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魔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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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降臨,月色如華,山間一片寂寥。玄空與薄揚翻過了馬鬃山,行在翠屏山山路上。

    後世有首詩吟道:“山作屏風樣,其如空翠何。不遮秋塞盡,空障夕陽多。”崆峒群山十數座,以翠屏山為最高。此山正如其名,翠嶂屏開,秀若琢珠。可是眼下寂靜中似乎隱藏著一股殺機。

    待行至山脊上,仍是一無所獲。他二人奔走一日,不進水食,這時均感腹中饑餓,便坐在大石頭上,吃起了幹糧。

    這餅子又涼又硬,嚼起來不僅無味,更如同齧檗吞針。玄空瞧著薄揚那張櫻桃小口,費力咀嚼,心中有些憐惜:“她雖不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可也是錦衣玉食,跟我上山來到這地方,也是苦了她了。”

    忽然吹起一陣山風,隱隱傳來一點炙烤肉食的香味。玄空一喜,說道:“妹子,我帶你去吃烤雞!”薄揚放下手中餅子,驚奇地問道:“這一路連個活物也沒有,哪裏來的烤雞?”玄空道:“你好好聞聞。”薄揚隨即翹起鼻子仔細嗅了嗅,仍未察覺,嗔道:“你又騙我!”玄空拉起她,言道:“怎麽會,跟我走就是了。”

    順著風向一直沿西走,來到山背麵,果見遠處林中有火光微晃搖曳。玄空隻覺香氣愈發撲鼻,薄揚也聞見一絲絲脂香傳來。她側頭盯著玄空,言道:“你這難道是狗鼻子?這麽遠的氣味都能聞見。”玄空嘿嘿一笑,道:“我小的時候在少林寺吃齋念佛,嘴饞之時,就在嵩山茫茫山林中抓些野物烤著吃,對這氣味簡直再熟悉不過。”薄揚噗嗤笑出,本欲說“若你師父知道你喝酒又吃肉,豈不氣歪了鼻子。”可怕提起靈癡,引得玄空難過,話到嘴頭又咽回肚裏。

    兩人腳步輕輕,走近火堆。隻見旁邊坐了一個肥胖的中年人,一手抓著烤雞,一手拿酒壺,邊吃邊喝。玄空一瞧,火堆上還有一隻烤雞架在上麵。他自信以自己的身手,輕而易舉就能奪走吃的,甚至讓那胖子察覺不到。遂悄悄靠近,準備出手。

    薄揚從後麵拉住他的手臂,傳音道:“空哥,你不覺這胖子有些奇怪?大半夜他來這裏做什麽?”玄空初時還沒留意,聽她提醒,便細細打量起來。見那胖子頭戴軟腳襆頭,身穿錦緞大褂,臉上留兩撇八字胡,一點不像山下的村民,反倒像個商人。又見他揮動酒壺的瞬間,不經意間就暴露了武學根基,那臂膀孔武有力,不是練過拳,就是練過掌。玄空暗暗吃驚,傳音道:“確實有問題,這人練過武功。你說他會不會與山間野人有幹係?”薄揚道:“看看再說吧!”

    玄空二人不知不覺已經忘了饑餓,這便躲在原地,暗中觀察。但見火光映射下,那胖子臉上雙眉緊皺,神色黯然。聳肩搭背頹然坐在地上,雖是有吃有喝,卻不見悠閑自在,反而頗為愁苦。

    他一口肉一口酒,一陣胡吃海塞之後,將吃剩下的半隻雞扔在地上,又狠狠摔碎了酒壺。猛地向後一仰,四腳朝天躺在地上。玄空見噴香的雞肉沾了一圈泥土,美酒傾灑一地,不禁心中直呼:“真是暴殄天物!暴殄天物!”

    一會兒時間,那胖子又騰地坐起身來,眼中閃過一絲狠色。他隨即掏出一柄尖刀,朝向自己的心窩。玄空二人心頭一凜:“這胖子飽食一頓之後,竟要自殺?”

    玄空又想:“隻待那胖子刀尖刺到胸口,我便出手相救,總算救他一條命,問問他究竟有何為難之處。”

    然而,就見那胖子的臉汗水淋漓,麵色發白,手上不禁陣陣發抖,有些握不住刀柄。他隻得改成雙手持刀,緩緩向胸口遞去。可刀尖剛剛一動,又即收回。如此反複數次,他大叫一聲,把手中尖刀擲出,又狠狠甩了自己好幾個大嘴巴。

    玄空暗暗好笑,心道:“此人有心求死,卻沒那膽量,這樣也好,倒省得我出手向救。”

    隨後,那胖子在地上來回折騰,最終失聲痛哭起來。過了一會兒,他抹了抹眼淚,邊嗚咽邊站起身子。將身上的衣服解了下來,扭成繩子,又係在了樹杈上。

    玄空二人見此一幕,心道:“看來此人求死心切,抹脖子不成,又想上吊自盡。”隻瞧他搬了一塊石頭,踩在上麵,將自己那顆滿是橫肉的頭顱掛在繩子上,稍稍遲疑,終於一腳踢來開了腳下的石頭。玄空心知再等不得,否在他必定窒息而死。當即遙遙一掌擊斷上麵的樹杈。肥胖的身軀登時跌了下來。他神色大驚,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淩空指力點中了穴道。

    玄空二人這才由林中走出。那胖子見到玄空先是一愣,隨即雙目圓睜,問道:“你…你是玄空?”玄空大奇,反問道:“你是誰?你怎麽認得我?”然而那胖子仿佛突然變成了啞巴,一聲不吭。

    玄空眼睛微眯,言道:“我看你鬼鬼祟祟一定不是什麽好人!說!你究竟是誰?”那胖子仍不張口。薄揚有意消磨此人意誌,便道:“空哥,我們有大把的時間,不如先吃點東西,慢慢盤問此人。”玄空一點頭,隨即兩人坐在火堆旁,吃起那剩下的烤雞。

    玄空心中已有推斷:“天下間識得我玄空的,除了江湖中常打交道的人物,也就隻有二十四鬼那群妖魔。此人看著麵生的很,卻一眼能認出我來,而我卻不認的他,說不定就是二十四鬼手下的走狗。”心想:“此人既然有求死之心,我就是逼迫他,也無用處。不如好言好語先勸勸他,說不定他吃軟不吃硬。”隨即語氣一變,緩和了許多,說道:“這位老兄,其實我在林中已經觀察你許久了,見你數次舉刀,可終究是沒有落下,可見你其實還不想死。既然你知道我名號,也該知道我有些本事,不如將難處說出來,或許我能幫到你。”

    這番軟語溫言確實有效。那胖子終於開口,歎出口氣,沉吟道:“你,你還是殺了我吧!”玄空心想:“這一開口,事情就還有餘地。”又即溫言道:“老兄!這花花世界、大好河山!何必一心求死。所謂退一步海闊天空,你可不要一葉障目,因小小煩惱而斷送了一條性命。”

    他這話看似尋常,可說話間已經運上了極為高深的內功,奪心攝魄亦不在話下。隻把那人聽得心神居震。忽然間,那胖子控製不住大哭起來,喊道:“晚了!晚了!一切都完了!” 言訖,淚如泉湧。

    玄空見頗有成效,又說道:“哪裏晚了?我少時在少林寺修行,聽過幾句話,所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所謂‘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施主若能放下心中執著,哪有晚矣之說?”他言到後麵,幾乎又回到多年前做和尚的口吻。這一句話,所運內力字字加深,聽到那人耳中,幾乎令其神魂顛倒。薄揚暗笑道:“人人都說空哥是妖僧,現在看來倒也沒冤枉他,如此能蠱惑人心,不是妖僧還是什麽?”

    那胖子幾乎就要張嘴說話,就在此時,山林深處傳來一聲厲嘯,聲音淒厲,哀轉久絕。同時其中也蘊含了一股極為厲害的內功,聽到耳中,令人毛骨悚然。

    玄空心中微怒,暗道:“什麽東西?竟壞我之事。”凝神聽來,叢林中沙沙作響,顯然那東西正朝自己的方向衝過來。

    薄揚驚道:“好像是野人!”玄空道:“多半就是!”隨後一隻手托住薄揚纖細的腰肢,腳尖一點,二人已經飛上樹冠。而剛剛那胖子則留在了原地,隻見他嚇得牙齒上下打顫,驚恐地看著林中深處。

    稍時,一個身披鎧甲、臉上毛茸茸的野人,由林中飛躍而去。這東西身材不高,不過五尺上下,卻是極為魁偉健碩,並且動如風馳電掣,十分敏捷。幾乎在一瞬間,它已經出現在胖子的身前。胖子驚恐萬分,口中說道:“戊!你…你不要亂來!”

    玄空稍稍凝思,便已明了:“那野人果真是魃鬼七具屍魁之一,排在第五位,序號是戊。而那胖子,想來是二十四鬼手下的爪牙,因此他才能認出屍魁。看情形這具屍魁似乎出現了什麽問題,以至於不再聽從那胖子的指示,這才始終逗留在崆峒山中。”

    野人在胖子身前徘徊一陣,忽然伸出手來,向胖子的脖頸抓去。情勢危急,胖子嚇得失聲大叫。玄空神功陡發,暗勁化作一麵漁網,將胖子抓起,令他躲過這扼喉一擊。又將其肥胖的身軀甩出數丈之遠,以免敵人再出手傷他。

    野人一擊未中,十分惱怒,大聲咆哮起來。同時,它仰頭發現了樹冠上的玄空、薄揚二人。

    月光之下,能清晰地看見,野人滿麵毛發、尖嘴縮腮,麵容十分猙獰。又見它腳下猛地跺地,身子如同炮彈一般衝上樹去。

    玄空心中一震:“這個野人雖然隻排在第五位,但速度與力量似乎猶在‘玄塵’、‘神山’兩大屍魁之上。而且其他屍魁隻如同一件殺人的工具,並無過多情感,這野人卻是十分暴戾。”他見野人勢頭奇猛,百忙之餘,左手輕輕將薄揚送上另一顆樹頂,右手運功,一記曜日掌力由上至下劈出。

    那野人上衝之勢,將頭頂所有樹杈撞斷,同時向上猛擊一拳。兩人拳風掌力相交,發出波一聲怪響,一股巨大的震波向四周擴散而去。霎時間,樹上的綠葉紛紛落下。

    受此巨力,玄空身子一晃,那野人則直接下墜而去。隻是野人手臂奇長,落下之時又伸手勾住了樹幹,四肢齊用,又在一瞬間攀上樹來。

    玄空見它上爬,朝它頭部猛踢而去。這腿法出招奇猛、迅雷不及,不料那野人腦袋微微一偏,就輕而易舉閃躲而過。

    玄空連踢三次,卻沒碰見它身上一根毫毛。不禁暗暗吃驚:“這野人果然有些與眾不同,不僅力道極強,而且身體也靈巧無比,倒好像真不是個人類。”他原猜測,野人應該是普通人返祖,導致身上毛發旺盛。現在看來其力量與速度非人類所及,或許真是世間異種。

    又見野人向自己腳踝抓去,玄空連忙雙手抱住樹幹,雙腳齊踢。這一次終於踢中野人手腕。

    野人吃痛,口中發出一聲野獸一般的叫聲。又唯恐玄空乘勝進攻,它雙手一鬆,下滑半丈。隨之,繞到了樹幹背後。

    玄空一轉頭,卻見它已經從另一麵爬了上來。兩人相距極近,月光之下,玄空中看的清清楚楚,暗道:“嘿呀!這哪裏是什麽野人,分明就是一隻猩猩。也不知魃鬼從哪裏弄來如此厲害的畜生,造就成了一隻魔猿。”

    玄空當胸一拳,那畜生則還出一掌。玄空恐魔猿手上有劇毒,不願與其接觸,當即中途變招,拂袖撥開對方掌力,又出指點向它小腹。魔猿立即伸掌抓來,這一抓非同小可,手法好似擒拿手,又如同野獸的爪擊,似有章法,又似乎在亂打一氣。

    玄空嚇了一跳,連忙閃避,好在他身形也頗為靈活。魔猿連抓數下,也沒碰到他身上。

    魔猿更為惱火,又出一招直取玄空麵門。玄空暗暗將腳尖鉤在樹杈上,見魔猿髒兮兮的大手抓來,卻沒有及時閃躲。隻待那五指幾乎要抓他臉上,刹那間,腳尖一提,身子瞬間矮了半尺,魔猿手掌就此抓空。玄空隨即拍出一掌“風起排雲”,掌勁力至廣博,況且那魔猿招式使老,難以躲避。隻聽嘭的一聲被玄空打飛出去,在半空中連翻了好幾個跟頭。

    薄揚見有機可乘,從另一顆樹冠上飛躍而起,出劍向猩猩頭頂斬落。不料魔猿身在半空,卻有掌控平衡之力。待見它腰間使勁一扭,身子便掉轉過來,鐵掌蕩開寶劍,伸爪抓向那皓潔的手腕。

    薄揚見其滿臉黑毛,齜牙咧嘴,委實恐怖的很,又身在半空,難以躲避。她一時間亂了方寸,隻得把手一縮,身子下向墮去。

    玄空見狀,飛身攬住了薄揚,另一隻手出掌震開魔猿。兩人一猿同時由高空落下。此距地麵十餘丈之高,玄空雙腳著地,感覺氣息一滯。那魔猿本來已身中兩掌,又重重跌在了地上,巨大的反衝之力,使它哀嚎一聲。

    玄空不給它喘息的餘裕,放下薄揚,就以龍爪手拿向魔猿後背。魔猿如同腦後生眼,急忙連滾帶爬,逃進林中。

    玄空轉頭向薄揚喊道:“看好那胖子!”便追逐而去。

    叢林中,一人一猿風馳電掣般追逐。那魔猿四肢齊用,奔襲速度不下於世上任何輕功。玄空修為大進,內力深不可測,淩虛禦風的功夫也是水漲船高。奔襲之間,足不沾地,腳下步步生風。

    兩者相距數丈,玄空時而發掌力,時而運指勁,逼得那魔猿上躥下跳。周旋了好一會兒功夫,魔猿見甩不掉玄空,將領他到一處山壁旁。

    隻見茂密的雜草下,隱藏著一個黑漆漆的山洞。那魔猿縱身跳入其中。玄空停在洞口,心想:“此洞光線極弱,目不視物,我若貿然進去,說不定中了那魔猿的暗算。這家夥雖是個畜生,可智慧也不低,絕不可小覷。怎生用個辦法將它逼出來?”

    正自思慮,忽然見洞口飛出一個影子。玄空想都沒想,揚手將那影子擊落,仔細一看卻是一個道士的屍體。他連忙轉頭盯著洞口,見黑暗中有一對凶狠的眼睛,正注視著自己。玄空笑罵道:“憑你一個畜生也想聲東擊西,快快出來受擒!”

    那魔猿自是聽不明白,轉身鑽進洞穴深處。一會兒時間,一具具屍體接連飛出,有些應該是三清觀的道士,有些則是山下的村民,大多的缺胳膊斷腿,肢體殘缺。

    玄空心中大怒,暗道:“這畜生真沒少禍害人命,我若不來,也不知它要殺害多少人?”盛怒之餘,他撿起一塊石頭向洞內擲去。隨後就聽啪一聲響,那石頭似乎撞到了山洞內璧上。玄空心想,這法子不錯,就拾來許多石塊,連續朝裏麵扔去。洞內不時傳出哀嚎,想來裏麵狹窄,光線又暗,那魔猿縱使行動極快,也躲不開這一連串的飛石。

    玄空吆喝道:“快出來!否則打死你這畜生!”隨即又撿起一塊石頭擲進去。這一扔手勁使的十足,那石頭不僅去勢極快,勁力也是極大,直打的魔猿哀啼起來。

    忽然洞口黑影晃動,玄空看得清楚,這必是那魔猿無疑。隻見對方張牙舞爪飛撲過來,玄空神色不改,單手合十,無形袈裟在身外凝聚。魔猿魁梧的軀幹,登時又被彈開。玄空又是雙手一合,衍化出數道虛勁,束縛住猩猩四肢。隨即摩訶指正中魔猿眉骨,終於將其擊死。

    他拎起魔猿的屍首,向原來的地點行去。隻是山間地勢不熟,用了好久才找到。他從樹林穿出,見薄揚正自來回踱步,娥眉緊鎖,想是頗為擔憂。趕忙說了句:“我回來了!”

    薄揚聞言側頭看了過來,隨之眉頭舒展,喜上眉梢。可片刻之後,又皺眉嗔道:“笨蛋,你明明有武器怎麽不用?”

    玄空才想起來,天魔脊正在自己腰上係著,若使將出來,何須與這猩猩糾纏這麽長時間?他一拍大腿,言道:“唉!我平時都不用兵刃,剛剛也不曾想起。”

    他將那魔猿的屍首放在地上,說道:“你瞧這是什麽?”薄揚自己看了看,她自小沒見過猩猩,根本認不得,隻覺那東西渾身是毛,麵目似人非人,尤為恐怖。她搖搖頭道:“從未見過!難道說這就是野人?”玄空道:“這哪是野人,這是猩猩!”

    薄揚詫異地望著他,重複道:“星星?”纖纖玉手指向天空。

    玄空恍然大悟:“原來她根本沒聽過猩猩這個名字。”想了想,才解釋道:“就是猿猴,跟猴子差不多。對了,李白《長幹行》謝公宿處今尚在,淥水蕩漾清猿啼。”“

    哦!”薄揚螓首輕點,又仔細打量了一番,隨後問道:“這猿猴怎麽會這麽厲害?”玄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若非今時武功大進,他想空手打死這隻魔猿,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兩人圍著這東西的屍體,議論一陣,忽聽身後有人歎道:“閣下真是好本事!如此輕鬆,就殺死魃鬼手下最暴虐的魔猿。難怪就連魑鬼也對你頗為讚賞。”原來,那胖子經曆兩次劫後餘生,心境也發生了不少變化,此時終於也開了口。

    玄空心中一喜,轉身說道:“看來老兄是想通了。”那胖子歎氣道:“想通又有何用?到頭來還是難逃一死。”玄空聽他話裏有話,卻不知具體何意。

    隻聽胖子又道:“可否給我解了穴道?舒坦舒坦。”玄空微微搖頭,說道:“實難從命,我原來遇見過與你一般的人物,可那人也是一心求死。我就想不通,那魑、魅、魍、魎在你等心中就如此神聖,絲毫違逆不得?”

    胖子苦笑一聲:“此中緣由你當然不懂,我們這些人都服用過一味藥,喚名‘五子鎖心丸’。這藥方極為複雜,由五大類藥材煉製而成,其中每一類都對五髒之一有滋補的作用,若單吃一類藥,那對身子有大大的好處,可若煉成‘五子鎖心丸’,就成了天下間最狠毒的藥丸。服用者必會短壽,而且須得每三月一次,連續服用。一旦斷了藥,就會心肺碎裂、肝腸寸斷而死,那死相可慘極了!”他說到最後,似乎想到一些極為可怕的事情,不由得臉色微變,連聲音也低沉許多。

    玄空二人這才了然,二十四鬼的走狗並非全是忠心耿耿,而是受毒藥脅迫,身不由己罷了。他心念一動,便說道:“若是我為你解了這五子鎖心丸,你該當如何?”

    那胖子坐在地上微微晃頭,似乎並不為所動。半晌之後言道:“我已經是半個死人了,隻不過沒膽子自己了斷。”想要活命,除非……除非閣下被我擒住,才能將功補過。

    聽他之言,玄空不禁警惕起來,心想:“此人別是弄個什麽虛而實之、實而虛之,口上坦誠,背地裏卻在弄一些詭計。莫得陰溝裏翻船。”他想到這裏,一隻手提起胖子,另一隻手提起魔猿的屍體,說道:“換個地方說話!”薄揚點點頭。

    那胖子心知玄空信不過自己,也不再多言,任憑他把自己帶到一處更為靜僻的角落。

    待玄空將那胖子放下,說道:“我倒想問問你,因何求死?”胖子慘然一笑,言道:“我弄丟了魃鬼七大魔魁之一,哪能活命?要麽自己了斷,要麽回去赴死,要麽等那五子鎖心丸毒發。想來想去,那兩種死法還不如自己了斷痛快。你若好心不如現在一掌打死我。”

    玄空默然不語,尋思:“此人多半是帶著魔猿去劫殺青靈子,不想殺完人後,魔猿自己跑了,才將他逼到走投無路。現在那魔猿為我所殺,他怕是再不能回頭複命。”又想:“此人定然知曉不少秘密,威逼不成,隻得利誘,怎生想個法子讓他吐露於我。”

    卻聽那胖子自己抱怨道:“咳!也算是我倒黴,魔猿戊本就極難馴服,偏偏輪到我帶它辦事,這是天要絕我啊!”

    玄空溫言道:“老兄何須如此悲觀?常言道;‘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五子鎖心丸之毒,未必就無藥可醫。”

    那胖子經曆兩次生死,不似先前那般畏手畏腳,此時把心一橫,言道:“玄空,你對我好言相勸,無非想讓我吐露胸中秘密。可我身中奇毒,開不開口都大限將至,說不定向你吐露之後,你也要立刻殺我。如此一來,何必開口?”

    玄空心想,一味軟言款語,難以取得此人信任,不如挑明直言。他揮手拂在胖子的頭頂,頃刻之間,已經化去這人一身武功。隨即正色道:“你這人為虎作倀、助紂為虐,想來崆峒派青靈子掌門的死與你大有幹係,本來是死有餘辜。可如今誅鬼大業未成,你若能從中戴罪立功,保全一條性命也未嚐不可。我玄空一言九鼎,你若肯說出魑魃二鬼的秘密,我可留你一命,絕不食言!”

    那胖子聽後,一陣冷笑,言道:“你現在說這些全無作用,用不了兩個月,我就一命嗚呼了。”

    玄空道:“五子鎖心之毒,未必就不能解。我誅鬼盟下,柳仙常善、蜈仙謝恒,全是用毒的大高手,以他二人說不定能救你性命。”

    那胖子搖搖頭,言道:“常善、謝恒,這兩人用毒功夫也算了得,但想解五子鎖心,如同癡人說夢。”

    玄空又道:“魑鬼身上總該有解藥,你將他藏身之處告知於我,我替你盜來解藥也就是了。”

    胖子兀自搖頭,言道:“你莫誆我,先不說我確實不知魑鬼的行蹤,且說我告訴你他在何處,你敢去嗎?魃鬼尚有五具魔魁,你絕非敵手,那魑鬼更是高深莫測,你真敢與他為敵?”

    玄空心中暗自冷笑:“我玄空何懼魑魃二鬼,此時或許不是敵手,可有朝一日,必將這些妖魔盡數掃滅。”

    薄揚聽那胖子連連否決,心中不悅,言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看你老兄還是留在這裏等死算了!”玄空一怔,暗道:“這虎丫頭可別將此人激死,那可就壞了。”剛欲說話,又聽那胖子道:“這世上能解五子鎖心的隻有一人,便是‘千毒皇’彭祖之,若是你二人能找到他,求他救我一命,我便甘心將所知隱秘盡數相告。”

    玄空二人大奇:“‘千毒皇’彭祖之,這名字聽玄慈方丈說過,據說此人精研醫術、毒術,在數十年前,名頭不在鐵佛爺之下,乃是旁門左道中最負盛名之人。可又聽此人為二十四鬼所擒,哪還有命活下來?”薄揚問道:“那千毒皇不是早死了嗎?你叫我二人到何處尋他?”

    那胖子道:“不對!‘千毒皇’彭祖之並沒有死。江湖上都傳言他被二十四鬼所害。可我卻知道此人還沒死。這些年魃鬼還令我們去查過他的蹤跡,隻不過最後不了了之了。我想此人當年定是用了什麽法子,逃脫了魃鬼的魔掌。”稍稍停頓,續道:“那五子鎖心丸的藥方,正是彭祖之所配,隻要能找到他,我的命就有救了!”

    玄空爽快答道:“好!此事包在我二人身上!”那胖子神情歡悅,眼神中似乎也變了更加明亮一些,仿佛心中又有了希望。

    薄揚又道:“但若我二人救了你性命,你卻不肯開口怎麽辦?”胖子道:“我一點功夫也無,落在你二人的手中,哪有抵抗之力。也好!我先說一則秘密,安你二人之心。”

    玄空一喜,說道:“如此甚好!至少你先說說你姓甚名誰。”

    那胖子道:“我是一個孤兒,本無姓名,後來被魑鬼賜姓金,在那些人中排第四,你叫我金四即可。我原來是鹹陽城金鳳樓的小頭目,此次奉命截殺青靈子的便是我。”

    聽到這裏,玄空默默點頭,心說:“果然如我所想一般。”

    金四接著道:“你看看那魔猿的後腦。”玄空隨即小心翼翼扒開魔猿後腦的毛發,隻見上麵有一個細小的疤痕。

    金四又道:“你砸開這怪物的頭,看一看。”玄空應聲而動,淩空一掌劈開魔猿的頭顱。隻見黃褐色的腦髓緩緩流出,那其中摻雜了一團團令人作嘔的東西。同時,飄出一股格外難聞的氣味。

    薄揚掩麵後退,問道:“這是什麽東西?”金四神色傲然,說道:“那是魃鬼最為得意的東西,據說是一種肉眼看不見的生靈,隻有成長到一定程度才能被人發現。魃鬼喚之靈蟲。”

    薄揚一臉疑惑,玄空卻是大吃一驚。他是穿越而來,聞聽此言,頓時恍然大悟:“那不就是細菌、真菌微生物什麽的嗎?”又仔細觀察一陣,見那一團團密密麻麻,還長有許多菌絲,可不就是菌落?如此看來,這魃鬼可有些令人琢磨不透。作為千年之前的古人,此人竟懂得利用微生物,簡直有些駭人聽聞。

    玄空不禁懷疑起來:“難不成那妖人也是穿越而來?”隨即說道:“我對這種生靈略有耳聞。隻是此類生靈種類繁多,又常常混雜在一起,魃鬼又是如何將單單一種篩選而出?又加以利用?”

    金四初時還道玄空故意說大話,可聽見後半句,就明白他確實知道這種東西。想了想,言道:“魃鬼獨創一門分揀之術。他說此類生靈不僅種類繁雜,且幾乎是無處不在,隻需在泥土、動、植物體等取得原樣,在給予水、吃食,或悶罐或敞開,便能令這種生靈生長起來。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種細微的生靈也是一般,待它們長成之時,同種生靈會匯聚在一起,變的人眼可以辨別。那時隻需使用炙烤過得容器,將單種生靈收集起來,再繼續培養,久而久之就能得到純粹的單種生靈。”

    玄空心頭大震,那所謂分揀之術,竟與現代微生物篩選菌種的法子頗為相似。不禁對那魃鬼是越來越感興趣,也不知那妖人到底是個曠世奇人,還是由現代穿越而來的惡棍。

    金四繼續說道:“魔猿腦中的東西,乃是魃鬼數十年間,才分揀而出的稀有種類。將這種靈蟲注入人的腦中,便能使其頭腦混沌,變得無知無覺,再經多年訓練,讓它熟悉幾句特殊的指令,便成了魔魁。”

    薄揚仍是一頭霧水,又即問道:“那這魔猿又是從何而來?”金四道:“最初幾大魔魁全是江湖上的成名高手。後來,魃鬼突發奇想,便以動物做起了試驗。然而,如狼蟲虎豹,靈智太低,難以馴養,唯有猿猴最為適合。魃鬼由海外引來數百猿猴,圈養在一起。猿猴五百目,僅供五十目餐;五十目時,僅供五餐;最終隻剩下一隻最強的猿猴,就是這隻魔猿戊。配以靈蟲,煉製成魔猿,再輔以靈丹妙藥,使其內力大漲,就成了現在這一幅模樣。可畜生終究是畜生,野性難馴,它不聽使喚,反而坑害了我。” 金四稍稍停頓,又道:“此事我已如實交代,還望二位能信守承諾。”

    玄空二人暗暗吃驚,此法如同養蠱。原來如此暴戾的魔猿背後,還有這麽多殘忍的事實。這魃鬼無論對人與猿猴,乃至任何生靈,都心狠手辣,當真是喪盡天良、滅絕人性。

    薄揚低聲傳音道:“空哥,接下來做什麽?去找那千毒皇?”玄空傳音道:“嗯!此人是唯一知道魑魃二鬼底細的人,非救不可!”

    玄空對金四點點頭,道:“金先生既然探查過千毒皇的蹤跡,想來也應該有所收獲。這些線索關係到你身家性命,也不可隱瞞。”金四道:“那是當然!千毒皇故居就在崆峒群山之中,今日天色已晚,明早我就領二位前去探查。”薄揚道:“你就不怕明早出發,耽誤了時間?”金四笑道:“我倒想讓二位不食不眠救我性命,可幾日不眠尚且能夠,時間一久,便是大羅神仙也挨不住啊。”

    玄空答允一聲,隨後給金四的穴道上補了幾指,將他放在一處平整地上。自己則靠在樹旁,與薄揚相倚睡在一起。(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