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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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早我要上村裏去一趟, 莉茲同我一起, 你要不要也一同走走, 就當換換心情。”夏洛蒂大致提了兩句, 就不再多說,轉頭繼續嚐試喊瑟西出門。

    瑟西猶豫了一下, 還是搖了搖頭。

    然而等到了第二天,瑟西倒希望自己跟著姐姐們出門去了。

    說來也是巧合,這邊夏洛蒂她們剛出門沒有多久,門鈴就響起來了。想來是有客人來訪, 隻是卻沒有聽到馬車的聲音。

    瑟西皺了皺眉,收拾了一下手邊的東西。難道是德包爾夫人?那就有點兒糟糕了, 她可不擅長應付這位夫人的問話。可惜現在房子裏隻有她一個,不然還能有夏洛蒂她們幫幫忙。

    然而走進來的卻是達西先生。他看著也像是很驚訝似的,連忙解釋自己是以為夫人小姐們都在, 這才會貿貿然闖了進來。

    瑟西點點頭,算是接受了他的解釋, 卻也沒有多說什麽的意思。達西一時便也沉默下來, 目光沉沉落在她身上,像是在醞釀些什麽。

    “我可以接受你的身份,我完全接受, 瑟西小姐, ”他的聲音並不響, 卻似乎是用了很大的力氣, “我希望你在這一點上, 可以信任我。”

    “我也向你保證,我絕不會將你的身份暴露出去。”他抬眼看了瑟西一眼,神色很認真。

    瑟西不知怎麽的就有些想笑,她也確實沒忍住勾起了嘴角。理了理裙擺,她坐直了身子,唇邊依舊帶著笑意。她甚至可以說是溫和的,這樣開了口:“你能接受?你真的能嗎?”會說出放棄身份的請求的你,怎麽竟還能說出這樣可笑的話來。

    “我們要不要,試試看?”瑟西打了個響指,無形的魔力震蕩以她為中心海浪一樣漫卷而去。

    她“藏”起了這間屋子。

    隱隱約約感覺到什麽,達西放在扶手上的手指緊了緊,下意識的繃緊了渾身的肌肉。

    瑟西瞥他一眼,像是嘲諷,又像是隻隨意的扯了扯嘴角,手上的動作卻沒停。若是隻看她舞動的手指,那些或簡單或複雜的魔法手勢看著倒很有幾分美感。她臉上的表情仿佛是漫不經心,微微垂著眼。

    直到她抬起頭,突兀的露出一抹笑容來。魔力在她的眼底流動,那雙奇異的眼睛在室內竟也閃爍出金綠的色澤來。即使是在這種時候,達西依舊不可抑製的被晃了神,下意識的用目光去追逐那兩抹異色。

    這間屋子在她的笑容裏“活”了過來。牆壁扭曲錯位,天花板轉眼被踩在了腳底,花瓶穩穩的站在了牆壁上,壁爐在頭頂吞吐著火焰。

    除了瑟西坐著的那把椅子,其餘的一切都徹底變了模樣,仿佛被暴風全卷了進去,卻又奇異的維持著某種秩序,像是身處什麽荒誕的夢境。

    達西已經不受控製的漂浮起來,連帶著他身/下的椅子,緊緊的貼在現在的“天花板”上。懸空帶來的不安全感,叫哪怕是一貫冷靜的達西先生也露出了震驚緊張的神色。他難得這樣狼狽,死死扣著扶手,像是抓著什麽救命稻草。

    瑟西當然不可能讓他摔下來,可他這副表情卻叫她愉悅的很。手指做了個引導的動作,壁爐的火焰立刻暴漲了起來,仿佛火龍露出獠牙,發出了無聲的咆哮。隨著一個猛烈的震蕩,火焰在達西劇烈收縮的瞳孔裏衝出了壁爐的束縛,轉眼就化成一匹火練。它從達西的身邊飛速的掠過,叫他能輕易的感受到那股可怖的熱浪。

    牆壁突然失去了硬度,如同一灘軟泥凹陷下去,頃刻便吞下了椅子的四條腿。達西警惕的收回了腿,看了眼“地麵”,計算著高度。

    瑟西眯了眯眼,手一揮,“天花板”飛速增長起來,直到攀上近二十米的高度才堪堪停下腳步。兩手做了個向外推的動作,“牆壁”便也開始快速後退,硬是將這間狹小的會客室膨脹成了一間劇院或是別的什麽。

    大概皇宮也就是這樣的規模了。

    勾勾手指,猙獰的地刺破開了地表,頂端隱約能看到反射而來的刺目冷光。

    瑟西攏攏裙子,把腿縮上了椅子。她抱著小腿,下巴頂在膝蓋上,仰起臉去看頂上那個人。她沒有動嘴,聲音卻清晰的響在耳邊:“你能接受嗎?”語氣聽著像是帶著笑,發音卻澀澀的叫人心髒一縮。

    達西沒說話,他隻是點了點頭。

    瑟西嗤聲一笑,懶洋洋的向後一靠,纖細的手指在身前劃出個半圓。衣帽架拉長,衣鉤舒展開來,木質的紋路上長出了詭異的吸盤。矮桌硬生生脹大成一頭成年象的體型,桌麵裂開一張大口,露出森森的獠牙。

    牆壁上的花紋也一並“活”了過來,張牙舞爪的探出了牆麵,向上伸著像是要把人拽下來。火練在其中靈巧的穿梭,留下被熱度扭曲的空氣。

    可這一切卻分明是無聲的,安靜的叫人懷疑它們是否真實存在,還隻是一場幻想。隻有掛鍾齒輪轉動的聲音響在這間屋子裏,這聲音被安靜無限放大了,一聲聲敲在人心上,仿佛有什麽一步步的壓迫過來。

    這樣的場景活像惡魔撕開了地獄的裂口,一腳跨進了人間。任誰看到眼下的情景,都要毫不猶豫的讚同一場女巫審判的立刻執行。誰還能在這時候,認為女巫是無害的種族呢?她們生來與邪惡同宗同源。

    瑟西每再問那個問題,她仰臉一錯不錯的看著那位先生。這整個房間,隻有她所處的這一小片空間是沉默的,屬於那個正常的世界,異常鮮明的同身邊的一切割裂開來。

    達西早沒了他邁進這間屋子時的衣冠楚楚,衣服在動作間變得滿是褶皺,汗珠從他的額頭滾落下來,被打濕的鬢發滑稽可笑的貼在臉上。被長久的懸在空中,叫人情不自禁的生出眩暈感,鹹澀的汗水滾進眼睛裏,刺激的眼球火燒火燎的疼痛。

    他抿了抿唇,突然掙脫了椅子,直直的墜落下來。

    瑟西猛地瞪大眼睛,火練驚慌失措的躲避那個墜下來的人影,尾巴在牆壁上留下焦黑的痕跡。花紋變成的枝條拚了命的向他的方向伸過去,卻是為了把人抓住,或者起碼留下緩衝的餘地。

    起身的動作帶翻了椅子,瑟西卻渾然不覺,她直直的伸出手去,好險在達西被地刺戳出渾身的血眼之前將人漂浮在了半空中。單手控製著空中的人,房間裏的一切異象潮水般退去,頃刻間恢複成原先的模樣,若不是還能看到牆上的焦痕,恐怕真要覺得是大夢一場。

    達西先生被女巫小姐輕手輕腳的送回地麵,動作輕柔的如同微風拂麵。他踉蹌了一下,伸手扶了把椅背,一抬眼就看到小姑娘通紅的眼眶。

    “你瘋了嗎?”她憤怒的攥著拳頭,驚懼的神色還沒能退下她的小臉,後怕讓她聲音幹澀,甚至有些破音,“你以為我在開玩笑嗎!還是你覺得你是鐵打的?”

    小姑娘激動的語速都不自覺的加快,她說著說著就漲紅了一張臉,眼淚滾珠似的落下來。她哭得直打嗝,卻還要在間隙忿忿的控訴他的莽撞。

    達西有點兒想笑,他也真的笑了,甚至笑出了聲,低沉的笑聲帶著顯而易見的好心情。瑟西瞪圓了眼睛,不敢相信這個人在這個時候竟然還能笑得出來。

    彎下身子,達西抬手蹭了一下女孩臉上的淚珠。這個動作實在是很出格,根本不像是達西先生會做出來的事情。瑟西在感受他手指的熱度時,當下便愣住了。眼淚還沒來得及止住,小嘴微張著,一個哭嗝從嘴裏溜了出來。小姑娘現在的模樣簡直就像是什麽柔軟的小動物,等著被人揉搓皮毛。

    “我沒有那麽容易就被嚇到,你也許該更努力一些。”達西難得開了個玩笑,“你該讓那些東西離我近一點。”無論是火還是別的什麽,都隻會在他身邊遠遠的打轉,甚至連他的衣角都沒有沾到過半點。這叫他一眼就能看出這就是個色厲內荏的小姑娘,虛張聲勢的想要嚇退他。

    “我能接受,女巫小姐,我都能接受。”他的語氣重新變得正經起來,一錯不錯的看著他的小姑娘。

    “我以為,”達西遲疑了一會兒,聲音裏卻能輕易聽出笑意,“你還帶著這條蕾絲圈,其實是原諒我了?”

    看著小姑娘露出震驚的神色,達西沒忍住又笑了兩聲:“扣子上的花紋是達西家的家徽。”

    瑟西隻覺得脖子上的蕾絲圈立刻變得滾燙起來,她動動手指想把它取下來,又覺得這個動作實在是刻意的過分。

    “我沒有原諒你。”於是她最終也隻是悶聲悶氣的反駁了他的上一句話。

    瑟西努力的踮起腳,摸了摸他的頭發。熱流隨著她指尖的動作蹭過頭皮,頃刻間帶走了發間的水分。她又伸手點了點他的衣領,叫他好重新變成那個衣著筆挺的紳士。最後她揮了揮手,抹去了牆上的焦痕。

    勾勾手指,茶壺懸在空中自發的倒出了兩杯茶。茶杯飄到眼前,等著被人捏住杯柄。

    達西試探著鬆開了手,茶杯連帶著熱茶摔落下去,在地上摔了個四分五裂。他立刻露出了抱歉的神色。

    瑟西搖搖頭,好脾氣的把茶杯恢複成原先的模樣,輕飄飄的落回桌上。她聽上去很平靜,雖然眼眶和鼻尖還是紅的,卻已將那些激烈的情緒全都好好的收拾了起來。

    “我是個女巫,現在是,以後也會是。這一點永遠也不會改變。”她沒有抬頭,再一次問出了那個問題,“你真的能接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