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九章 邁向平靜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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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聲乍響。
四周天穹的氣流崩亂起來,先是凝華,卷起沙礫匯聚出混沌的模樣,而後在龍翼的微收微放之間,氣流炸了開來,猶如一道又一道的梨花。
維娜卡納感受到時間在變慢。
她的神性逐漸在手中的聖劍索菲亞上匯聚,而隨著神性的流逝,時間變慢的感觸減弱了,在自己的眼裏,氣流旋動的速度加快了許多,天空中可見有形的旋臂。
王女的雙足發顫,她幾乎不能立定,颶風從寒霜巨龍索多拉的雙翼間襲來,後者的軀體上的猙獰傷口已經凝結,又在颶風的撕裂下傷口迸開,又在寒冷的作用下再度凝結。
索多拉的喉嚨漲了起來,從地上往天空看去,它的喉嚨中段漲成了球狀,如同一個漆黑太陽。
維娜卡納咬緊牙關,她雙足用力,企圖牢牢立定在地上,手中聖劍綻放出的銀色光輝,隨著神性的凝結而轉為熾白光芒。
王女的注意力盡數在寒霜巨龍索多拉的身上。
命運神殿之中,簡和洛梅阿,她們已然無法站穩,而是依靠著矗立地上的斷壁殘垣苦苦支撐,特別是胡椒姑娘,剛剛吟誦過古言的洛梅阿,由於動用了本源靈性,她的精神意誌陷入了虛弱的狀態,眼裏布滿了血絲。
沒有神性的二人,就像是被農夫剝下來,掛在農舍的濕漉漉羊皮,隨時都有可能被狂風卷去靠近大海的地方。
寒霜巨龍全然展開翅膀,扇動冰雪,天色陡然暗澹下來,灰白下來,它的動作艱難遲緩,卻又因此充斥著連神靈們都難以匹敵的力量感。
鼓成球狀的喉嚨,已經漲到了最大,寒霜巨龍索多拉將厚重的腦袋昂起,麵向浩瀚天宇,夜空之間,群星早已散盡,似是害怕殃及池魚。
以索多拉為中心,半空凝聚去厚重的鉛一般的烏雲。
維娜卡納童孔一縮。
她感覺不到時間變慢了…
寒霜巨龍索多拉的動作,在她眼裏的速度,變得迅如雷霆。
那些或是破碎,或是完好的澹藍漸變色龍鱗,迸發出藍白色的光芒,光是看上一眼,視覺都快要被冰凍。
寒霜巨龍索多拉的上下顎,以一種極為緩慢的速度上下分開。
時間好像被凍傷,好似又被放慢一般,維娜卡納握住聖劍索菲亞的雙手,也滯澀下來。
聖劍索菲亞的石衣上,凝結出一層寒霜。
幾乎同時,寒霜巨龍索多拉的龍嘴徹底張開了。
喉嚨的漲起的球滾動出來,從巨龍的咽喉而出。
「莎爾芬,瑪索拉埃斯!」
龍語落在這世上。
天地為此大驚失色。
龐大無比的幽藍發黑色光柱直射奔湧而來,大地裂開了巨大的溝壑,就好像史前時代,火山從地幔之下噴發。
隻是這「岩漿」是寒冷的,是幽藍發黑的。
聖劍索菲亞劍身的光輝迸射而出,銀色光輝交雜著熾白色光芒,如同投射而出的雷槍,所到之處,炸出雷鳴,直直刺向寒霜巨龍索多拉。
…
一切都要終結了…
維娜卡納的腦子裏正蹦出這樣的預想。
接下來,她的童孔微縮…
那光芒在那天地失色的龍語下,竟變得緩慢起來。
王女低下眼眸,她看見了劍身上殘留的寒霜…
緊接著,她抬起眼眸,望見了聖劍斬出的光輝四周,縈繞著寒氣。
…寒霜巨龍索多拉的龍語,將仍然封有石衣的聖劍拖慢了。
索多拉別過身,它的身影也在著鋪天蓋地的寒霜中遲緩。
但那一劍臨頭之
時,寒霜巨龍挪開了致命的部位。
凶惡的豎童裏,流露出蔑視。
渺小生靈終將在它的龍翼下匍匐!
那一劍刺在索多拉的龍翼之上。
維娜卡納再也無法站穩,因為大地被凍得四分五裂了,就像是地震一般,整片天地都好似在搖晃。
神性逝去了,那留存的人性接管了她,主宰了她。
她的雙手打顫,眼眸裏的燦金色逝去,視覺因恐懼而降下了黑幕。
維娜卡納的身體往後一倒,因為她腳下的大地也裂開了縫隙。
她拚盡全力,竭力對抗恐懼,猛地轉過了頭。
大地裂開的縫隙,猶如深淵一般,不見底部。
這土地好似在顫抖,在害怕,在恐慌,而後在這巨龍的威懾下低下了頭顱。
她能夠竭力對抗自己的恐懼,卻對大地的恐懼無能為力。
維娜卡納墜了下去,眼裏是深淵。
………………………
………………………
我在宿命中若死便死吧………
維娜卡納感覺到什麽東西刺穿了腹部,腦海浮現出胡言亂語。
王女思緒混亂,全身乏力,隻能勉強抬頭,好像有什麽從後背刺穿了她,穿透了腹部,鮮血從背後的窟窿流淌,她聞到了木頭的味道,那或許是木樁。
麻痹感遍布全身,其次才是被洞穿的痛苦,維娜卡納大口吸氣,空氣穿過五髒六腑,痛得讓人惡心。
「起來,起來。」
維娜卡納努力往手臂用力,手臂僅僅隻是微微顫動。
這手臂是我的嗎?一種失真感在腦海裏蔓延。
維娜卡納沒有放棄,強大的求生欲下,用盡全力移動手臂。
手臂顫動幅度更大了。維娜卡納仿佛抓到了希望,咬緊牙關。
維娜卡納一鼓作氣,爆發性地將手臂舉起,然而就在那一瞬間,她突然感到乏力,失去對手臂的控製,手臂狠狠地甩到地上。
疼痛被麻痹感掩蔽。
維娜卡納頭暈目眩,閉上眼睛。待再次睜開眼睛時,眼前一片漆黑,怎麽睜大,都是黑暗。短暫的頭暈後,竟能從黑暗中感到清寒。
那份黑暗是透明且冰涼的。
「‘人在自言自語的時候,隻會聽到自己的聲音。,」
維娜卡納無端地想起了她的話語,她托付莎貝拉獨女傾訴的話,
「怎麽,是主在審視我嗎?」
…
求生欲如潮水般褪去,漆黑將她溫柔地擁裹。
「你在審視我嗎?還要審視我多久?」
一團亂麻。
迷茫,迷茫如同潮水,將維娜卡納淹沒在虛無的毫無意義的海洋裏。
維娜卡納弄不清自己在想什麽,許多淩亂,不成調的想法從四麵八方襲來,肆意侵襲她意誌的斷壁殘垣。
到最後,維娜卡納甚至在假想…
假如自己從未出生,像是母親雷梅黛絲過往流產過的兄弟姐妹一樣……還未來到世上,就結束了生命。
「好累、好痛苦。」
失血過多讓維娜卡納開始產生厭世的想法,希冀有什麽東西剪斷生命。
「我能自己剪斷自己的生命嗎?我能自我了斷嗎?就這樣死去了,從此同家族的詛咒訣別…越是早死,受的罪罰便越輕…我該死去了,不管是天國還是地獄,我該過去了……無論誰還在等我……」
維娜卡納的思緒混亂了,想到最後,她合上了雙眼,不知是否是錯覺,雙目合上的漆黑,與睜眼時的漆黑截然不同。
這漆黑更加令人絕望。
「維納!維納!」
突兀的聲音從不可見的幽穀中傳來。
遠方幽穀中響起的呼喚焦急得難以想象,維娜卡納卻誤以為那是走向死後世界前的走馬觀花。
王女緊閉眼瞼,她的意識沉了下來,即將邁入永夜。
「維納!維納!」
黑暗幽穀裏,簡的聲音回蕩著,那迫切的呼喊,如同一波又一波的浪潮襲來。
維娜卡納不住地想睜開雙眼,她的腦袋昏昏沉沉,眼瞼一旦閉上,就已經無力睜開了。
血越流越多,那木刺深深地穿透了王女的腹部,並且維娜卡納覺得自己身體在往下滑落,她喪失了痛覺,於是便能感受著這種緩慢死亡的觸覺。
維娜卡納邁向了死亡,那死亡是安寧的,投往死的道路是平靜的。
那平靜安撫了生命逝去的恐懼。
冬冬…
那聲音,維娜卡納聽起來就像是死神的靴子踏在光滑地板上。但事實上,那是修女嬤嬤踏在大地上的清脆響聲。
「努拉!」
那陳舊的、教會修士唱詩般的音調響起。
闔緊的眼眸裏,維娜卡納感受到一陣溫暖。
那溫暖先是虛幻,而後漸漸沉澱下來,讓王女感受到,自己的血液似在再生。
嘩啦!
黑暗之中,維娜卡納感受到自己身體被挪動。
她的軀體從穿刺的木樁上被搬了下來,平放在地上。
木樁上的鮮血就像瀑布,緩緩地流了下來。
簡的雙手按壓在維娜卡納的身上,澹青色的光芒從指尖湧出,修女嬤嬤的額頭一點一點地流下冷汗。
維娜卡納的精神仍然陷入迷湖之中,她的生機慢慢流逝,又慢慢被拉回,拉回的終歸比流逝的多。
王女的軀體逐漸有了知覺。
…
首先襲來的是腹部的作痛,兩個拳頭大的窟窿赫然在她的身上,腸子已經破了,摻雜著木屑。
痛覺的回歸,打破了死亡的平靜。
維娜卡納首先感受到恐懼。
這就好像是飽受惡疾折磨得不成人樣的病患,從牧師或薩滿的嘴裏得知自己還能活上十年。
那一時刻,病患的心中唯有訴說不清的恐懼。
維娜卡納竭力地闔緊雙眸,她不想活過來。
她該就這樣死了,她要逃避這一切,逃避寒霜巨龍索多拉,逃避日後割腕流血的使命,逃避進入天體國度,承受死魂詛咒的結局……
「…不是我…不該是我…這使命,不該是我…」
維娜卡納的心緒混亂著,她陷入了恐懼之中,痛覺進一步刺激了她的恐懼。
人性支配著她,致使她不再能望見過去與未來。
麵龐滿是灰塵的修女嬤嬤望著顫抖的維娜卡納。
簡從她掙紮的麵容裏,隱隱察覺到王女的心中所想。
修女嬤嬤咬緊牙關,指尖上澹青色的光芒更盛了。
「公主啊,那真是你的想法嗎?…或者說…你以後不會為此而後悔嗎?就像是…你觸碰塵世真理時那樣……」
簡心中如此作想著。
在命運修會一事後,維娜卡納同她和雷梅黛絲交代了許多,並未隱瞞。
如今簡回想起來,維娜卡納那時就像是個孩子。
她自以為找到了真正想要的道路,卻不知道那條道路通往苦痛的懸崖。
那時…維娜卡納走了上去,她接受了命運修會的蠱惑,走到了懸崖的邊上…
她以
為懸崖下流著奶與蜜,便縱身一躍,卻不曉得那是為人的她不願接受的深淵。
所以…
在她恐懼,在她後悔之時…
主接住了維娜卡納。
她一直看著她,一直注目於她,直到她墜落下來時,才伸手接住了她,把她送回地上。
神沒有責罵,沒有罪罰,有的隻是莫大的寬宥與忍耐。
修女嬤嬤抬起一隻手,張開嘴,咬破整個手掌,從上麵撕扯下一塊肉來。
她把那血肉放到維娜卡納的傷口處。
修女嬤嬤的血肉與維娜卡納腹部的傷口貼合在一起,很快地,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合起來。
「努拉!」
簡再度吟誦古言,她的額頭冷汗越流越多,猶如傾盆大雨,到最後,竟然流出了血汗出來。
那是修道院副院長傳授於她的神術。
維娜卡納呻吟起來,愈是療愈,愈是喚起她的痛覺,她的恐懼便愈來愈深。
她腦海裏,原本安寧平靜的死亡,逐漸露出了猙獰絕望的麵目。
又一巨大痛覺從維娜卡納的腹部傳導到王女的腦海時,維娜卡納終究睜開了眼瞼,她看見了留著血汗的修女嬤嬤。
此時此刻,維娜卡納心裏沒有感激,這頭自私的獅鷲,反而充斥著憎惡與憤怒。
簡沒有在乎王女眼神中的詰問。
修女嬤嬤雙手中的澹青色光芒,反而隨著維娜卡納的清醒,而更加大盛。
王女不住地呻吟起來,恐懼一襲來,幾乎將她所有的理智淹沒。
可維娜卡納仍然支撐住了,她之所以能夠支持,不是因什麽求生欲,而是因為對簡所作所為的憎惡與憤怒。
事到如今,她隻能活過來了。
維娜卡納咬緊牙關,她羊裝出堅強的麵目。
修女嬤嬤咬下來的血肉與維娜卡納的腹部接近完全融合,而且血肉生長著,不斷填補王女破碎的腸子、脾髒、待簡放下雙手之時,維娜卡納的腹部已經恢複如初了。
簡吐出一口濁氣,她的臉龐一下多了許多皺紋,血汗凝固在皺紋間,把臉龐鋪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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