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登臨仙島

字數:12521   加入書籤

A+A-




    卻說玄空踏上通天之路,自知正邪有別,不敢跑到二女身側,隻得遠遠在後追隨。這條沙石路遙遙十數裏,一些弟子功力較弱,走了好一段時間,才到得蓬萊仙島。

    但見這仙島渾然一體,如一塊天然雕琢的瑪瑙山浮在海上,月光映射下顯得晶瑩剔透、璀璨奪目,十分美麗。

    踏上仙島,才發現其中真正神奇之處,島上除了一些貝殼、海物,無論何物都與島體相連,這島宛若一塊巨大的雕石一般。迎麵僅有一條上山之路,直通頂端。一側石體上刻著一段話語“初臨仙島,已觀落霞餘輝之景。”其後更有寥寥數百字似乎在描述落霞。

    原本這些年輕弟子都鬥誌滿滿,不想島上似乎任何有價值的東西,更無相爭的理由,一時間反而顯得一片和睦。

    大多數人隻道這裏是一處尋常景觀,粗略看了幾眼,便匆匆向山頂進發。隻有極少的人知道其中隱藏的奧秘,如火龍真人關門弟子張繼真、南華子弟子李伯先、雲陽子弟子陳伯端,此三人合稱道門三秀。三人彼此心照不宣,在石體前默默記背。

    玄空初登仙島,看見這段話,心中一動:“原來登島之前的落霞,就是六景之一,想必這道掌力名叫落霞餘暉。”又看下麵的字跡,見寫道“霞起自陽至,臨於海,色若璿,燦比日月,…”這些文字看似形容霞光,但若細細品讀,便能發覺其中語義含糊不清,一些描述並不貼切。

    玄空如今於武學一道見識之廣、修養之高,足以堪稱當代宗師,稍稍一讀便推想出其中深意。此文實則是落霞餘暉掌力的修煉法訣,以霞比作真氣,陽至便是陽至穴,海是氣海,璿原指美玉,這裏該是璿璣穴,日月便是日月穴,通篇盡是內力運轉精要。這掌力可謂是另辟蹊徑,所講乃是掌勁漸衰之後的運力法門,講究把掌力最後的餘勁迸發而出,如日落時最後一抹餘暉一般。

    玄空記個大概,抬頭一望,見蘇念、薄揚已然走遠,心中一急便從地上拾了一枚貝殼,向兩人擲去。這力道使的恰到好處,待貝殼飛到兩人身畔之際,其上勁力已然竭了,輕輕碰在蘇念的秀發上,就好像有人在後麵撩撥一般。

    蘇念轉頭一看,遠處那墨袍大漢正向自己揮手。她隻瞧那雙眼睛便能認出,不是玄空還能是何人?隨即俏生生的小臉,盈盈一笑,十分欣喜。這些時日,二女氣早消了,數日不見反到十分想念。

    薄揚心有靈犀,也同時轉過頭來。瞧見玄空的一瞬間,她那俊美的臉上嘴角微微一揚,剛要笑出,馬上又變回那一幅清雅淡然的神情。她似乎並不驚訝,仿佛早知道玄空能找來這裏。

    薄揚輕哼一聲,道:“早知琥珀那個死丫頭關不住他。”蘇念欣然道:“姐姐,大哥既然也來了,我們就等他一起走吧。”薄揚冷著臉道:“你我現在是道姑,他一看就是妖人,走在一起不倫不類,豈不令人懷疑?”蘇念一想也是這個道理。薄揚又道:“他走他的,我們走我們的,在山頂在匯合。”蘇念微微點頭。薄揚長劍一揮,再地上比劃幾下,然後扯著蘇念隨眾人而去。

    玄空見她二人舍自己而去,心中一涼,歎道:“咳!看來還是生我的氣,怎生想個辦法給兩人賠罪?”又看了幾眼那落霞餘暉的法訣,匆匆追趕而上。

    待走到兩人方才所站位置,見地上刻著一行小字,寫道:“悟劍石,與君會。”心中登時轉喜,暗道:“原來如此,她早知有這塊石頭。”又見島上一片和諧,原本對兩人的擔憂也即放下。

    他用腳底磨平字跡,這便安心前行。複行百餘步,來到一處平整的石台之上,其上更有一低窪之處,落潮之時正形成一小潭水,如一塊光潔的明鏡。見周圍石壁上刻寫,觀月台,賞鏡花水月。抬頭一望,是皓月當空,月光皎潔如玉;向遠處一眺,再低頭一看,海上水波漣漪,潭中一平如鏡,亦有月影倒映。再看下文描述:“姣月懸於天府,映於海,潛於膻,…”細細揣摩可知,這路“鏡花水月”掌法以奇幻見長,掌力附有兩道暗勁,就如同明月掛於天際,卻又兩道影光映於水中,虛虛實實、假假真真,虛變為實、實變為實,叫人琢磨不透。玄空原來所精掌法純以狠猛厚重著稱,今日偶然學到這門鏡花水月,陡然間仿佛進入了武學的新天地,受益著實不淺。

    他一邊咂舌,一邊細細體味其中要義,雙手更比比劃劃,一會兒時間已將這門“鏡花水月”與先前那門“落霞餘暉”盡數掌握。這才滿意向的離去。

    又沿石階而上,不出百步,見有一石台,台上兩塊奇石造型格外特別,其質地如琉璃一般透明,形狀中凸外扁,如同兩塊凸透鏡一般疊放在一起。玄空一下愣住了,古人自然不知,他卻發現這竟是一個天然的望遠鏡。若不是見到這東西,他幾乎都忘了自己從現代而來。再看石壁上刻的字,“觀星台,賞燦若星璀”。

    玄空走到石台之前,小心翼翼湊過頭,觀望星空。今夜月明星稀,必須憑借這兩塊奇石,才能看見星辰。之前那幾位道門傑出弟子自不知其中訣竅,隻草草記下文字,便去了下一景觀。回過頭來,再要推思其中練法就甚是不易。領悟這掌法不僅要讀解注文,也要觀星象。其中敘述以北鬥七星中貪狼星天樞、巨門星天璿、祿存星天璣、文曲星天權、廉貞星天衡、武曲星開陽、破軍星瑤光比作七道真氣內力,一不小心弄錯,可就大事不妙了。

    “燦若星璀”掌法也是一路講究變幻的功夫,其中貪狼一道主殺氣,巨門一道主厚重,祿存一道主化勁等等,每一道勁勢各有用處,又各不相同。

    待領悟這路掌法,玄空繼續前行。這時前方石道坡度漸漸下斜,似乎要通向仙島邊緣,繞一圈再直達島頂。

    又過不多時,第四處景觀出現在眼前。這是一處臨近大海的石亭,名曰觀瀾亭,便是讓人坐在其中觀看波浪的。

    但見海麵水波不興,隻有一道道細小的波紋。可輕輕拍打在那些怪模怪樣的礁石上,仍然激起不小的浪花。這路掌法所重境界便是遇強則強。正如眼前之景,本來是細波如鱗,一旦遇礁石為阻,便能激發出更強的力量。玄空觀景讀文,看到精髓之處也不禁頷首暗讚。

    道門三秀尚在亭中,見玄空也在耐心觀景,微微驚訝。張繼真忍不住問道:“這位兄台,你也知這裏麵的秘密?”玄空不想節外生枝,搖頭道:“在下隻是見這刻文寫的有趣,道長說這裏有什麽秘密?”三人聽他所言不盡不實,也不再與之對答。

    幾人前後腳又走到第五處景觀,見有一座石台,其名飲露台,狀如一片大花瓣,質如翡翠,玲瓏剔透。一旁石壁上寫道:“醜時到辰時,觀‘冷露無聲濕桂花’。”幾人均知,這句詩詞出自一首唐詩《十五夜望月寄杜郎中》,其意是指夜晚清冷的露水悄悄打濕了桂花。想必這第五如掌法就叫做“冷露無聲”。再讀其下注文,隨即知曉這掌法勁勢輕柔,掌力需如露水一般無聲而凝,又如露水一般悄然消散,無聲無息之間將內勁施於對手。

    眼下已過了醜時,這花瓣之上,一顆顆晶瑩的露水漸漸凝結,多數人看了眼石台,就快步而走。這些人自登島以來,無時無刻不在尋找寶物,都以為瑰寶一定就在前麵,唯恐走慢一步,失了先機。卻不知機緣就在眼前,可惜自己看不出其中訣竅。也有幾人心機不淺,瞧見道門三秀在此駐步,便也跟著欣賞這露水景觀。

    張繼真側目斜睨,盯著玄空的身影,始終感覺有些怪異,又搭話道:“兄台在此等候,也是在觀露水嗎?”玄空說道:“正是!這裏寫‘醜時到辰時觀景’,在下想前人的話總不會錯,左右無事,多等幾個時辰也無妨。”一些人已經抬腳,聽聞玄空的發言又紛紛返了回來。張繼真點頭道:“兄台高見,貧道佩服。”暗想:“這人的見識不錯,可他是誰?我怎麽想不起江湖上有這麽一號人物。”李伯先一向直言直語,開口道:“兄台見識不凡,想必定是當世俊傑。常言道明人不做暗事,何不以真麵示人?”

    玄空淡淡地說道:“在下隻是一無名小卒,更無門無派,相貌粗鄙羞於示人。”這番話直接堵住了眾人的嘴,再無人上前言語。

    時間緩慢度過。辰時,終於有幾顆露水漸漸蒸發而去。正當眾人耐心觀景時,玄空猛然聽見身後風聲有異,當即腳下一點退出半個身位,餘光掃見一木杆從身旁劃過。這突然而來的變故,把旁人都給嚇了一跳。眾人定睛一看,見南華子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飲露台。又瞧南華子打扮頗為狼狽,渾身濕漉漉的,好像掉進了海中。任誰都好奇,誰也都不敢問。

    原來南華子乘木筏而行,他既不會劃船,那木筏受他驅使在海中央來回的打轉,怎麽也遊不到仙島這邊。若非風平浪靜,他這道門三尊之一險些葬身大海。木筏隨波逐流,待飄到了離仙島較近的位置,南華子果斷棄船,施展高深輕功踏浪而至。本來尋常弟子走半個時辰登島,他卻足足用了好幾個時辰。

    道門三秀正要施禮,又見南華子臉色凝重,一擺手示意他們退遠一些。玄空凝視著南華子,心中閃過好幾個念頭,料想身份多半已經暴露,仍問道:“南華真人這是何意?”南華子冷聲道:“哼!天下間的年輕弟子,可沒幾人能輕易避過我這一招,貧道且不會再上你的當了。”聞言,眾人才想起來,怎麽這個黑袍人武功如此之高?南華真人施手偷襲竟也沒傷他分毫。

    玄空道:“在下年二十歲,理應算做年青弟子,這可沒有假!”南華子冷笑一聲,狠狠地道:“玄空!尊駕的大名如今已傳遍江湖,也能算作年輕弟子?我聽聞玄慈方丈、玄生大師都是你的師兄,你是年青弟子,這兩位也是年輕弟子嗎?”聽到玄空之名,周圍的人不禁的叫了出來,紛紛發出“啊!”“嗬!”的聲音,顯然也是大感驚詫。

    玄空被南華子這一連串的質問,駁的無言以對,半晌之後才道:“在下那些惡名,多數都是以訛傳訛。真人是當時高人,自不會被謠言蒙蔽,還望明察!”南華子道:“任你花言巧語我都不信,貧道今日定不讓你繼續為所欲為!”

    玄空心想自己登島後什麽事也沒做,實在想不通這老道士為何如此激動?隻得說道:“那你想怎樣?”南華子道:“你退出仙島,我可以不再追究。”玄空道:“真人說笑了,四周都是茫茫大海,我又不會水,怎麽退走?”南華子道:“那也容易,隻要你封了穴道,待今晚落潮之時,我自會帶你離開,保你無傷無損。”玄空聽他越說越過分,氣極反笑,仰天打了個哈哈,言道“在下可沒有束手就擒的習慣。”

    南華子早知言語無用,厲聲道:“那可就得罪了!貧道正要領教領教你的手段。”說話間,已然出手。

    玄空瞧著南華子手中木杆如化活物一般向自己擊來,隻得出指招架。同時道:“當真動手?”他心想:“這南華子也是江湖正派領袖之一,若是眾目睽睽之下將他打傷,那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另者他是道門真人,我若將他所擒,那道門眾派也必將視我為大敵。”心中顧慮不少,是以出招隻被動招架,並無反擊之力。

    南華子見對手輕輕一指,便蕩回自己的木杆,心中倏然一驚,暗道:“這妖僧果然了得!”手中的木杆越使越快,忽強忽弱,數招如同一招向著玄空擊去。他所用的實際是一套劍法,喚做“七十二招齊物劍”,這劍法旨在“無分別”,無論劍招快與慢,勁勢剛猛與綿柔,都為無分別,且相互轉化,就連前招與後招都沒有明顯界限區分,一招可拆分成數招,數招又可以看做一招。

    玄空見老道士一出手就是絕招,著實不敢怠慢,將少林指力化作劍法與之相抗,同時思慮脫身之策。

    眼見南華子一支木杆揮灑自如、無滯無礙,引得圍觀之人讚歎不已。南華子成名數十年之久,近年少與人動手,即便偶爾出手也隻是指點門人武藝,似今天這般酣然大戰屬實少見。眾人又見,那玄空戳戳點點,將南華子淩厲的攻勢盡數抵禦,也是暗暗讚許。

    須臾之間,兩人已經打了數十招。南華子越打越驚,隻有親自動手,才能體會到對手武功之高深莫測,此人每招每式似乎都行有餘力,隻圖自保不圖反擊。不禁汗顏:“假如他與我對攻,那我豈是對手?看來他玄空是名副其實,反倒我妄稱什麽道門三尊,卻是誇大其詞了。”想到這裏,南華子發鬢滲出的汗水,涔涔而下,招式也不如先前那般迅猛。又想,傳聞此人不僅武功奇高,更有一身妖法。怎地眼下用的都是佛門正宗?不見有什麽妖法,莫非此人更有什麽陰謀?

    玄空正謀脫身之策,眼神掃見周圍的人,靈機一動。他趁著南華子攻勢漸緩,一掌撥回木杆,陡然撲向道門三秀。南華子心中一驚,手中木杆脫手而出,擊向玄空後腰。這一擊旨在逼玄空回身招架。

    不料玄空單手合十,那木杆飛到身後丈外,便突然落下。他又即右手一揮,李伯先隻感覺身子被一道柔物卷起,不由自主向前飄去,糊裏糊塗已經被玄空擒在手中。眾人見狀無不駭然,不少人失聲叫道:“妖法!”

    南華子見多識廣,瞧出這所謂的妖法應該是一門極為罕見的高深武學。他那伸手一抓,與江湖上盛為流傳的“擒龍控鶴”有異曲同工之妙。眼下自己徒弟抓在敵人手中,南華子也不敢妄動,隻得道:“尊駕武功奇高,貧道佩服,隻是這手段可不算光明。”

    玄空心想:“要不是你這老道不問青紅皂白與我糾纏,我又怎麽會出此下策?”言一聲:“少陪了!”提起李伯先用力向南華子擲去,隨之轉身奔向山頂。

    南華子本以為對方會借此要挾自己,未曾想卻是直接把李伯先拋了過來。吃驚之下,大袖揮舞如一麵風帆,使綿柔之力將李伯先身上餘勁化解。隨即解開了李伯先的穴道,手一搭他脈門,發覺其脈象平穩,體內並無暗勁,這才稍稍寬心。

    南華子暗暗詫異,這妖僧玄空似乎並不像傳聞中那般好鬥好殺,似乎也不願與我為敵,可即便如此也不能放任他在島上走動。便對李伯先道:“伯先,你與眾師兄弟盡量避開此人,為師還要追上前去。”

    李伯先臉上慘白,怔怔後怕,緩了許久才道:“是!弟子遵命。”這時南華子已然走遠。

    蓬萊仙島不過方圓裏許,放在陸地上就是個小山包。玄空跑出百步,又到了第六處景觀。這是一座碩大的岩石,岩壁寫道:“觀日岩,賞曜日灼灼。”

    看全這六景,玄空終於了然,“蓬萊三仙掌”前三掌為“驚蟄鳴雷”、“風起排雲”、“穿林打葉”,對應雷、風、雨;中三掌為“落霞餘暉”、“鏡花水月”、“燦若星璀”,對應霞、月、星;後三掌為“鱗波生浪”、“冷露無聲”、“曜日灼灼”,對應浪、露、日。當年蓬萊仙人僅僅看了九個自然景象,就創出這門掌法,可見真是一位奇人。

    岩頂空無一物,玄空踏岩而上,仰頭觀日,見曜日高懸,光華灼灼刺眼。便聯想到,這門掌法應是以純陽真氣為主的剛猛掌力。又見注文寫道:“曜日者,灼灼也,…”

    他正讀到一半,感覺又一人躍上岩頂,回頭一看正是南華子。心中頓感無奈,說道:“南華真人好耐心啊!如此不厭其煩與晚輩糾纏。”

    南華子見他正看注文,心中吃驚,遂沒理他這話茬,而是道:“你能看懂?”玄空心知瞞他不住,便道:“曜日灼灼,自然看的懂。”

    南華子呼出一口氣來,叱道:“好哇,你這妖人不僅佛魔雙修,如今還染指我道門神功。如此貪得無厭,就不怕天道懲罰嗎?”他本已揮掌要打,可想到對方一味相讓,自己再死纏爛打可有失身份。這一招又硬生生收了回去。

    玄空一心二用,一邊看注文,一邊回道:“真人此言差矣!蓬萊三仙掌乃是蓬萊仙宗的武學,除非蓬萊仙人複生,阻攔晚輩,否則焉有不學之理?再者前輩所言貪得無厭,也是秕言謬說。天下之物,有能者居之,無能者失之。今日在下既能看得懂,便是又能者居之,並無不妥。”

    南華子一時語塞,良久之後歎氣說道:“你已看完了六景,總該離島了吧。”玄空輕笑一聲,道:“我既知‘六景’,自然也知道‘一石’、‘一洞’,蓬萊仙島五十年才現世一次,不到這兩個地方,在下熟難甘心。”南華子眼神一凝,想了想才道:“‘悟劍石’倒也罷了,但你若想進仙洞,貧道一定會殊死相阻。”

    玄空聽他這樣說,反而更加好奇,問道:“真人可知那仙洞中有什麽?”南華子冷聲說道:“恕不奉告!”

    不奉告與不知道是兩碼事,玄空聞其言,便想:“看來這老道士似乎與蓬萊仙宗有些關聯,知道的著實不少。想他七八十歲高齡,就是見過蓬萊仙人本尊也不足為奇。”隨即兩人不再搭話,玄空自顧自研習注文,南華子則在身後相守,似乎一直在監視於他。

    正午時分,玄空已將整套掌法融會貫通。他高高站在觀日岩上任意施展,掌力如化風、雷、雨、露、日、霞、星、月、浪,揮手間便有鬼神莫測之威,宛如蓬萊仙人在世。南華子在側旁觀,臉色愈發凝重,有時甚至把玄空看成了當年的仙人。他暗暗吃驚:“此人一夜之間竟然學會了這等奇功,其天賦可見一斑。這樣看來,他能有如今成就,倒也理所當然。”又想:“當年師父算出五十年後中原會有一場浩劫,眼下快到期限,江湖上突然蹦出這樣一個人來,也不知與這場劫難有沒有幹係?”他默默而立,心中若有所思。

    玄空一套掌法使完,不僅沒感覺疲憊,反而覺得神清氣爽,好似功力又深了一層。如今他已然踏入絕頂之境,按常理已經到了修煉的終點,但又隱隱約約感覺不會止步於此。隻不過再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也非容易之事。畢竟他此番學全了蓬萊三仙掌,實屬偶然。這門掌法亦是世間絕學,在道家掌法中可算作最高,再要找一門與之相當的武功可著實甚難。

    玄空得此神功,已是誌得意滿,從高高的岩石上飄然落下,向著山頂走去。南華子對他仍不放心,遠遠跟在其後。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了蓬萊仙島之頂。這裏是一處寬闊的廣場,地麵打磨的光滑透亮,如同一整塊巨大寶石雕琢而成。陽光灑在上麵,映的五光十色、絢麗奪目。四周有一些天然形成石桌石凳,可供人休息。

    廣場中央嵌著一顆晶瑩璀璨的巨石,其質地透明,而發出淡藍色的微光,內部沒有一點點雜質,卻形成了許許多多如鏡子一般的截麵。陽光透過巨石,折射出一道道刺眼的光芒,好似刀光劍影一般。隨著時間的流逝,太陽方位不斷改變,隨之那天然的劍光也時時變幻。

    此時,數百弟子已經聚攏在這裏,卻是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盯著這塊巨石,有人看懂了其中秘密,也有人懵懵懂懂,不知這塊石頭有什麽特別之處。

    玄空步入廣場,站定在人群之外。他眼神一掃,望見薄揚與蘇念正隨巨石射出的劍光舞弄寶劍。顯然,二女已經猜出了悟劍石的秘密,或許奪天三劍就藏在那變化莫測的劍光之中。她二人曼妙的身影,配上那靈動飄逸的劍法,嫋嫋娉娉、婀娜多姿,如同仙女下凡讓人著迷。這對於周圍那群弟子又是一重考驗,有些涉世未深的弟子,本來看著劍光,眼神一瞟就被持劍的人吸引住了。由此就再無心看那塊石頭,轉而漲紅著臉偷偷盯著兩位妙人。

    南華子隨後而至,站在了玄空身旁。這一老一少並肩而立,仿佛不是敵人,而是忘年之交。玄空感覺到南華子的敵意減了不少,有心與他化敵為友,便搭話道:“悟劍石就在眼前,真人是道門領袖,理應得此傳承,怎不去試試機緣?”

    南華子淡淡一笑,道:“貧道老了,等此事一過,便不會理這些世俗之事,劍法再高又有何用?這機緣還是留給年輕人吧。”他看了玄空一眼,又道:“你怎麽不去試試機緣?”

    玄空道:“在下並無持劍習慣,也懶得端詳這塊石頭,來此也隻為見識見識,總算也不虛此行。”

    南華子道:“哦?”又嗬嗬一笑,心中對玄空的印象略有改觀。他原以為此人見了悟劍石,定會絞盡腦汁專研其中奧秘,甚至沉迷其中。可現在看來這妖僧並沒想象中那般貪婪,反而對那無上劍法不甚在意。老子曰:“罪莫大於可欲,禍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能懂得知足,這也是此人不凡之處。

    兩人觀看許久,南華子瞧著眾人癡癡的模樣,心有所感,不禁歎出一口氣來。玄空道:“真人為何感歎,是為這些人都沒有參悟其中奧義嗎?”

    南華子回思往事,搖頭道:“這塊石頭看了也是枉然,當年貧道坐在前麵看了整整兩日,也不見劍法有何長進。”

    玄空吃了一驚,問道:“真人是仙宗傳人?”南華子半晌之後才道:“傳人談不上,隻不是當年一個不爭氣的弟子而已。我來這島上時,不過比你大上幾歲,武功可差的太多,在這塊石頭麵前浪費不少精力。”

    玄空不解,說道:“傳聞參透悟劍石不是能掌握仙宗無上劍法‘奪天三劍’嗎?”南華子哈哈一笑,道:“隻看懂一塊石頭,就能練成一套絕世武功。以你的修為,也相信這天下間有這樣的事?”

    玄空回想起契丹部族中那綠色小人,真就隻看了一眼就獲得一門無上神通,遂說道:“這世間之事千奇百怪,在下說不清楚。”南華子道:“世事都有因果承負。便如你一夜之間練成那蓬萊三仙掌,隻因你本來武功甚高,且先前已學前三掌為基,這才水到渠成。眼前這塊悟劍石,確實有啟發於人的效果。任何劍法創立之初無非是刺、挑、削、斬這些質樸的招式,而悟劍石的劍影形同於天地之間自發產生的劍招,觀悟劍石如同觀劍法本源。然而這也需要悟劍之人自身劍法已臻極高境界,才能感悟其中的天地造化,融會貫通,凝練提升自己的劍法境界。如貧道當年,劍法不堪,妄想從悟劍石中獲得無上劍招,看了許久也是枉費心力。”

    這一番話令玄空大有感悟,他邊傾聽,邊頻頻點頭。但聽南華子問道:“你可知奪天三劍,為什麽稱三?”玄空道:“在下不知,但想來這絕不是三招的意思。曾聽一位前輩高人說‘劍法修習劍招變化尤為重要,需占六分精力’,僅憑三招不太可能成就無上劍法。”南華子道:“不錯,道經有雲:‘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有三招便有千招萬招。奪天三劍說是劍法,還不如說是劍法境界。”

    玄空由此而想,自己所學蓬萊仙三掌不也是合這個道理,其掌法為九種運力法門,但並無固定招式,臨敵之際全憑自行演化。玄空聽這一席話,心有所獲,便向南華子抱了抱拳。南華子笑道:“你無需謝我,我這隻是講了一些空道理,修行仍看你自身。”同時心中暗想:“大多妖人都是倨傲自負之輩,但這所謂的妖僧似乎還算謙和,是不是傳言也有不盡不實之處?”無形中又對玄空稍稍改觀。

    兩人隨意聊談,玄空又道:“依真人之見,這群人在這裏觀石,一點益處也無?”南華子道:“也不盡然,你瞧那位坤道士,她的劍法漸近圓潤無滯,出手自然,而無跡可尋,顯然她是受益不淺。”玄空順著一看,那坤道不正是薄揚所扮,見她劍法飄逸,漸漸已經不拘泥於招式的板固,隨悟劍石劍光肆意而動,再配上那一身素衣,與苗條高挑的身段,當真是美極了。

    南華子又道:“瞧她該是紫霄殿的門下,貧道多年不問世事,想不到江湖上武功進境如此之快,才人輩出。這位坤道士的劍法遠在紫霄殿掌門盈虛散人之上,也不知盈虛散人如何尋來這樣的弟子。”玄空不接話題,心下暗笑:“倘若讓你得知她是個假道姑,恐怕又要氣的吹胡子瞪眼睛。”

    兩人又聊幾句,南華子突然說道:“此間也沒什麽看頭,隨我移步吧。”玄空道:“真人帶晚輩所去何處?”南華子道:“你不是想見識見識仙洞嗎?跟我而來。”玄空頗為詫異,說道:“真人改變主意了?”

    南華子嗬嗬而笑,道:“貧道今日突然想明白一件事。”他鋝了鋝胡須,接言道:“當年我師父拿走凡間一物,放進這仙洞中。他臨終之前囑咐過一些事情,最後一件就是關於仙洞。我依稀記得當時他說:‘仙洞裏的東西可以…’隻是話說一半他卻已然飛升了,因此這後半句誰不知是什麽。這些年我都以為是要我謹慎對待。”

    “唉!”說到這裏,南華子長長歎氣,又道:“時過境遷,仙宗早已不存於世。故地重遊,貧道是尤為感慨。追憶往事,想蓬萊仙宗一向秉承無為之道,我師父在世時,所說最多便是‘道法自然’。他是何等人物,怎麽會讓我理這閑事?我想那剩下的話多半是順其自然,而非是讓我謹慎待之。”

    玄空暗想:“仙洞之物令蓬萊仙人都如此重視,怕也不是什麽好東西。自己身上麻煩諸多,何必再惹一件?”這便說道:“在下先前隻是戲言,那仙洞既然是蓬萊仙宗重地,不去參看也罷。”南華子戲謔道:“哦?你就不想知道裏麵有什麽?”玄空倒真有些好奇,問道:“真人知道嗎?”南華子搖了搖頭,道:“除蓬萊仙人之外,無人進過仙洞,那裏有什麽我也不知。”玄空略感失望。南華子又道:“天道自然,人道無為,有些事情即便什麽也不做,也會順應自然而發生。”玄空聽出這老道話裏有話,問道:“真人所言何意?”南華子道:“你非道門弟子,卻能學全先師的掌法,說不得冥冥之中已與仙洞之物有所關聯。真若如此,躲也是躲不過去,何不順其自然?”

    玄空心道:“這怎麽能叫順其自然,明明是你逼著我去。”轉念又想:“這老道士前後改觀如此之大,莫不是故意編出一套說法,騙我去什麽地方吧?可話都說到這個份上,我若不去豈不讓人小覷?”隨即把心一橫,說道:“我去也就是了。”

    南華子應一聲:“好!”他走在前,玄空跟在後麵。眾人見先前大動幹戈的兩人,似乎言歸於好,也是暗暗納罕。南華子衝著道門三秀一擺手,三人尾隨跟來。玄空則衝著薄揚與蘇念使了使眼色,二女心領神會,微微一點頭。

    這時,一位身著銀袍、相貌俊朗的年輕人走上前來,擋住五人的去路。玄空認出此人便是薛將軍的手下,那位姓李的小將。李將軍拜了拜,言道:“敢問南華真人是不是去蓬萊仙洞?”南華子道:“不錯,李將軍也要同往嗎?”他這句話實則是明知故問,先前他早看見這姓李的在廣場四周左顧右盼、東尋西覓,顯然就是在找蓬萊仙洞的位置。

    李將軍道:“據悉有一宮廷之物正存於仙洞中,在下需得將其取走。還請前輩帶路”南華子淡淡說道:“那便隨我來吧。”道門三秀則瞪了李將軍一眼,心中罵道:“此人真是信口開河,仙洞怎麽會有宮廷之物?”李將軍不以為意,便跟在幾人身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