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不可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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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0章 不可模仿

    行禮過後,範寧的雙眼緩緩環視在場的每一個聽眾。

    直到所有人的小動作都趨於停止,個別嗓子發癢者也不自覺地抑製了自己接下來發出的雜音。

    轉身,麵朝樂隊。

    同樣是掃了一眼各位樂手,不過可能在小提琴、大提琴和長笛首席,以及定音鼓手上麵的停留時間更長。

    隻有左手邊的希蘭還在,就連盧也坐到台下的聽眾之中去了,隨著職業生涯和家族地位的上升,他演奏定音鼓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雜念滌開,手腕的提示拍繞出。

    指揮棒尖向下,探出一道短而鋒利的影子。

    不安的弦樂震音從寂靜中撕扯而出。

    與之而來的是低音提琴粗獷、肅殺的“詰問動機”片段。

    第一樂章,葬禮進行曲。

    “原來是這種體驗啊,說起來,都寫了這麽長時間了,真是姍姍來遲”

    低音提琴以斷裂的形態遊走掃蕩,c小調第一主題,範寧將雙簧管、中音雙簧管、單簧管、圓號與小提琴聲部的樂句接連引入,從全音符開始,呈艱難的長線條向上攀升。

    不論老管風琴師維埃恩的一生,到底摻雜了多少使徒的陰謀,其為了生命本身而抗爭的過程,仍舊具備被銘記和敬畏的意義。

    連接句,樂隊跟隨範寧的手掌一起不安顫抖。

    連續的拖拽下行,讓和聲的衝突繃至極限,他的視線遠遠望著滾奏的定音鼓手。

    另一隻手則在強拍的節點上果斷斬落。

    “嚓!——”

    大小軍鼓齊齊砸落,大鑼與大鑔叩擊出石破天驚的刺耳聲響,二三十根銅管木管跟隨他的指示仰天咆哮。

    “完美的開局!”

    “太舒爽了,太震撼了。”

    聽眾們的背脊在發麻,扶住座位的手指關節不受控製地發力,一時間難以放鬆下來。

    這其中不乏有很多帶了總譜,準備在現場觀摩和學習的職業指揮家。

    他們有的眉頭深深皺起,有的還十分為難地長歎口氣。

    學不來,根本學不來。

    “這到底該從哪模仿起啊?”

    範寧的手掌在空氣中揉出一個弧度,撫平樂隊初次的掙紮,這時低音提琴出現徘徊的三連音,色彩開始過渡。

    e大調第二主題,小提琴奏出質樸的上行音階,再悠揚婉轉地迂回飄落,圓號支撐以溫暖的四部和聲。

    田園牧歌風格的旋律聲中,範寧又想起了自己駕車帶瓊和希蘭調查“不存在的小鎮”的時候,那是藍天白雲的夏季,鄉間小路陽光明媚,汽車的“大鼻子”發動機艙極速劃過一排排梧桐木的陰影

    其實“複活”的第一樂章就是在果戈裏小城的旅館裏完成的大部分內容,過去,那兒的夕陽是紅酒巧克力一般的顏色,鵝卵石街道兩邊簇擁著花圃,街頭藝人拉著手風琴和小提琴,河道上是粉色的粼粼波光

    至此今夜,隨著樂思的逐漸進行,範寧很多在“複活”創作期間的經曆與剪影,終於開始一張張擦拭歸位了。

    葬禮進行曲的尾聲,在豎琴與提琴的低沉步伐中,長笛和雙簧管的c大調和弦突兀刺入,又在持續聲中降了半度mi音,帶上了一絲不詳的警戒意味。

    “警戒和弦”,範寧突然後知後覺地給這種手法起了個名字。

    這種不詳的意味很適合憂鬱主義者,暗示了某種悲劇性,或許今後還有用它的機會。

    圓號的減七和弦突如其來,全體樂隊下行奏出半音階句,兩聲微弱的撥弦之後,第一樂章結束。

    範寧沉默地佇立在原地,忠實地執行著自己在這方音樂世界中所定下的法則:“至少休息五分鍾的時間”。

    在樂譜大範圍出版後,更多的人知悉並理解了作曲家的這一指示。

    聽眾們在放空自己,用以暫時淡化過於駭人的氣氛,也有很多職業人士試圖利用空檔的時機“複盤”,但不出多時,便有人選擇放棄,合上總譜,決定接下來還不如單純聆聽為好。

    這根本不是其他藝術家可以模仿得來的!

    如果說卡普侖當時的指揮是生命餘暉的爆燃,是情緒的一瀉千裏,是將平日裏的思考和積累在絕無僅有的曆史時刻全部完美地呈現,讓聽眾感受到無言的崇高,那麽此時範寧的指揮,那就是舉重若輕的控製和全方位的碾壓式炫技——其實他也沒有要炫的意思,但非要這麽說成“舉重若輕”和“炫技”的話,那就把幾顆天體一樣重的東西,根據音樂的需要拿在手裏隨便轉出各種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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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場音樂儀式裏,聽眾是沒有情緒自主權的,全然按照作品的藝術程式和範寧給予的啟示,讀寫這部生命的史詩!

    第二樂章,中庸的快板,呼吸幾口鬱濁散去的空氣後,縈繞在白霧中的往日畫麵,一幅一幅地跳出

    無憂無慮的“利安德勒”舞步。

    詩人巴薩尼的葬禮,教堂裏的探討式音樂會,《哥德堡變奏曲》的演繹,脫胎於靈柩入土之刻的合唱創作執念

    插部中,弦樂器以三連音流作莊嚴行進,長笛和單簧管蒼涼高歌,而後,故人以醇厚的歌謠回應舞步,令鼻腔內掠過甘甜的酸痛。

    第三樂章,諧謔曲,充滿溫馨和懷念的歌謠匆匆結束,聽眾從白日夢中醒來,回歸渾渾噩噩的現實。

    進食、睡眠、生活、工作,帝都聖塔蘭堡,鋼鐵所鑄的城市機器,地鐵日複一日的出行,精疲力竭的重複消耗,混亂的事件接踵而來

    音群逐漸稠密,令人無法呼吸,直到一扇完全陌生危險的音響大門被猛然推開

    猙獰邪惡的樂句如潮水一波波退去,大鑼的低沉嗡鳴經久不散,令人不安的氣息在空中盤旋

    所幸,在那段夾雜著消沉、彷徨和不安創作欲的日子裏,還有一段在聖歐弗尼莊嚴度過的短暫夏日時光。

    “噢,小紅玫瑰!”

    至簡的降d大調“一一二三”音階,從質樸但極為莊嚴的女中音口中吟唱而出。

    小號、圓號和大管回應以肅穆的聖詠。

    “人間處在很大的困境中!

    人們活在很大的痛苦中!”

    第四樂章,初始之光,哈密爾頓女士記載於工作簿扉頁的詩句。

    一個畢生致力於公共衛生事業和勞工職業病防治,在生命的最後時日仍在病床前整理工作成果的普通老人。

    “叮—咚~”

    鋼片琴與豎琴的鈴鐺聲響起,單簧管的三連音在嗚咽,小提琴獨奏起深切而淒婉的降b小調旋律。

    希蘭與範寧對視了一眼,大概是都想起了當初在醫院探望時,範寧對於《少年的魔號》中“初始之光”的解說,還有那個滴水成冰的冬季淩晨的葬禮,他在聆聽唱詩班的頌歌時,所收獲的靈感和流下的熱淚。

    當初意識到“生者必滅”後,範寧確實一直在幻想著救贖真的存在,這樣那些懷念的已不在人世的人,還有所恐懼的將在未來離去的人,都還能一直看著這片精神園地。

    而現在寫的作品,不知道為什麽越來越“現實主義”了。

    幸好當下演的,還是曾經的?

    範寧突然莫名笑著搖頭,然後不間斷地引出第五樂章。

    “嚓嚓嚓嚓嚓嚓嚓嚓……轟!!!————”

    擴大的奏鳴曲式,最後之日,複活頌歌。

    低音提琴的“詰問動機”再次從寂靜之中撕裂而出,帶出一聲野蠻而失控的巨響,全體樂隊傾瀉出排山倒海的分解和弦,小號與長號驚恐的號角之聲跨越八度上下貫穿。

    呈示部伊始,雙簧管吹響遼闊的三連音“宣告者動機”,開始了麵對無垠黑暗所唱誦的莊嚴讚歌。

    “在這一刻,我總算明白了什麽叫史詩,什麽叫做真正的史詩!”

    “這是一個奇跡!其實今夜,是選擇出現在主場,還是選擇在其他院線花上1個先令收聽電台,並不會造成很大的區別,但是沒來的人注定後悔,那些空缺座位的本來的主人們注定會後悔!”

    無數道靈感絲線,跨越時空的界限在聯結湧動。

    聽眾們恍若經曆著一場史詩般的夢境,而且對於接下來最偉大時刻的來臨,產生了近乎顫栗的期待和興奮感!

    這場演出根本難以給未經曆的人去轉述!

    他根本不是一位指揮家,也不用花費精力去琢磨“總譜的哪個片段該怎樣演繹”的問題!

    一部交響曲就是一個世界,在“複活交響曲”的世界裏,他就是創造者和主宰者,樂章中的任何揭示與伏筆,宏大的山川遠景,細微的一草一木,抗爭時的驚心動魄,黑夜中孤獨的穿行一切都無比的具體和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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