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此時，那滿臉是血的和尚抬起頭，嘶啞地喊道：“玄空？”

    玄空也瞧過去，四目相視，這才認出，這和尚不是別人，竟是自己的親師兄玄生。他二人都是突遭劇變，連相貌都變化許多，適才竟互相認不得。

    玄空大叫一聲：“啊呀！”連忙將玄生救了下來。又救下旁邊兩個僧人，發覺一個是慧智，一個是慧賢，兩人早已斷氣。

    曉娥將玄生身上的傷口簡單包紮，就退在一旁。玄生見玄空走路踉蹌，慘聲道：“師弟，你的腿怎麽了？”玄空心神震蕩，又見師兄雙腿齊斷，渾身是傷，恐怕命不久矣，比自己還要淒慘的多，忍不住大哭起來，哽咽道：“一言難盡！師兄，你的腿怎麽了？”

    玄生原本佛法深湛，可現在功力剩不下兩成，禪定的功夫便沒有了，一時心中大慟，跟著哭了起來。

    兩人抱頭哭了好一陣，玄生稍緩心神，言道：“你…你活著就好，江湖上人人都傳你失蹤了。我就知你命大，死不了！”

    玄空道：“師兄，你我等下再說，先去山下找個大夫給你治病。”正要背起玄生，不料玄生拉住他的手，言道：“我的傷勢我最清楚，別白費力氣了。為兄時日不多，不願離開少林，去往別處。”

    玄空心中又愧疚又傷心，哽咽道：“都怪我，連累了少林！我對不起師父啊！”玄生瞪圓雙眼，道：“不許胡說！難道你與惡人作對，是你的錯？我們少林寺沒有一個是怕死的，哪怕死絕了，也不向妖邪低頭。”

    玄空顫聲問道：“師兄，方丈大師，還有其他人可還……”話問一半，聲音越來越微弱。

    玄生歎了口氣，道：“阿彌陀佛！方丈師兄、玄苦師兄領著空字輩的小僧人突出重圍了，其他師兄弟都死了！”說到這裏，玄生忽想起一事，神情更現苦色，悲道：“師兄對不住你，沒把你父母護住，二老已經被惡人所害！”

    這句話聽在玄空耳中，真如晴天霹靂一般，他“哇”的一聲，哭的更加慘烈。

    隻聽玄生又道：“你結拜大哥湯楓拚命相救，依舊不敵，被那些人逮了去，生死未卜。”玄空悲怒更甚，哭喊道：“廖恩！廖恩!你做的好大的孽啊！”

    玄生拉起玄空的手，道：“這些人也不僅僅是找你，也為滅我少林和丐幫，你要為我們報仇！”

    玄空雙目赤紅，點頭道：“我非殺了那廖恩不可！”想起少林僧人不以好勇鬥狠為尚，把後麵“碎屍萬段、挫骨揚灰”的話就省了去。

    玄生又道：“此事不簡單，廖恩身旁總有一個趙公子指點行事，廖恩對此人恭敬有加，言聽計從。若沒有這個趙公子，廖恩也成不了氣候。”

    “趙公子？”玄空疑道：“江湖上從沒聽過這個名頭啊，這是什麽人？”

    玄生搖了搖頭，道：“此人不僅武功高絕，心思更加詭秘。唉！實在不知他們到底有什麽目的？”

    玄空滿腹疑雲，怔立間，忽見廟內的佛像手臂被砍斷了一截。這佛像是純銅打製，而寶刀寶劍削鐵如泥，能將其斬斷，並非難事。隻是那斷口麵竟如鏡麵一樣光滑，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玄空走到佛像前，細細端詳，驚歎道：“這是什麽武器，竟然這般鋒利？”

    玄生道：“是那趙公子手中的‘雲娥’雙刺。”

    “雲娥？”玄空吃了一驚，暗道：“那可十大神器之一，難怪有這等威力！趙公子又是什麽來頭？竟有‘雲娥雙刺’傍身，實在不可小覷。”

    須知十大神器乃是世間最厲害的兵刃，每一柄都可稱曠世絕倫，且又是可遇不可求。這些兵刃要麽隱世未出，要麽落在了江湖中最頂尖的高手手中。當代第一大俠，“踏山震嶽”熊劍唯就有一根“囚龍棒”，位列十大神器之一。玄空自己曾有過一柄“天魔脊”，幾經周折才得到手中，後來又遺失了。薛振鷺祖上曾得太宗皇帝恩賜了一把“打神鐧”。當今之世，有跡可循的，也就隻有這三把兵刃。

    玄空暗暗揣度：“我闖蕩江湖十餘年，也隻見過兩把這樣的兵刃。如今‘雲娥刺’現世，卻是在這姓趙的公子手中，想必此人絕非凡俗之輩，武功當不在薛振鷺之下。我的天魔脊早就丟了，縱然身體複原，也未必是此人對手。廖恩有此等高手相助，這仇怕是難報！”

    玄空原本性子敦厚仁慈，然身遭大難之後，見多了人情冷暖，且融合了伊稚斜暴戾的天性，不僅變得有些偏執，還添了三分狠戾。他轉念便想：“不行！此仇不報，我玄空枉世為人！哪怕暗算偷襲也好，拚死搏命也罷，總要將此二人殺了，以告慰我養父母、眾師兄弟在天之靈！”

    玄生見他臉上先是陰晴不定，忽而雙眉一挺，露出一副狠辣的表情，不由得暗暗擔憂，心道：“師弟的性子已和當年頗有不同，須得告誡他不可衝動。”便又說道：“那人好生厲害。師弟，江湖老話，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若沒有絕對把握，你切忌不可輕舉妄動，你若再送了性命，師父門下就再無一人了。”

    玄空點頭道：“師兄請放心，我自會謹慎。”玄生答應了聲“嗯……”體力漸漸不支，空有口型，聲音極為微弱。

    玄空見狀道：“師兄，我背你去山下救治！”說話間，抓起玄生的手，哪知一碰之下，玄生吐出一口血來。再一瞧，見他麵色更加慘白，竟然已自斷心脈。

    玄空驚道：“師兄！你…你…”玄生道：“阿彌陀佛，師弟莫要悲傷，為兄傷勢太重，誰也救不得。老僧我自幼在少林出家，不想死在別處，就在讓我淨心堂中坐化吧。”

    玄空淚又落下，顫聲道：“師兄這又是何苦？”玄生淡然一笑，又道：“本來我寺寺規不準僧人自戕，可少林寺都不在了，寺規也可不遵了。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

    話音落下，玄生合目而死。玄空抱著玄生的屍身痛哭流涕，曉娥勸道：“夫君，人死不能複生，你別太難過，傷了自己的身子。”

    玄空邊哭邊道：“我師兄原來心氣極高，賊人百般折辱於他，又將他雙腿砍斷。想他銳挫望絕，早就沒了生的意思，這才自行了斷。可惡的奸賊廖恩，我非殺他不可！”

    又傷懷了一陣，玄空找來幾件舊袈裟，將玄生、慧智、慧賢的屍身裹起，又在院中堆柴生火

    。看著火光漸漸吞噬玄生的麵龐。玄空回思往事，心中格外不是滋味。想當年，師父靈癡健在，座下幾位弟子玄生、玄止等等也都安好，大家整日參禪打坐，練武切磋，過得其樂融融。而今少林寺毀於一旦，師門之中，也就隻剩自己孤零零一人。

    曉娥見他神色黯然，便找了個話頭，道：“夫君，你說離開這兒，我們去哪裏？”玄空沉吟片刻，說道：“我打算暗中跟著廖恩的軍隊，一來看看能否伺機報仇，二來我結拜兄長被那趙公子擒住了，生死未卜，倘若他還活著，當務之急須得將他解救。隻是這其中太過凶險，你身無武功，一旦暴露行跡，恐有生命之危。我想給你找個安身之所，……”

    話沒說完，曉娥將他打斷，言道：“夫君，我哪裏也不去，就跟在你身旁，要不你教我武功吧。”

    玄空見她神色堅決，便道：“也好！學些武功也能防身，隻是真有危險之時，你須想著自己脫身。”曉娥點點頭。

    待三僧火化完畢，玄空將三人骨灰收起，埋於院中樹下。兩人出了淨心堂，打算離開少林。玄空忽想起一事來：“對了，少林後山還有一去處，正是當年魙鬼陳延平囚禁的地方。”又拉著曉娥，徑直向後山而去。

    穿過浮屠塔林，隱隱傳來一股焦臭的氣味。玄空心下起疑，順著方向望去，見得前方似有火光閃爍，把林間映的通紅，且聽見還有人聲喧嘩。

    玄空暗暗警惕：“不好！許是後山那幾個妖魔脫身了，這些人武功都不低，大意不得。”

    複向前行，走到樹林的邊緣，前方之景讓兩人大為驚駭。隻見百丈外，屍體堆積如山，其中大多都是寺中僧人。周圍燃起一圈熊熊烈火，火舌竄動，將一片片屍體燒成焦炭。刺鼻的濃煙升空而起，又被山風卷向四處。周圍有六個人，有一人呆立凝視著火焰，另五個人手舞足蹈，肆聲叫喊，火光映在他們臉上，顯得甚是可怖。

    玄空定睛一瞧，見這六人年紀不輕，全在七八十歲左右，尤其那五個人麵容十分猙獰，眼神中還閃爍著幾分癲狂。細看之下，便即認出，這些就是當年囚禁這裏的人。想是廖恩攻破少林之後，把這些罪人都放了出來。

    曉娥甚為害怕，低聲道：“這都是些什麽人？”玄空道：“沒有一個是好人，全是江湖敗類！今日我碰見了，就不能不管。”

    不料兩人剛說話一句，便被發覺。六人之中，一位赤發老翁厲聲喊道：“什麽人？快給老夫滾出來！”說話聲運上了內力，直震得山鳴穀應，群鳥齊飛。

    玄空暗吃一驚：“此人耳力好生了得，想來武功內力也臻上乘。”心想既然已經暴露，也沒有必要躲躲藏藏。他將曉娥托起送上了樹梢，獨自從容走出林間。

    那六人一齊看過來，見林中搖搖晃晃走出一跛子，先是一怔，隨即都笑了起來。赤發老翁笑道：“嘿呀，原來是個跛子！正好火燒的正旺，把他也丟進去燒了。”另一人道：“少林寺的禿驢都死絕了，這瘸子怎麽找上來的？”又有一人說道：“赤火老鬼，我看你是被關久了，腦袋也傻了，你瞧這跛子哪裏像個普通人？敢孤身前來，必定不簡單！”赤發老者哼了一聲道：“少說廢話，你魏無德能看出來，難道老夫看不出來嗎？”

    這紅頭發的老翁人稱“赤火老叟”，據說此人習成一門赤火邪功，可服食燥藥來增長功力，十分邪門！而另一人‘魏狂徒’魏無德名聲更惡，從前這人行走江湖之時，幾乎是壞事做盡，無惡不作，後來突然銷聲匿跡了。旁人隻道他被仇家所殺，原來是被少林寺囚禁在了後山。”

    玄空心中一動：“原來是這兩個老鬼，今日可不能讓他們跑了。否則江湖之中又多了幾個禍害！”

    魏無德盯著玄空道：“你是什麽人？膽敢偷窺我等做事。”又有一人插話道：“我瞧這小子也是外道中人，聽說少林覆滅，來偷雞摸狗的吧！”

    赤火老叟忽然狂笑起來，道：“管你是什麽人，隻要在少室山上，老夫就殺你！”話音一落，赤火老叟身形晃動，已竄出數丈遠，抬手一掌打了過來。

    玄空心知這些人久困在少林，神智早已經不太正常。見對方忽然出手，反而是在意料之中。

    赤火老叟掌力帶著一股熱浪向前撲出，威勢著實不俗。玄空心頭一凜“老鬼果然有點本事！”腳下一挪，向側避開，拔出刀子向左隔空砍去。

    赤火老叟身形陡然一滯，心頭大驚：“這瘸子怎知我要搶到他左側？”原來赤發老叟意欲攻玄空左腿，不料玄空料敵先機，先出一刀阻了他的來路。

    趁此之時，玄空一個竄步閃到他麵前，手中刀毫無征兆刺了過去。

    赤發老叟隻覺眼前一花，大呼道：“啊！”緊忙向後縮去。一道銀光劃過，赤發老叟坐在地上，胸前赫然出現一道尺來長的口子，鮮血泊泊流出。(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