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主保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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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起床,迎著日頭,晨伊生起木泥灶台的火,早早溫煮奶酪。
奶酪是艾米雜貨店裏買的,他們家的味道一直不錯。
黑德薇希往往會睡得晚些,通常騎士家庭裏,女人會比男人晚起,這是約定俗成的克希規矩,迎麵看見她梳理好走出房間,眨著疲倦的薄眼瞼。
“哥哥唔,周一了,該小晨禱了。”她掰著手指數日子,驚呼道。
按真教的律法,秋風刮起後每個周一,都是例行晨禱的日子,雞鳴後朝聖像禱告一回,讚美主神及其天使,隨後誦讚當地主保聖人的名諱,謙卑地邀其共禱,並獻上祝福,而後進行半天的冷齋,期間不可食用或屠殺熱血動物。這叫小晨禱,也被叫做小齋戒。
她知自己哥哥不甚虔誠,黑德薇希急急忙忙地踱步至聖像長桌,麵朝木質聖像,俯身禱告,祈求聖人與主神原諒他們的懈怠。
“經書上說,禱告時行跪禮會更虔誠。”晨伊仍不緊不慢,調笑她道。
“主啊,請原諒他,”飛快一句,黑德薇希轉頭念叨道:“隻有教士才許行跪禮,哥哥,你總不虔誠。”
“我當然對我自己虔誠。”晨伊順口道。
哪知她變了臉色,“那會遭聖人責罰的。”
“主會原諒你。”黑德薇希迅速補充。
“那你會嗎?”晨伊隨口回道。
黑德薇希不答話,拿眼睛催促他。
再慢點就不會。他讀懂了她的意思。
晨伊加快了手上的速度,融化的奶酪裝到碗裏,在她好看的眸子死盯下,將幹櫃裏的聖餐餅揀出。
鎮上的神父,要求信徒們晨禱時穿戴不得隨意。隻是恰好家裏本就沒有名貴衣服,晨伊不必換掉身上的亞麻丘尼卡。
黑德薇希是換好再出房的,沒染過色的灰白長裙與短袖丘尼卡,衣領扣得妥帖,裙子和丘尼卡的連接處露出半隻口袋。
圓圓的薄餅似象牙,白中泛黃。
“我親愛的哥哥,您可有什麽同主告罪的嗎?”黑德薇希操起真阿文,念起禱文,目不斜視道。
“不曾有。”
“我親愛的哥哥,您可有過不感恩我主之時?”
“亦不曾無。”
這通常是夫妻間例行的禱告問話,由妻子問丈夫,若沒有伴侶,就由家裏年紀小的問年紀大的,若家裏獨身一人,便自問自答。
問過話後,黑德薇希盡量放空嗓音,虔誠而聖潔:“克希人的主保聖人,與明月為鄰的聖維娜卡納:我願您此生終身奏於月畔灣。我主虔誠且謙卑的信徒——普涅的黑德薇希,望您引領神聖的光照耀此名詞構建的俗世,望您與我共禱。”
晨伊闔著雙眸,靜靜等待所謂聖人降靈。
主保聖人,即由真教敕封的司掌地方、職業、知識等的守護聖人,按經書所言,千千萬萬的生靈,聖人最為主所眷顧寵愛。
聖人祈禱時,神跡將如春雨頃刻而降,而懇請聖人轉達禱告,將更為具有效力。
晨伊記得沒錯的話,
克希的主保聖人,與明月為鄰的聖維娜卡納,是經書載明的世間最後一位活聖人。
之後,真教再也沒有敕封過活人聖品。
“聖維娜卡納,以月洗淨我們身上的淤泥,為我們的靈魂塗抹膏油,即使再孤獨的夜,亦有您傾神之音,訴人衷腸。聖維娜卡納,流盡銀血的聖徒。”妹妹是如此虔信,晨伊識時務地盡量放空心靈。
晨伊對他們口中的主秉持拿來主義乃至不信,莫過於說是種思維慣性了。
因我自己就是複活鎮的主。晨伊自嘲道。
而後,便是例行的各自禱告,黑德薇希逼迫哥哥闔緊眸子,自己也闔緊,不過稍眯出縫隙,檢查了這不虔誠的哥哥一遍,旋即小聲同神明告罪,誦念了遍主神的尊品:天上拯救、命運之主、三降其生、三衰其亡俄而閉聲,隻有小且薄的唇在動。
晨伊不知道她在祈禱什麽,至於自己,沒什麽好祈禱的。
等待良久,晨伊睜開眼,黑德薇希依舊闔著虛幻的眼瞼,嘴唇輕輕努動著。
她在哼聖歌,大抵是主在哪裏。
她最終睜開了眸子,指揮自己揀起聖餐餅。
晨伊照例掰開聖餐餅。
黑德薇希按照禮儀要求,將小手擱在晨伊手掌上方,盡力不同他接觸,若碰上後一穿而過,那多尷尬。
在她的禱告聲裏,聖餐餅最後擺在聖像兩側的盤子裏。
無趣而神聖的晨禱結束,黑德薇希精神多了,她說自己的聲音會教聖人傳到神明耳畔的。
“嗯嗯,可能不用聖人也能讓神聽到。”晨伊附和道。
“你禱告了什麽,哥哥?”黑德薇希聽到他不甚在乎的語氣,問道。
“額問問祂老人家能不能創造一個祂搬不動的石頭。”晨伊胡謅道。
黑德薇希擰住可愛的秀眉,道:“說什麽奇怪話。”
晨伊來了逗弄妹妹的念頭,道“還問問祂,需不要信徒幫祂舞刀弄槍,畢竟西邊的騎士們一直在為全知全能的主提供軍事服務。”
“你這樣不誠心,會遭聖人天使責罰的。”黑德薇希憂心忡忡道。
桌上聖像下,是叔叔朝聖帶回來的土,那朝聖過的土。
她這會怕禱告格外顯靈。
可是,不虔誠的哥哥還不住口,晨伊說著歪理:“或許不誠心,更能讓神注意,經書上不知多少惡人得以聽到天使的話,改邪歸正,成就聖品的故事呢。”
黑德薇希盯起他。
“你想想嘛,虔心禱告的信徒千千萬萬,我主聽都聽煩了,聽不煩也不一定能注意到你,與其如此,倒不如在聖像前說自己是異教的信徒,激起神明逆反心理。”晨伊挑戰妹妹的虔誠。
這等行為,類比來說,就像在如來佛祖麵前高呼安拉至大。
可能一慪起氣來,不小心氣急眼,兩方就為了一個信徒大打出手。
黑德薇希冷下臉,她厭惡哥哥不虔誠,乃至玩笑神明的模樣。
她“哼”了聲,又心頭不安,張張嘴想反駁,俄而怕辯不過被帶進去。這種兄妹辯架過往發生過很多次,被哥哥繞進去,把自己吵輸甚至吵哭早已屢見不鮮,想到這裏,打頭起就心底輸半截。自己可恨又不虔誠的哥哥,她轉著那睫毛下的碧色眼珠,不想將氣餒露餡,指尖疊到一起,黑德薇希不說話,她索性佯裝不在乎道:“我不同你說這些。”
晨伊怔了怔,沒想到她會這樣說,本來備好彎彎繞繞一下沒有用武之處。
最終,還是讓她誤打誤撞地尋到決勝的手段。
吵架的兄妹總比不吵架的親。晨伊的認識裏,當哥哥的欺負妹妹是常態,一段時間不有點爭辯就跟關係冷落掉一樣。
晨伊聳了聳肩,稍稍好勝道:“我知道你會認同我的話的,現在氣上頭不聽而已,可能你下次就想小小實踐一下。”
“說什麽傻話,我每次都為你祈禱,成千上萬遍。”最後,她還是劈頭蓋臉的一句。
不過是誇張而已。晨伊怔愣了下,壓抑著莫名而來的心虛,暗暗嘀咕。
不看雙頰氣漲紅的妹妹,晨伊轉過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