”藤原臨也和善地一笑,把一成力量提到了兩成力量,拳頭繼續向前,以碾壓之勢,直接摧毀他的防禦!
“卡”的一聲。
恐怖的力量,直接把藤島文太掀飛起來。
口吐著鮮血向後橫飛,重重地砸回到觀眾席上,揚起一陣灰塵。他掙紮著想要再站起來,可身軀擰動幾下,就啪地一聲摔倒地上,昏迷了過去。
離得近的幾個年輕小輩,低頭看了眼。
藤島文太剛才用來對拳的那條右臂,此時頹然地垂在地上,像條蛇一樣扭曲著,顯然是骨頭全都碎了。
場間一片死寂。
接著,無數年輕小輩開始竊竊私語起來,看向大殿中央的眼神,多了幾分忌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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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臨也掏出手帕,像擦髒東西一樣仔細擦著左拳。
剛才那一拳砸得很過癮,甚至還想再上去補一刀,可惜這裏有這麽多人看著,不好下手。回頭讓暗鴉找幾個小弟跟著他,把他另一條手臂也廢了才行。
“……你!”藤島宮司臉上一陣青白,身體氣得微微顫抖,片刻後臉色又轉成一片詭異的潮紅。
笠原明日香看著他。
然後,小巫女的右手伸進袖子裏,握住一個防禦靈器。
“荒唐!”藤島宮司懸在身側的雙手微微抬起,朝著藤原臨也嗬斥道:“大家都是同行,你怎麽可以下這麽重的手,真是陰毒至極!”
“他該打。”藤原臨也澹澹地說道,接著補充一句,“要是稻荷神社都是這樣的人,那還不如趁早關門,把地讓給別的神社。”
沒有刻意提高音量去反駁,情緒也一點都不激昂,那聲音平靜到就像在說1+1=2,是個人都知道的道理。
這三個字直接讓整座大殿的人臉色都變得怪異起來。
和先前小輩間的爭執不同,現在的藤原臨也,開始正麵和身為長輩的理事交鋒了,到了這時候,大殿裏的安靜是真正的鴉雀無聲,空氣幾乎凝固了起來。
藤島宮司臉色難看到了極點,眉宇間寒霜盡顯。
“我稻荷神社,傳承千年,全國上下三萬家分社,受萬民供奉朝拜,為世間正義立下無數功勞。”他一開口,就把背景拋了出來壓住全場的人,“沒想到在今天,會被一個小孩當眾羞辱。若是諸位理事長不管一管,那我隻能親自出手了。”
藍光隱現。
一道磅礴至極的神力噴薄而出,瞬間越十多米的距離,將藤原臨也困住。
感受著圍繞在身邊的恐怖氣息,藤原臨也心裏大致對比了下,和昨晚殺的那個半步妖王差不多。
站在他身邊的笠原明日香,同樣感受到了這股神力的威壓,知道自己遠不是對手。不過仗著親媽就坐在高台上,小巫女臉色一冷,直接就怒罵道:“你個老東西!打算以大欺小是嗎,要不要臉!”
殿內本來就很安靜。
笠原家二小姐這句,帶來的殺傷力格外大。
藤島宮司更是喉嚨一熱,差點就是一口熱血吐了出來。
他現在的臉色很難看。
當然了,從藤原臨也走進大殿的那一刻起,他的臉色就沒好過。
隔著十多米的距離,他盯著藤原臨也,眼裏有火焰在翻滾。到了這種時候,無論是為了挽回稻荷神社的聲譽,還是為了挽回自己的臉麵,他都必須做點什麽。
哪怕這裏是議事堂大殿。
哪怕不能直接殺了藤原臨也。
可身為有頭有臉的大人物,藤島宮司認為自己無論如何,也要做點什麽。
於是,他伸出手,迅速結印,一道極為淩厲的神力,轟然朝藤原臨也頭上砸去。
隻有如此。
他才能夠稍稍化解心頭的怨氣,才能給這狂妄小輩留下足夠深刻的教訓。
高台上,一直在看戲的幾位理事長中,笠原太太雙袖輕拂,似乎打算現在出手,
然而在下一秒,她驟然平靜下來。
不是她覺得麻煩不想出手,而是有人比她更快。
旁邊的位置上,土禦門家主手掌一拍。
一股更純粹,更強大的神力轟出,其勢如雷電般爆裂,以至於空中響起一片刺耳的雷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