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五行淬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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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晚間,玄空與曉娥在院中閑坐,卻見人仆忽然進來,麵色十分凝重。玄空道:“前輩怎有閑暇來看我?”人仆凝視於他,問道:“你究竟是誰?”
玄空打諢道:“前輩怎又問起?我不是早說了是無名無姓之人。”人仆嘿嘿一笑,道:“莫以為老夫不知,‘恰巴拉仁之脊’就是‘天魔脊’,乃鐵佛爺五寶之一。我聽你言中之意,此物已被那玄空得去,後來又落到薛振鷺之手。可是你又如何得知?”
玄空一時不知如何圓謊,說不出話。又聽人仆道:“莫非你就是玄空?”此言一出,玄空神色未變,仍是默然不語,可曉娥卻瞪圓了雙目,麵露驚色。
人仆心中了然,點頭道:“我近日打聽江湖舊事,常常聽見玄空之名。我聞此人年紀輕輕就位列天下四大高手之一,行事亦正亦邪,行俠極少,除惡甚多,原來就是你呀!”
玄空苦笑一聲,道:“舊時姓名再不敢用了。晚輩如今內力盡失,隻剩下幾手爛刀法,行走在江湖,還需要前輩撐腰。”
人仆淡淡一笑,道:“天魔脊曾落在你手中,想來是你殺了神仆。”玄空點頭承認。人仆又道:“老夫無形中已承了你的人情,看來你我二人的確有緣。”
玄空想了想,道:“既然前輩已經看破,其餘的事,我也不再隱瞞。”說著,由懷中掏出三封書信交給人仆,又道:“前輩請看。”
人仆展開信紙,細細端看,半晌後言道:“這一封是熊劍唯給佛爺的挑戰書,我四十年前就曾見過。另一封情書也是他親手所寫。”
玄空道:“他那相好的不是別人,就是二十四鬼中的魅鬼。”人仆發出“哦”的一聲,心中尤為震驚,這幾日他已了解當今武林最邪氣的一夥人便是二十四鬼,魅鬼排在第二位,真可謂惡名昭彰。
玄空又言道:“這兩封情書是從魅鬼身上搜出來的,絕不會假,因此我懷疑熊劍唯就是魑、魃二鬼之一。”
人仆連連點頭,臉上的神色又驚異,又興奮,凝思了一陣,說道:“你的猜測頗有道理。天下第一大俠竟是天下第一惡人,哈哈哈!當真是個笑話。老夫正愁沒法報複此人,若將此事查明公布於眾,非讓熊劍唯身敗名裂不可。哈哈哈!”
人仆雙目一亮,看向玄空道:“我聽說你的敵人就是魑魃二鬼、薛振鷺等人,這麽說你我又是同仇敵愾?”
玄空道:“應是如此!隻是晚輩舊仇未了,又添新恨,廖恩狗賊殺我父母親朋,我非先報此仇不可!”
人仆道:“你別急,明日我就帶你去修煉金鍾不滅身,保你學成之後,武功不輸當年。”玄空終於露出喜色,抱拳道:“晚輩先行謝過!”
第二天,三人騎馬直赴黑龍潭。行了半日,前方漸有山嶺起伏,其勢綿延,峰巒峻秀,遠遠可聽見流水潺潺之聲。前走不遠,就見一條山澗小溪急流而下。
順著小溪向山裏走去,便見到山穀深處有一潭幽深的湖水,遠觀漆黑如墨,近看又是清澈見底。湖水東側,一處百丈高的崖壁,數條瀑流傾瀉而下,匯聚成股,衝擊在潭水中間的石壇上。
人仆站在潭水岸邊,眯著眼說道:“金鍾不滅身是鐵佛爺所創獨門武功,旁人隻道是門外功,實則不然,卻是一門徹徹底底的內功。此功可助石人之軀修煉出一身霸道內功,其方法自然也是另辟蹊徑。”
他轉頭續道:“若重頭來練,你須得潛入潭水之地,以徹骨之寒激發經脈自行周轉。”此言一出,玄空與曉娥都頗感驚愕,想不到此門功法初學就如此凶險,那練到後來豈不是要上刀山、下火海。
人仆瞧他二人神色,輕蔑一笑,道:“怎麽?你堂堂?教教主,天下四大高手之一,也怕了?”
玄空自身患殘疾,最不願受人輕視,雙眉翹起,傲然道:“區區潭水,有什麽可怕?”說著話,就要一頭紮入潭水之中。曉娥見他行徑魯莽,忙喊道:“你小心些!”
人仆笑著將他攔住,說道:“你本來已有深厚內功,倒不用重頭修煉,隻需去那瀑布之下,以瀑流衝刷之力,輔以修煉法訣,來激發內功即可。”隨即念了一段金鍾不滅身的口訣。
玄空聽罷,當即褪下衣衫,邁進潭水。剛一踏入水中,就覺透骨之寒襲上全身,不由得渾身顫抖起來。他咬緊牙關,大口呼吸,緊握著拳頭,一步一步沿水潛的地方向中間石壇走去。
曉娥見他步履蹣跚,在潭水中緩緩行進,心中說不出的擔憂,生怕他一步走錯,跌入潭水深處。人仆見她蛾眉緊蹙,低聲寬慰道:“你莫擔心,老夫怎能看著他死在這裏?”聞聽此言,曉娥心中稍安,衝著人仆作揖。
隻見玄空走到潭水中間,水深幾乎就要沒過頭頸。他用一隻腳、一隻手側身劃水,向前艱難遊動。眼前就是石壇,他猛地用腳踩水,向前劃出兩尺,一隻手扒在石壇邊緣,掙紮著爬了上去。
此處水聲如奔雷,震耳欲聾。洶湧澎湃的水流自百丈高空傾瀉而下,好似一條翻江倒海的巨龍,不斷衝刷著石台。濺起的水花,形成一片氤氳,雲霧蒸騰,如臨仙境一般。
玄空一頭闖進瀑布之中,巨大的水柱砸在他的背上,將他平按在石壇之上。他側過頭看向岸邊的曉娥與人仆,一個滿臉全是關切之情,另一個盡是期望的神色。
他大口喘息,積蓄著身體中的力量,一隻手撐在石壇上,慢慢抬起了肩膀,隨之爬起身來,身子由彎曲變直立,默念口訣,屹立在瀑布之下。
如此修煉了三日,玄空隻感容光煥發,精力充沛。這日,他從瀑布之下出來,隱隱感覺身子暗生一股抵禦之力,使水流的衝擊不再那般猛烈。心中又驚又喜,向人仆言道:“前輩所受方法果然神奇,真不知當年鐵佛爺如何想出來的!”
人仆噗嗤一笑,道:“倒也不是他想出來的。”玄空暗想:“莫非神功另有源頭?”
人仆雙眼微眯,怔怔出神,似乎在回思許久之前的事,稍時才道:“佛爺原名鐵井生,隻是洛陽城一肉行老板的兒子,他年青時家大業大,我們天、地、人、神、鬼五仆是他家中小廝。然而商人低賤,且他脾氣剛直烈性,從不服軟,常常被人欺辱。後來他爹死後,家道中落,日子就過得更加不易,連我等也整日跟著他受人毆打。
以他的性子肯定是氣不過,就費盡心機拜了一位會武功的師父。誰知那老師傅說他是石人之軀,練不得上乘武功,隻傳他一門粗淺的鐵布衫。他以此與人相鬥,遇見會內功自然不是敵手。有一次,被人打的實在淒慘至極,他心灰意冷,就在一處大瀑布中作踐自己。我猜他那時也想不到自己能練成絕世武功。數日之後,不僅身子無恙,反而更加有勁了,從此他就堅持以此法修煉,更搜集各派內功法訣,去糟粕、取精華。一連十餘年,經水、木、土、火、金五大淬煉之法,身子猶如鋼筋鐵骨,終於成就絕世神功。”
人仆說到此處哀歎一聲:“唉,可惜!沉浮俯仰、世事難料啊!”玄空心有所感,不禁也歎了一口氣。
兩人說話之間,曉娥已給玄空披上了外衣,言道:“前輩、夫君,天色要暗了,先下山,邊走邊聊吧。”
玄空點點頭,站起身來。忽聽人仆道:“明日老夫要回汴京,你們就自己在此修煉吧!”玄空一怔,問道:“前輩怎麽如此著急?”
人仆道:“太久不去複命,怕那端木緣心生懷疑。畢竟靈蛇增補丸還沒到手,等拿到那藥丸,我也要仔細琢磨其中藥性。”人仆微笑看著玄空,頗感欣慰,又道“這修煉之法你已熟稔,隻需多加修煉,等到能夠輕易應付瀑布,再找老夫學其他法門。”玄空點頭答應,三人下山而去。
第二日,三人分別,玄空與曉娥留在此地繼續修煉。這期間,玄空也傳授曉娥一些刀法劍招,以及內功入門心法。每日玄空在瀑布下淬體,曉娥便在岸邊運功。月餘之後,兩人均感大有進境。
一晃又過數月,玄空的身子愈發強韌有力,在瀑布衝擊之下,也不覺絲毫窒滯。他自覺練無可練,就帶著曉娥返回汴京。
一路無題。兩人回到九江盟汴梁分舵,幾個雜役瞧見,忙問候道:“原來是副使回來了!是否要見壇主?小人這就去通稟。”
玄空搖頭道:“不麻煩了,我師叔早已回來複命,想必他已見過壇主。請問我師叔魏長使現在何處?”
那雜役笑道:“長使大人喜清淨,獨自居於城外。”玄空問清地址,又領著曉娥趕向城外。幾經周折,終於在林中找到一處院落。
此處靜謐幽深,院牆圍之下,有一片花圃,種著各樣花卉。紅豔的月季,嬌媚的海棠,雪白的梨花,紫紅的牽牛,在微風吹拂之下搖曳生姿。花團錦簇,萬紫千紅,令人賞心悅目。
曉娥笑道:“原來前輩還是風雅的人!”玄空不以為然,道:“人仆老頭竟喜歡花花草草,的確出人意料。”他朝院內喊了兩聲:“前輩!前輩!”良久無人應答。
兩人也不願闖入其中,就在院外賞花相候。玄空踏入花圃之內,摘下一朵最美的牡丹,戴在曉娥的發鬢之上。曉娥一臉嬌羞,嗔道:“你胡亂糟蹋前輩的花,小心他不傳你武功!”
玄空笑道:“這花戴在你頭發上,便是它最燦爛的時候,怎能說是糟蹋?”他慢慢湊到曉娥麵前,柔聲地道:“再我讓仔細瞧瞧。”說著話,便要去親吻那張粉嫩的嘴唇。
不料,忽聽一聲馬嘶自院中傳出,其聲甚為響亮,直破雲霄,把兩人都嚇了一跳。玄空眉頭一皺,說道:“掃興掃興!”轉頭看向院子,又道:“這馬聲音有些古怪!咱倆進去瞧瞧。”當下拉著曉娥的手推門而入。
見得院內木屋後,有一間馬廄,拴著一匹赤鬃駿馬,四蹄修長健壯,鬃毛似烈焰一般。隻見這馬瞪著雙眼,喘著粗氣,十分焦躁,正用力拖扯著韁繩。
曉娥奇道:“夫君,你可見過這樣火紅的馬?”玄空心頭一凜,驀然想起一事:“當年殺害靜智大師的金麵男子,就圈養了好幾匹這樣的紅馬。人仆又如何弄來的?”他滿腹疑竇,越想思緒越亂。
忽然間,那紅馬仰頭又是一聲長鳴,雙蹄抬起,身軀猛地一掙。就聽哢嚓一聲,木梁斷裂,紅馬拖著韁繩,向前猛衝。
玄空大驚之下,攬起曉娥向側麵滾去。躲避雖及時,仍被馬尾掃到後背,隻感火辣辣的,十分疼痛。
兩人攙扶爬起身,拍了怕塵土。玄空望著紅馬奔過的方向,驚道:“果真如此,這馬…這馬有內力!”曉娥啊的一聲,道:“這怎麽可能?人能修煉,畜生難道也能?”玄空默默搖頭,也不明其理。
兩人訝異之際,不遠處又傳來一聲嘶鳴,隻是聲音不像先前那般狂躁。不久,就見人仆牽著紅馬,悠閑地走了回來。此時那匹紅馬雙目低垂,顯得溫順許多。
人仆見玄空二人等在院內,道:“哦?原來你小子帶著老婆來了。”
玄空心中警惕,問道:“前輩,你這馬是怎麽回事?”人仆道:“是靈蛇增補丸!”玄空恍然大悟,道:“你把靈蛇增補丸喂馬了?”人仆道:“這有何稀奇?難道讓老夫自己試藥?”
玄空點點頭,心想:“的確該如此。”人仆將馬牽回馬廄,重新係上韁繩,說道:“我回來之後,那端木緣十分高興,賜下六顆靈蛇增補丸,說是給我們三人各兩顆。我將那藥研磨開來,細細研究,發覺其中成分與金蛇化龍丸幾乎相同,隻是藥效較弱。”
說到這裏,玄空點頭插話道:“看來熊劍唯果然不簡單。”人仆嘿嘿冷笑,又道:“這還不算什麽。此藥丸中還混合了其他藥材,我一時瞧不出來,就把這藥摻入馬糧之中。這馬吃後,第一日就內力大增,長出一身紅鬃。過些時日,我又喂了它一顆,想不到它不僅內力又進,竟爾吃上了癮,其後數日不吃便會發狂發躁。我無可奈何,隻得將這些藥丸都給它吃了。到後來它內力不漲了,就是再也戒不掉此藥。”
玄空暗暗心驚:“馬吃了尚且如此,人吃了哪能不上癮?原來熊劍唯就是以如此手段控製九江盟群豪,難怪那些人會對他言聽計從。”
又見人仆由身後背簍中掏出幾根花束,莖長花豔,呈紫黑色,花朵當中有一顆大大的囊包,十分妖異。他將此物放進馬槽中,那紅馬迫不及待開始啃食,隨即變得更加溫順,雙眼無神,幾欲昏睡過去。
玄空與曉娥目瞪口呆,更加摸不到頭腦。玄空問道:“前輩,這又是什麽東西?”人仆道:“《圖經本草》中記載,此物名叫魔粟,民間俗稱米囊。自前朝傳入我漢人疆土,隻當做一種觀賞的花卉。極少有人知道此物服食能致人上癮,一旦稍有沾染,就再也無法戒掉。”
玄空與曉娥咂舌不已,原來熊劍唯就是在靈蛇增補丸中添加了魔粟。玄空凝思片刻,又道:“前輩,既然如此,我們便將此事散布於江湖,那熊劍唯不就身敗名裂了?”
人仆卻搖搖頭,道:“我起初大喜過望,也有過這樣的念頭。可後來一想,熊劍唯這廝終日躲在暗處,即是將他的陰謀公布於眾,也不過使他名聲有損。此人厚顏無恥,豈能在意名聲?思來想去隻有一個辦法,先將他本人逼出來,再把他那些卑鄙的勾當一件件抖落而出,讓天下英雄都看清他的嘴臉,合天下之力共誅之!”
人仆說到後來,臉色越來越紅潤,語氣也頗為激動。這四十年間,他無時無刻不在想殺熊劍唯報仇,如今終於有了機會。
玄空點點頭,十分讚同。人仆雙目如炬,看向玄空,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老夫有個辦法能逼熊劍唯出山,你得助我!”
玄空道:“前輩請言!”人仆道:“熊劍唯這廝武功相當了得,世人皆稱天下第一。想他平生唯有一個忌憚的對手,便是鐵佛爺,卻被他用計害死。我想以此事做文章,你來假扮鐵佛爺,我還做人仆,你我二人在江湖攪動一番。你想想,那姓熊的聽見昔日老對手重出江湖,怎麽還能坐的住?必定會現身調查。”
玄空又即點頭,言道:“甚妙!”曉娥卻是一臉緊張,言道:“這會不會太過危險了!”人仆道:“誒!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曉娥道:“那前輩怎麽不自己扮成鐵佛爺,非讓我夫君去。”
人仆道:“這你就不懂了,鐵佛爺身材高大,與你夫君身形相仿。再者他當年從華山千丈絕壁墜下,即便真的僥幸不死,身上也該留下些殘疾…”
話沒說完,曉娥神情一僵。人仆也想起玄空最忌諱旁人提起“殘疾”二字,自知失言,也不再說下去。
玄空並未在意,勸道:“媳婦兒,前輩說的極是!那熊劍唯老奸巨猾,若不冒險,很難令他現身。”轉頭又對人仆道:“唯有一點難處,晚輩的金鍾不滅身尚未學成,沒有神功加持,恐怕扮不成鐵佛爺。”
人仆嗬嗬一笑,道:“用不著你激我,今日我就將“土、木、火”三法一通傳給你!”
到了傍晚,三人用過晚飯,人仆將玄空帶到院內,掩蔽院門,說起了“土、木、火”修煉之法。
其中土行與水行相近,是以土石之力鍛體。須將人軀幹埋入土石之中,隻留口鼻於外,以絕境激發經絡自行運轉,反抗周身的外力。練到最後,人埋於山石之下,亦能夠自行脫險。
木、火二法更為凶險,前者是以木簽攢刺周身要穴,而後者以香火、燭火灼燒周身要穴,以外力激活穴位。稍有不慎,輕者走火入魔,重者死於非命。
一旦修煉到木、火二法,便有了罩門一說。人身十二經絡和奇經八脈,共有七百二十個穴位,其中有五處穴位不能一並修煉,否則必死無疑,即是會陰穴、印堂穴、極泉穴、太溪穴、風池穴。
玄空將人仆所講法訣一一記下,此後每日都勤加苦練。他身負大仇,做夢都想恢複武功,更知修習金鍾不滅身,乃是自己翻身的唯一機會。因此絲毫不敢懈怠,竟比初學武功時還要刻苦認真。常常練得滿身是傷,體無完膚。
有時曉娥見他一幅淒慘模樣,又心疼又憐愛,卻又不願擾他修煉,隻得含著淚轉過身去,忍住不看。
如此又過了半年,玄空進境飛速,由土行山石壓身練起,到現在可受燭火燎身而不傷。這其中吃的苦頭自然不少,卻給了他不少感悟。原來他修煉武功全憑天賦,新學一門武藝,隻稍加練習就能精通,一身修為得來全不費力。時至今日,方始體會到常人練武的難處。更知道武功修為來之不易。(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