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想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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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天色剛麻麻亮。薛婉婷悠悠轉醒,長時間的昏睡讓她此刻不是很清醒,抬手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周身被柔軟的被褥包裹,溫暖舒適地讓她忍不住發出一聲輕歎,繼續趴著睡了起來。
“吃點東西再睡吧。”此時一聲極低極柔的聲音在薛婉婷的耳邊響起,這聲音很熟悉,熟悉得讓薛婉婷瞬間清醒了過來,她猛地睜開雙眼,一張熟悉無比的臉與她挨得極近,幾乎就要貼在她的臉上了,她甚至能感受到對方呼吸時的熱氣。
自己怎麽會在這兒?意識逐漸回籠,薛婉婷不動聲色地環視一圈,她現在身處馬車之上,四周的帷幔拉得死死的,車內所有的光線也不過是一盞搖曳的燭火。男人一雙帶著柔意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盯著她。薛婉婷心頭一凝,昨夜她舊疾發作,由於沒有藥物壓製,她竟生生地疼暈了過去,這是從未有過的。想起大夫的話,她的神色有了片刻的恍惚,看來留給她的時間是真的不多了。
“婉婷,好久不見……”
薛婉婷瞧著麵前的男人,不見喜怒。是呀,真是好久不見,不,不是好久不見,這張臉,還有很多人,分明是夜夜都會出現在她的夢裏,時刻銘記於心中的,又怎麽能說是好久不見呢?
見薛婉婷隻是看著他並不說話,男子心頭像是被密密麻麻的繩索纏繞,又像是被利刃一刀一刀淩遲。他明白現在的他對於薛婉婷來說應該隻是滅族仇人之子,看著柔弱無比卻又渾身都是倔強的薛婉婷,太子輕輕撫上了薛婉婷的麵頰,分明還是那雙眉眼,竟與以往隻有三分相似,本該如三月暖陽般地顧盼生輝,卻被注入了無盡寒涼,要不是耳後的那顆痣,他都要忍不住懷疑站在自己麵前的女子並非自己日日夜夜思念的女子了。
薛婉婷扭頭避開,太子的手一頓,眼中悲涼盡顯,胸口處好似已經被人剖出一個窟窿,痛得他幾乎就要喘不過氣,罪惡、羞愧、自責,複雜的情緒將他包圍其中,無處可逃,無路可退。那般忠心不二的大將軍,保衛了南朝邊境多少年的平安安定,最後卻落得個挫骨揚灰的下場,整整一百八十餘口啊!那些人又何其無辜,何其無辜啊!父皇說他始終不懂為君之道,難道父皇所說的為君之道就是將自己生死與共,相識於微末,為自己登頂之路付出了汗血的兄弟扣上一頂通敵賣國的罪名,然後滅其滿門,銼骨揚灰嗎?要是為君之道真是這般棄情絕愛,無情無義,他倒寧願一輩子都不要懂。
薛婉婷見太子一時間沒有說話,微微轉頭看了過去,兩人四目相對。薛婉婷一愣,隨即道:“不知公子將我綁來,所為何事?”說完,默默注視著太子的神色,現在她是薛婉而非薛婉婷,容貌氣質皆變,就算是有三分相似,可天下相似之人何其之多。
太子收回手,指尖在袖中收緊,先前所有的情緒在薛婉婷看過來時統統收起,他輕輕揚起嘴角,他是不會告訴薛婉婷自己是憑借什麽認出來的,隻是柔聲說道:“本公子見你像極了一位故人,所以便想請姑娘過來做客,隻是在下對姑娘的身份著實好奇,不知姑娘為何會躺在太守府中的橫梁上休息?”
薛婉婷分明在太子的眸中看到了戲謔。是了,這便是蕭亦軒,看似溫和卻比誰都要難纏,剛剛的否認讓薛婉婷感覺自己就像是跳梁小醜一般,昨夜昏迷之前的事她還記得,本想要強撐著等到天黑趁機逃走,卻沒想沒挨過天亮自己就昏迷了,隻是她是萬萬沒有想到昨日入住那院子的會是太子蕭亦軒。蕭亦軒從太守府中的橫梁上發現了她,定然猜到她與昨日太守府中的混亂有關,要是自己不是薛婉婷,那便隻能是賊人了。
“不知姑娘姓甚名誰啊?”太子繼續問道,隻是眸中笑意是藏都藏不住。
薛婉婷看著那張與南帝極為相似的臉,一時間百感交集,腰間的匕首就在她的掌下,要是她想,或許下一刻便再也看不見這張與南帝極為相似的臉了,而南帝也會嚐到至親至愛的悲痛,就是不知道無情無義的南帝悲痛時是否也如同常人一般呢?
“公子之前不是喚我為婉婷嗎?”眸中殺意湧現,卻隻是一瞬便消失不見。
薛婉婷想殺他,雖然薛婉婷眸中的殺意很快隱去,但一直緊緊盯著薛婉婷的太子卻是捕捉到了。他收起視線,轉身背對著薛婉婷,終究是不一樣了,他們回不去了,他們中間隔著的可是一百八十餘口的人命,隔著一百八十餘口的屍體堆積起來的城牆,隔著一百八十餘口的鮮血匯集起來的長河。薛婉婷想要殺他,其實能死在薛婉婷的手中,於太子而言又何嚐不是一種解脫。
見背對著自己的太子,薛婉婷扣在腰間匕首上的手再次蠢蠢欲動,現在便是殺掉太子的最好時機,眸中猩紅湧現,薛婉婷慢慢抽出了匕首,刀刃對著太子的後頸,隻需一刀,太子必死無疑!
這一刻,時間仿佛靜止了,可腦海中一幕又一幕的出現讓薛婉婷覺得手中的匕首似有千金,內心早已承載不住的殺意破土而出,而腦海中的一幕幕卻似張無形的大網將她困住,薛婉婷的手不住地發抖,最終還是將匕首收了起來。還不是時候,太子一死,勢必會叫南帝對齊王心生警惕,牽一發而動全身,要是影響了齊王的計劃,那就得不償失了,更何況區區太子一人又怎能抵得了她薛家一百八十餘口的性命!一瞬地獄一瞬天堂,太子感覺自己在這一刻好似終於活了過來,薛婉婷想殺他,那他便將自己毫無保留地置於她的麵前,可這麽好的機會,薛婉婷卻沒有下手。
太子轉身,臉上的笑容如同耀眼的炙陽,渾身就像是被賦予了新的生命。就在這時,馬車外傳來福安的聲音:“殿下,咱們到驛站了。”
驛站?蕭奕軒不回齊王府了嗎?薛婉婷還來不及多想,一頂帷帽便被戴在了頭上,接著整個人便被蕭奕軒打橫抱了起來,視線被遮擋,薛婉婷不由自主地抓緊了蕭奕軒衣襟。這個時候薛婉婷才真正感覺到了蕭奕軒的變化,長高了,雖然比從前瘦了些,但寬敞的胸膛和有力的臂膀無一不再昭示著這個將她抱在懷中的男子儼然已經從曾經的男孩長成了一個真正的男人。
太子看著薛婉婷下意識的動作,心頭微微一動,在張守一和福安驚疑的目光中將人給抱下了車,動作輕柔小心,好似懷中抱著的便是他的整個世界。太子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張守一,眸光沉了下來,停下腳步:“什麽是該說的,什麽是不該說的,張大人可知道?”
太子說話時的語氣淡淡,但天生的王者之氣卻是讓張守一心頭一震,他自從跟了太子,見太子不是在胡鬧就是在發瘋,真正如這般倒還是頭一次。他好似知道自己的妹妹為何會傾心於眼前之人了,他的視線不由得再次投向太子懷中的女子,很快便又收回視線,低首道:“殿下放心,卑職的自責便是負責您的安全,其餘的便不再卑職的職責範圍內,卑職會管好自己的嘴,也會約束底下的人。”
得到了滿意的答複,太子周身氣質一變,再看,除了如沐春風來形容太子現在給人的感覺,張守一再找不到合適了,他喜武,唯獨鍾愛兵法之內的書籍,那些華而不實的書籍他看了兩本就實在看不下去了,所以他能想到的形容詞非常有限。
太子緊了緊抱著薛婉婷的雙手,繼續朝著驛站內走去。薛婉婷下意識地朝著太子看去,透過隱約的帷冒,蕭奕軒此時的神色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先前那般駭人的壓迫仿若依舊,那是薛婉婷從未見過的。記憶裏的蕭奕軒是個很是肆意灑脫的人,喜歡同她騎著馬兒肆意狂奔;喜歡帶著她微服私訪,懲治貪官惡霸;喜歡約她一同去偷皇宮裏珍藏的美酒,然後躲在酒窖裏喝的人事不省……
薛婉婷恍然,自她與蕭奕軒認識,他們便已經融入了彼此的世界,直到後來蕭奕恒闖了進來。蕭奕恒與蕭奕軒雖是手足,卻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一個是得天獨厚的太子,一個是生母低賤被人無視的皇子。她第一次見到蕭奕恒時就被蕭奕恒身上那股矛盾又異常和諧的氣質吸引了全部目光,明明是一個被放逐的皇子,受盡了折磨和輕視,怎麽又偏偏生得一副神仙模樣,不爭不搶,隻有一番隨遇而安,遺世獨立的倔強,淡淡一笑便叫她失了魂……
“在想什麽?”耳邊輕柔的聲音將薛婉婷的思緒拉了回來,兩人已經到了驛站的住所,太子將薛婉婷放在窗邊的軟榻上,貼心地拿了一個軟枕放在薛婉婷的背後,見並無不妥後才將薛婉婷的帷冒摘下。一雙溫柔的能滴出水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緊緊盯著薛婉婷,“婉婷剛剛在想什麽?”
薛婉婷看著近在咫尺的太子,手指收緊,眸光中複雜閃過,她不想與太子多做交談,她相信太子也會願意與她過多訴說往事敘舊,於是直直地看著太子說道:“你不會想知道的。”
蕭奕軒被薛婉婷的話堵得一咽,卻是不敢再問,他的視線有片刻的閃躲,能想什麽而又是他不想知道的,他自是知道的:“你好好休息,門外我安排了專人值守,有什麽事吩咐他們便是。”話一說罷,蕭奕軒便起身出了屋子,步子有些淩亂,像是逃一般。
薛婉婷知道蕭奕軒話的意思,這是在告訴她外麵有人把守,她是逃不掉的。她收回視線,側身看著窗外的小院,區區一個小院竟有數十侍衛把守。太子不回齊王府了,這將她先前的計劃全都打亂了,在這嚴防死守的驛站,且嚴防死守的還是她,在這種情況下她究竟要如何脫身呢?薛婉婷眉頭皺了起來,輕輕歎了口氣,現下也隻能且行且看了,想起林肖和齊王,心緒不由得有些亂,不知道他們這麽久都沒有自己的消息,會急成什麽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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