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在他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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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酷暑的節氣,很少有人在午後出門逛街,街上的人本就不多。

    烈日之下,行人攤販們都有些昏昏欲睡的,平常熱鬧的街道,也顯得有幾分寂靜。

    可忽而,仿佛一滴水濺到油鍋之中,整條街突然間沸騰起來。

    於從歡聽完紀雲汐的報價後,沉默了片刻。

    五萬兩黃金,騙鬼呢吧?

    世延這張臉確實讓於從歡這些年念念不忘,可五萬兩黃金?

    於從歡一點都不信這女子真用五萬兩黃金將世延買下了。

    世延跑了之後,有不少人都在找他。於從歡才知道,有不少人受騙,價錢在幾百兩到幾千兩不等。

    可於從歡剛剛還是心存僥幸,想著世延他也許有苦衷呢。

    但看著他與那女子舉止如此親昵,於從歡一口牙差點咬碎。

    這可是她花五千兩買的人!但她連手都沒牽過,就聽對方給她彈了首曲子,念了幾首詩啊!

    於從歡手一揮,當機立斷道:“來人,將這兩人給本小姐拿下!”

    紀雲汐不太擔心,橫豎有吳惟安在。

    可哪想,吳惟安手一用力,便拖著她往前瘋狂跑去。

    紀雲汐頓了片刻:“你不用武?”

    吳惟安一邊拉著她在街上狂奔,一邊道:“能不用就不用。”

    紀雲汐跑了幾步就覺得有些累:“那你鬆開我。”

    吳惟安不肯:“鬆開你,你怎麽辦?我不是賣主求榮的人。”

    紀雲汐冷靜道:“她追的是你,拿錢跑路的也是你,和我有什麽關係?”

    吳惟安:“你不了解於從歡這個人,隻要我牽了你,她就一定會和你過不去。”

    紀雲汐煩了:“你鬆開,我自有辦法。”

    吳惟安的手穩如磐石,一直拉著她向前,臉色端重:“不行,為夫不能棄你而去。快了快了,夫人你再堅持堅持。”

    紀雲汐:“”

    後頭於從歡的人還跟著,吳惟安朝後瞥了眼,經過一條小巷口時,拉著紀雲汐一拐,便沒入渝州紛雜繁複宛如迷宮的巷道中。

    他伸手攬過紀雲汐的腰,微微一提,環著她在巷道中遊走,靈活得像一條魚。

    而後在一間略舊的木門前,他屈指有節奏地輕敲了幾下。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停頓了一會兒,木門嘎吱一聲被打開,瞎了一隻眼的老太婆舉著一根蠟燭出現在門之後。

    吳惟安帶著紀雲汐閃了進去,木門瞬間被關上。

    過了一會兒,於從歡的人跑了過來,而吳惟安和紀雲汐的人影,早已消失無蹤。

    木門裏頭,厚重的黑色窗簾緊閉著,遮住了外頭的陽光。

    房內點了燭火,前邊供了佛像,佛像上燒著三炷香,香已燒了大半,落了周遭一片香灰。

    桌上放著黃紙香燭白米開水,單眼老太婆將手裏的蠟燭放在桌上,看著吳惟安,微微激動道:“屬下見過公子!”

    吳惟安擺擺手:“王婆婆無須多禮。”

    王婆婆是渝州城街坊中有名的神婆,她看向一邊的紀雲汐:“公子,這位是?”

    紀雲汐大口大口喘著氣,她已經很久沒這麽跑過了。

    上回這般跑,好像還是學校體育課八百米體側之時。

    吳惟安伸手,拍著紀雲汐的背,給她順氣,一邊順一邊道:“這是我們的主子。”

    “主子?”王婆婆震驚道,“公子,您上頭還有人啊?”

    這些年,一直是公子和她聯絡的,她以為,公子就是地位最高的頭了,不曾想,上邊居然還有人!

    吳惟安:“嗯,先前主子身份不便。”

    王婆婆忙恭敬地給紀雲汐行了一禮:“屬下見過主子!”

    緩過氣來的紀雲汐嘴角抽了抽:“”

    她視線緩緩掃過這處神秘兮兮的小天地,再看著那大概已年過八旬的單眼老婆婆,看著她一臉鄭重加恭敬地給自己行禮,再回想剛剛吳惟安一臉認真地和對方對話,卻仿佛騙小孩的模樣,有種格外荒誕的感覺。

    什麽鬼?

    他背後的勢力,是這樣的?

    真的不是在玩過家家?

    吳惟安輕輕戳了戳紀雲汐,在她耳邊低語:“王婆婆上了年紀,性子執拗,你不喊她起來,她不會起的。”

    紀雲汐看著恭恭敬敬行禮的神婆,繃著張臉:“免禮。”

    王婆婆站直了身體。

    她開了另外一道門,三人朝外頭走去。

    吳惟安問道:“還未找到嗎?”

    王婆婆語氣沮喪:“稟公子,還未。這回我讓街坊鄰居們各地都找遍了,放了它平日愛吃的,可還是未找到。故而才給公子寫了急信。”

    紀雲汐心下忽而有了個猜測:“是誰丟了?”

    王婆婆看向紀雲汐:“稟主子,是屬下的黑貓。”

    紀雲汐:“哦。”

    原來這就是生死攸關的大事啊。

    吳惟安沉吟片刻,道:“無礙,貓愛在晚間出動,晚上我看看。”

    王婆婆將二人引進房內,恭敬道:“謝公子,謝主子!”

    說完後,佝僂著身子便走了。

    紀雲汐看著王婆婆離去的背影,目光直直射向吳惟安。

    吳惟安走到一旁,拿起茶壺倒了兩杯水,遞給紀雲汐一杯:“夫人稍安勿躁,王婆婆是個妙人。這渝州大大小小的事,沒有人能比她消息靈通。這渝州的首領,非她莫屬。而且你隻要把你的心智調到五歲,就能和她正常交流。”

    紀雲汐沉默片刻:“你是如何確保她能不掉鏈子的?”

    吳惟安一笑:“王婆婆是老人了,跟了我三年,以前也沒有這般糊塗。當年我在春風館賣藝,恰巧遇見王婆婆找貓。王婆婆問我能不能幫忙,我問她若幫她找到,她能幫我什麽。她說,渝州的事,她都能想方設法知道。我當時也沒放在心上,隨手幫她找到貓後,無心插柳,此後渝州,我便有了眼睛。”

    王婆婆是神婆,專幫人算命。

    來找她算命的基本都是渝州的人。

    故而祖上傳下來的絕學,便是如何得知渝州城大大小小的事,這樣他們才能算得準,才能有飯吃。

    紀雲汐想想也就明白了,她輕抿了口水,忽而問道:“春風館?”

    吳惟安頓了下:“嗯,我以前在渝州待的小倌館。”

    紀雲汐看向他,似笑非笑:“有多少人為你這張臉花過錢?”

    吳惟安努力想了想:“太多,不記得了。”

    他為自己畫的這張臉,初衷就是為了賺銀子。

    紀雲汐:“隻賣藝?”

    吳惟安:“自然,夫人可能不知,我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紀雲汐:“嗬嗬。”

    夜已深。

    吳惟安一手提著燈籠,一手牽著紀雲汐滿大街小巷找貓。

    一炷香之後,紀雲汐停下了腳步。

    如果她帶了計步器,這一天,她怕是走了起碼三萬步了。

    吳惟安偏頭看她:“怎麽了?”

    紀雲汐緩緩吐出一口氣:“你要找到什麽時候?”

    吳惟安輕輕聳肩:“那要問貓了。”

    紀雲汐:“?”

    吳惟安:“這貓一年要丟個兩三回,一次比一次難找。有一回圓管事調了不少人都沒找到,還是雪竹來了一趟。”

    紀雲汐:“然後呢?”

    吳惟安:“雪竹找了三日。”

    紀雲汐:“哦,那看來真的挺難找。”

    吳惟安:“是啊。”

    貓向來身姿靈活,這黑貓這些年一直和人類高手交手,更是貓中翹楚。

    而且這貓白日不出動,晚間才活動。再加上它黑得很,一身皮毛完美和夜色融合在一起,更是難找。

    紀雲汐冷靜道:“我有辦法。”

    一炷香後,吳惟安提著的燈籠被換下,改為用線綁了個鈴鐺。

    走動間,鈴鐺叮鈴鈴作響,在半空中一晃一晃的。

    吳惟安晃著簡易版‘逗貓棒’,問紀雲汐:“真的有用?”

    紀雲汐有氣無力:“試試。”

    她歎了口氣,抬頭望著漫天星空,在反思。

    她到底怎麽想的,為何會想買下他和他的勢力?

    她又是怎麽想的,為何會答應和他一起出來找貓?

    吳惟安看向後頭靠著牆一動不動的人:“怎麽了?”

    紀雲汐靜靜看著他:“我後悔了。”

    吳惟安輕笑,他走回去,將手裏綁著鈴鐺的‘逗貓棒’遞給她,蹲下身子:“上來罷。”

    紀雲汐安靜半晌,還是趴了上去。

    吳惟安輕巧將她背起:“剛剛就說背你,你偏不要。”

    紀雲汐:“閉嘴。”

    吳惟安:“我本還想和你仔細說說渝州。”

    紀雲汐頓了下:“你說。”

    吳惟安揚了揚唇角:“渝州以王婆婆為首,若王婆婆死了,便讓她孫女來。王家消息最為靈通,渝州有哪些青年才俊她們都知曉,而後從裏頭挑人。”

    紀雲汐輕輕嗯了一聲:“你如何挑人?”

    吳惟安眼微眯:“出身低微但有能力,又有明顯把柄的人。”

    紀雲汐稍想一下,便明白了。

    有能力這一點不用多說。

    出身低微,必然有所缺,就能趁機而入拉攏人心。

    而有明顯把柄,那麽就可時刻牽製。

    吳惟安道:“當日在上京城,我向你要那丹芝一事,你可還記得。”

    紀雲汐:“記得。”

    吳惟安:“那是為於青從小體弱的兒子要的。於家是渝州第一世家,下午追我們的女子,便是於家的小姐,她大哥於從槐是於家家主,於青是她二叔,是她爺爺的妾室所生,在於家受盡排擠。於青有能力,隻需要一個時機,於家家主的位置,他就能上。”

    紀雲汐:“此次來渝州,真正目的是為了這個時機罷。”

    吳惟安一笑:“夫人果然是世間最懂我的人。”

    渝州的官員裏,有他的人。

    渝州百姓間,有他的人。

    渝州的世家權貴,也有他的人。

    渝州,便在他的掌握之中。

    小小的渝州如此,各城池亦然。

    一張張網鋪在一起,便是一張大網,而大網的目的,便是為蜘蛛保駕護航,將蜘蛛送往上京城。

    哪怕一半以上的網用不著,但隻要保證有幾隻蜘蛛能近皇帝的身,這一局,吳惟安就贏了。

    紀雲汐道:“這是我聽過最複雜的複仇方式。”

    吳惟安輕笑:“其實不止是為複仇。”

    紀雲汐:“那還為了什麽?”

    吳惟安背著紀雲汐,聽著耳邊清脆的鈴鐺聲,看著仿佛很近又很遠的萬家燈火,低聲道:“消磨時日罷了,否則想不到這世間還有何事可做,無聊得很。”

    “不過現下不這麽想了。”

    他此後的人間煙火,已經在他的肩上了。

    紀雲汐微微一愣,晃神之間,忽而有東西彈跳過來,揮起爪子朝空中隨風搖擺的鈴鐺抓去。

    “叮當叮當”

    吳惟安停下腳步,紀雲汐也朝一側看去。

    依舊看不出什麽,但能看見黑暗中一雙碧綠的圓眼睛。

    “喵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