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樂章 原野的花朵告訴我(4):典儀(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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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音樂家們的故居或舊居?魞
    範寧原本隻是單純抱著“作曲小屋”的目的,可菲爾茨大主教的這番解釋介紹,卻讓他在不經意間捕捉到了更值得注意的細節。
    如果說南大陸曆史上的桂冠詩人或新月詩人,絕大多數都有在狐百合原野的別墅憩息度假的經曆,那麽,維埃恩會不會在達成“喚醒之詠”後,也選擇過其中一套作為自己的居所?
    “如此很好。”麵對菲爾茨提出的“派人陪同挑選”的建議,他點頭欣然表示接受。
    何蒙和安娜始終在一旁觀察分析著舍勒,從那句“不好意思,讓各位久等了”就開始了,因為藝術家的性格是重點考察匯報內容之一。
    這位舍勒麵對這麽多公眾人物,雖然說了不好意思,但語氣神態沒有過多的歉意拘束,而當其表達出居於狐百合原野的興趣並得到應允時,也沒有表現過多的感激謝意,自始至終都很坦然平靜。
    這的確是一個極其天才又極其……不拘世俗的人。除了特巡廳幾人,菲爾茨大主教和埃莉諾女王也在進一步思索。
    他們發現這舍勒並不是簡單的乖張自負,後者也是一種帶著好惡的傾向性,很多人是故意用“油鹽不進”或“放蕩不羈”的形象來掩蓋內心的自卑或渴望被關注,但舍勒不是。魞
    不管你有沒有覺得受到冷遇和冒犯,實際上他從來沒有故意針對或討厭過你。
    他就是單純地寫了點東西,帶了點學生,然後接受了那些欣賞者的獻禮,他遇到心情好或感興趣的事物會客套客套,沒有的時候就沒有客套,不會給誰麵子……這和北大陸那位在上流社會長袖善舞、名利場的天賦與藝術天賦不相上下的範寧截然不同。
    “據悉舍勒先生是西大陸人?”借著此契機,何蒙閑聊似地發問,並騰出一隻駐杖的手,指了指另外兩位學生,“這兩位小姑娘家族商隊的‘指路人’馬賽內古,在對舍勒先生的舉薦信中毫不吝惜讚揚之語,最初我們均覺得是過於誇張的個人喜好,而事實證明,‘指路人’描述的程度還輕了,嗬嗬……”
    旁邊的教會與王室一眾高層都聞言而笑,很明顯,別墅禮遇的敬獻與收受,帶來了攀談氣氛的初步熟絡。
    “此前漂泊了更長時間而已。”範寧說道。
    “西大陸在您心目中如何?”何蒙又問道,“我很好奇與之相比起來,哪處土地會更讓您更有遊曆的興致?”
    “巡視長問的是我們更關心的問題。”埃莉諾女王搖著珠光寶氣的古董折扇,“我們顯然希望舍勒先生能在聯合公國留下更多更深的足跡。”魞
    早在中古時期的後期,吟詩作曲就不再僅是一名王公貴族應具備的品格,連世俗的優秀工匠商人也必須對此有所建樹了,擁有傑出的詩人、詩篇和音樂,是一個公國、一座城邦、一片領地昌盛繁榮的標誌。
    “如果人對某片土地具備更傾向的鍾愛,那就不再是一位漂泊者了對嗎?”範寧內心在飛速運轉,表麵則是雲澹風輕地作回憶狀,“西大陸啊,我不曾去過聖珀爾托那樣的音樂聖城,不過是在一些雅努斯與利底亞王國的邊陲小鎮,經曆了一些私人化的情感與生活體驗……其實,若你們想獲得對於西大陸更具代表性的評價,應該問我這位學生,他是地道的音樂聖城居民。”
    範寧明白,實際上的考察已經開始了。
    雖然暫時是淺度的、閑聊式的,但自己已經不能再對於對方關心的核心話題上完全避而不談。
    要讓對方感受到自己對漂泊人生的恬澹態度,但也要讓他們能挖掘到一些他們所關係的內容,以此作為一位遊吟詩人剛剛好的形象,或細節,或質感。
    “聖珀爾托?這裏素有讓藝術家生前受盡冷落,死後才將之奉為神明的惡名。”
    瓦爾特隻要是麵對認真的提問或攀談,都會同樣認真組織語言並坦率作答,這其中就包括針砭時弊——他從來沒考慮過任何所謂“圈子”或“同行”的規矩顏麵。魞
    這或許就是他作為一名曾經的成熟‘持刃者’卻老是在藝術職場上受挫的原因,“格”這種事物具備滯後性,隻有放長時間才能觀察到忠實於曆史的結局,而在藝術家生時,它總是和名利場和世俗目光有千絲萬縷的聯係。
    “那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到處是咖啡店、花店、藝術塗鴉和街頭藝人,遍布著數不勝數的教堂、音樂廳、歌劇院或美術館,幾乎所有曆史上能叫出名字的音樂家都曾在此留下足跡,幾乎每一位市民都驕傲於自己生長在一片藝術輝光最為驕盛奪目的土地。但是他們當下滿足於濃豔華美的雅努斯式圓舞曲,沉湎於充滿香檳味道和歡笑氣息的多米尼克式輕歌劇,而不願用心去聆聽當代激進聲音中所揭示的赤裸真相。”
    “就像我曾樂觀地認為,印象主義流派會先於這片人文土壤中崛起,但事實並非如此,北大陸的範寧率先意識到了其價值,那裏的藝術家被他聯合起來,實現了聲色光影的捷足先登,譬如我那位留學回國的師妹……”
    ……你合著是跟我過不去了是吧?範寧起初覺得論述挺精彩,後麵越聽越覺得不對勁。自己的操作明明是將“西大陸”的初步話題先往瓦爾特身上引,但凡他繞到現在眾人所處的“南大陸”都屬正常,這都能扯到“北大陸”去是不是有點太離譜了?
    何蒙已經不知道該怎麽去接,他選擇將話題重新撥回正軌:
    “舍勒先生,能否向您提出一個今年南國‘花禮祭’的創作委托或預約?針對未來那部以《喚醒之詩》為首樂章的作品。”
    “不一定來得及。”範寧說道。魞
    “也對,一個多月的時間,通常情況下這是與其龐大篇幅不太對等。”何蒙也覺得現在談到這一步為時尚早,具體還要看名歌手大賽以及這部作品的後續創作進度。
    “不過,討論組對您這樣的音樂家的誠心不減,我們以特巡廳領導牽頭,調度世界各大官方組織,謀劃人類藝術事業發展,在運作這種級別的作品上具備相當的平台資源實力……”
    範寧聽著何蒙又將討論組和特巡廳做了一番詳細介紹,一時間覺得自己回到了前世的校園招聘宣講會。
    “何蒙閣下和諸位考察官都是識才之人,也難怪會對我優秀的學生們報以這麽多支持,尤其這位,以後可要更加多多關注他的成長啊!”他連連點頭表示深以為然,並再次感歎起來——
    “挺不錯的一小夥子!”很難想象這樣的語氣是在描述一位“鍛獅”。
    ……怎麽又到了我身上了?瓦爾特趕緊站得筆直。
    幾位考察組代表的心髒則再次一陣微微抽搐。魞
    這瓦爾特本來沒有懸念地告別了考察視野,強行被史上最逆天的一次“喚醒之詠”給撈了上來,竟然直接成了桂冠詩人……
    現在何蒙又聽到對方這樣的話,總覺得這個舍勒是在針對或嘲諷自己!
    算了,他不是針對任何人,而且他又和範寧不熟……
    瓦爾特對特巡廳也不是重點,舍勒他自己才是重點……
    何蒙平息了一下心裏的古怪感受,和另外幾人一起,十分給麵子地向身邊仍穿著一身燕尾服、熱得滿頭大汗的指揮家齊齊遞去一個欣賞的眼神:
    “一定多多關注。”
    瓦爾特抹了把額頭的汗後趕緊鞠躬道謝:“謝謝老師,謝謝各位。”魞
    範寧這時痛心疾首地教導道:“你能不能把外套脫了,再把褲腿也卷起來,換一件偏暖色調的襯衫,扣子也解開幾粒,遊吟詩人哪有穿成這個樣子上台的。”
    “好的。”瓦爾特手忙腳亂地開始脫衣服。
    “表情,表情再厭世一點。”
    “好的,好的……”
    “還是舍勒先生博聞又嚴謹。”其餘人在心中連連稱讚。
    在炎熱南國的傳統語境裏,所認為的美妙音樂是類似於“酒神式”的,對應的遊吟詩人裝束也極為樸拙豪放,譬如油畫中的形象大多就是坦胸露腹式的軀體展示。
    當今摘得桂冠的年度遊吟詩人,已經沒有這麽硬性的裝扮習慣了,但在授予稱號的禮台上維持著這種傳統形象的也有部分。魞
    隻是……瓦爾特這種走西大陸儒雅外形路線的藝術家,氣質與“酒神式”遊吟詩人有些區別,而且範寧說什麽他做什麽,完全沒仔細領會內在意思,這讓他目前衣衫不整的造型總有種剛剛和人打了一架的感覺。
    對麵山坡上的典儀台已搭建完畢,在漫天花雨中,管樂手們吹響了禮樂號角之聲,伴隨著大鼓與大鍾的轟隆作響。
    教會和王室給予桂冠詩人的贈禮有四項,整個典儀的過程也是基本圍繞它們進行的。
    一列形貌粗獷的壯漢,在埃莉諾女王的手勢指引下,將四個直徑和高度均為一米的木製大酒桶搬到了瓦爾特麵前。
    瓦爾特在典儀官的示意下,依次揭開了酒桶的布條與木塞,馥鬱沉醉的香氣噴薄而出。
    隨後,埃莉諾女王又為其奉上了一支裝滿金幣的大金杯。
    這兩項動作實際上是中古時期第一任桂冠詩人授勳現狀的象征性延續,新曆466年,埃莉諾王室以100枚金幣的年俸和“隨時可痛飲赫雷斯酒”的待遇,說服當時的遊吟詩人本·瓊森任終身製宮廷詩人,並授予他“桂冠詩人”這個史無前例的稱號。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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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時候“桂冠詩人”是獨一無二,並非年年都有的,100枚金幣的年俸在當時可謂是真正意義的巨款,而本·瓊森能隨時憑借桂冠詩人的身份,在任何地方無償且不限量地取得美酒,讓王室為其買單,這更是令南國民眾瘋狂欽羨之事——當然作為交換,他有義務在節慶日、王室重要成員的婚喪嫁娶、以及各種重大宗教場合進行“奉敕創作”。
    其實現在來看,南大陸任何人都可“隨時痛飲赫雷斯酒”,而100枚金幣等價的100金鎊雖然對普通家庭是一大筆錢,但對於這一級別的音樂家來說也不算什麽了。
    為了加強年度桂冠詩人的實際所得價值,王室自然是“加了碼”,雖然瓦爾特手裏捧的金杯,裝的是一分不多的100枚麵值為1的小金幣,但那支金杯本身可是價值不菲的宮廷藝術品,價格恐怕在兩三千鎊往上走了。
    至於那四大桶赫雷斯酒……倒是沒法加什麽碼,但這不妨礙熱情的民眾蜂擁上台,抓起一盞盞空杯圍到瓦爾特四周討酒喝,畢竟是桂冠詩人可“隨時痛飲”到的赫雷斯酒,這象征著自己分享到了他源源不斷的藝術靈感。
    這是一段帶著互動和狂歡元素的流程,兩位小師妹也上來道賀,瓦爾特在連連碰杯之際,喝了遠遠超過平日的酒。
    接著,卡來斯蒂尼主教代表芳卉聖殿,賜予瓦爾特“不凋花蜜”。
    它被裝在一支本來就很小的玻璃瓶中,而且大部分都是繁複裝飾,中間空出的腔體更小,不過是區區七八滴的樣子,呈現著奇特而濃鬱的深紅之色。魞
    教會一年的產量極少,據說它擁有著世上最為無可比擬的芳香與甜蜜,也在“燭”與“池”兩種相位的領域擁有珍稀的非凡價值。
    最後瓦爾特終於登上了一個鋪有紅毯的三角形階梯,上方恭候的大主教菲爾茨將用桂樹枝編成的華美頭冠戴於其上,並與其攜手走到看台前沿向觀禮市民致意。
    一通流程下來,等到禮畢之時,酒過三巡的瓦爾特已經被眾人擺布得昏頭轉向。
    他甚至覺得自己一研習“燭”的準高位階有知者,差點快被太陽曬暈過去了。
    但下了典儀台後,忠實的職業習慣使得他不忘再次開口:
    “老師,我覺得我得趕回去繼續排練,樂團晚上還得演出,說實話,我那音樂總監的水平實在令人不放心,我前幾年剛到任時曾經連續睡覺做噩夢夢見演出事故……”
    “還演什麽演。”魞
    眼前的工作人員開始拆台,範寧則滿臉寫著無奈:“反正原計劃是個返場曲目,你放到正式曲目裏反而還要改動,你順勢取消反而還不用改…..”
    “舍勒先生的建議很有道理。”何蒙稱讚道,“這《喚醒之詩》正好還沒有首演,放在阿科比交響樂團的一場普通巡演裏麵實在有些浪費,不如等您的老師完成整篇作品後,在更加高的平台上進行首演和唱片灌錄。”
    “順帶一提,實際上您在這支樂團的常任指揮生涯可以提前結束了。”大主教菲爾茨笑了笑,“教會自會幫您對接層次更高的樂團職位用人意向,哪怕這需要時間,您也足以先和那位音樂總監調個位置。”
    “實不相瞞,我的中期職業規劃並不在此。”瓦爾特舉杯一飲赫雷斯酒,繼續回到了他該回到的話題,“有了老師的提攜指點和諸位的支持,我可以更早地去北大陸謀得舊日交響樂團——”
    哪知話說一半,持著酒杯的範寧冷不丁將其打斷:
    “舊日交響樂團算個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