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傳染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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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3章 傳染性

    希蘭覺得範寧應該真是患上較為嚴重的憂鬱病了。

    憂鬱就如近日從默特勞恩到伊格士一帶連綿不絕、每天超過20個小時的細雨,在此季節的提歐萊恩的北方,以往並不常見。

    他對於身邊出現的事物總是在過度思考,鑽到局部的細節裏。

    比如向酒館服務員詢問餐盤裏幾種調料用途花瓣的產地;和砌磚工和小攤販聊他們的童年和祖輩;用阿卡貝拉的方式為集鎮上的女孩們伴唱;刨根問底地討論小教堂裏一尊古舊掛鍾的由來,直至被尷尬的神父們轉移話題。

    他在同人們打交道時,臉上也掛著笑容,卻不是因為“愉快體驗”而浮現的,而是帶著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憂鬱質,似乎就像“願你們在塵世的生活過得幸福”一樣的潛台詞。

    之前雨歇,在岸邊散步時,兩人各揣著一小罐熱咖啡駐足小憩,範寧隨口感歎的一句“麵朝大海,春暖花開”也讓希蘭感到困惑不解。

    這明明是個湖泊呢。

    雖然春天已經到了,但天氣暫時一點也不暖和,也看不到花啊。

    哦,還有,他總是將一則本可正常進行的日常對話,過渡引申出太多不需要的含義。

    昨天兩人在小城的庭院式旅店裏打了會羽毛球,休息時分,本可直接表達“運動的體驗挺棒”這一類的意思,他卻感慨成“心跳與汗水的存在十分令人眷戀”;

    問他正在創作的這部交響曲會不會有合唱,會不會起標題,本可直接回答“打算寫無標題、純器樂”,卻非得悶悶不樂地表示,“少年時光過去了,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再有了。”

    在第一樂章“葬禮進行曲”完筆的前前後後,他還在反複強調著自己的決心,“一定要讓這部作品以大勝之勢結局”

    結果轉眼間他就在第二樂章開頭做出了“如暴風雨般激烈,並更加激烈”的指示,低音弦樂器發出痛苦的嘶叫,銅管與打擊樂以癲狂憤怒的姿態競相回應,一切情緒的衝突通過更為晦暗、更為恐怖的形式呈現出來,傳統調式和對位的秩序,被屢屢推到了近乎崩潰的邊緣

    這部純器樂的、去標題化的作品無疑又是劃時期的音樂,隻是,他對於自己在接下來登上“新月”之位的可能性有多自負,對於自己人格中悲觀主義的認識就有多深刻。

    但是話說回來,也算是“運氣足夠好”吧。

    畢竟從已知的失常區接觸者樣本,廣而視之地對比去看像他這樣出來後已經算是“正常人”的,根本沒有幾個了吧。

    “hmm——”

    台上,紮辮子的小姑娘演奏的《升c小調幻想即興曲》已至尾聲,在鋼琴快速而清冷固定音型的伴奏下,低音區放慢倍速重現中部抒情主題。

    觀眾席上,希蘭的視線則落在了旁邊範寧的身上,看著他愜意地微微晃頭,跟著演奏者輕聲哼唱著這個抒情主題。

    她從紛繁蕪雜的思緒中抽身出來,帶頭報以掌聲。

    此處小鎮的特納藝術館毗鄰市政大廳,出資的一部分是當地鄉紳,另一部分來自教會的捐贈,裝潢簡樸的小演奏室帶有禮拜日的氣氛,即便在雨天也有著不錯的采光,涼風輕輕吹拂著打著補丁的幹淨簾子,送進新翻的泥土和野葡萄的氣息。

    兩組安靜的琶音響起,溫暖的聲響在室內彌漫,好似幻夢結束,回歸現實。

    紮辮子的小姑娘提腕,起身,鞠躬,雖然儀態舉止還有些青澀,但已傳遞出了自信的風度。

    由五六位彈鋼琴的青少年合作,撐起的一個多小時的小鎮午間音樂會自此謝幕。

    幾度熱烈的喝彩後,居民們開始陸陸續續退場。

    小鎮的場館管理也沒有大城市那般嚴格,沒等聽眾們徹底散場,工作人員就上台繼續起了他們的“緊急施工”。

    設計樣式統一的、帶有“複活”、“回歸音樂會”、“世界電台”等關鍵詞的海報和展板已經豎起,根據總部逐級下來的通知,他們還要趕在4月17日前完成這批特殊設備的安裝、調試與場地翻新改造。

    部分關鍵性的器材今天已經運過來了,提供技術指導的工程師也到了現場。

    確實是很特殊的施工,現在那位工程師先生還趴在木地板上,用蘸有一種特殊淡金色顏料的羽毛筆,描著幾根跨越舞台的不規則折線的圖案。

    哐哐當當的噪聲與吆喝指揮聲中,範寧仍靠在座位上。

    希蘭認為他是到了這裏就順便看一下施工進度,一時也沒有催促提醒。

    “在這個年代,一個刻骨銘心熱愛藝術卻碌碌無為的下層普通人,最終會得到什麽?”

    第二排,相隔有一定間距的座位上,傳來一道年輕的男人聲音。

    同樣有位聽眾,在觀演後沒有立即離場。

    希蘭怔了一怔,那句話語速適中,吐詞清晰,從語義上來說倒是一開始就聽得再清楚不過,不過轉頭看了幾秒後,才確認對方確實是在向己方兩人提問的。

    一個熱愛的普通人會得到什麽?

    這個問題很有探討價值,但是你在這個點問我們,很容易被他傳染‘憂鬱病’的啊希蘭無可奈何地暗自歎氣。

    提問的聽眾是位少年,微卷的短發,嘴角細密的絨毛,顯示出其年紀可能方才成年。

    他穿著陳舊、幹淨卻筆挺的全套正裝,領結、禮帽和靠在旁邊的手杖也一應俱全,眼神中仍殘留著對於舞台之物的羨妒和遐想。

    在小鎮藝術館的眾多聽眾裏,少年顯得有些特殊,當然反之亦然,可能在他眼裏,坐在第一排這兩位俊男美女的禮儀、裝扮和氣質更為不凡。

    一看就是從大城市裏下鄉度假、體驗生活的藝術世家。

    “得不到什麽。”範寧答道。

    “為什麽?”少年直起身子,立馬反問。

    自己的剛才那句提問,可能更多是迷茫和哀歎的情緒釋放,但對方回應以直截了當、且不加論述的否定句式,實在讓人不甘心地追著問個究竟。

    “因為你這個問法已經注定答案了啊。”

    果然,保持靜坐的範寧雙手抱膝,淡淡地笑了兩聲。

    “如果伱確實是表裏如一的話,那麽其他人普遍在乎的東西,可能你不是那麽在乎,而你真正在乎的東西又太高欣賞也好,產出也好,藝術上的很多見證,不是在人活著的時候來得及體現出來的。”

    不愧是大城市裏來的高高在上的藝術世家貴胄。

    論證高深又抽象,讓人一知半解,卻不得不接受他的黑色結論。

    “令人感到喪氣和差勁。”

    少年沉默片刻,感覺自己的心情更加一寸一寸地灰暗了下去。

    “怪我不該在這裏多嘴抱怨,呼如果是卡洛恩·範·寧先生在這裏,他一定會有更好的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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