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共飲魔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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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服從而又忠實的女仆,想向我轉達什麽旨意?”亮相舞台的男主特裏斯坦麵容英俊,身穿魁梧鎧甲,手持符文巨劍,臉龐正直而剛毅。
“我的特裏斯坦先生!去見到你,是我主人的願望!”布朗甘妮躬身而唱。
“如果她疲倦於漫長的旅途,已經快到終點!在太陽落山前,我們就能靠岸!”
“不,騎士先生,你聽清楚了!這位女士需要你的效勞!去到她那裏,她正等著你!”
“在這裏,我所站的地方,即是忠實地為她服務!”
“.”
雙方開展了一番“極限拉扯”,女仆布朗甘妮使出渾身解數,卻就是請不動特裏斯坦下去覲見伊索爾德。
這兩人什麽情況?
懸念將觀眾們吊了一陣子後,終於在第一幕第三場“伊索爾德的敘事曲”中揭曉。
當然,這篇宣敘調仍舊一開始吊起了觀眾胃口,因為有個奇怪的副標題,叫“坦特裏斯”。
女主回憶起兩人初見的情景。
原來她曾在兩國交戰中救獲了重傷的“坦特裏斯”,兩人在療愈和相處中日漸生情。
可有一日,她無意發現這個男人的佩劍一處缺口,與曾經自己未婚夫的頭部致命傷口形狀完全吻合!
“坦特裏斯”,其實真名應為“特裏斯坦”,是自己的仇人!
伊索爾德曾想殺死特裏斯坦,為未婚夫報仇。
但情感暫時戰勝了理智,她用家族秘術治好了特裏斯坦,將他放了回去。
哪知造化弄人,如今特裏斯坦竟然成為了求婚使者,又為他叔父馬克國王到愛爾蘭迎娶自己!!
昔日交戰,現今聯姻,這對於國與國之間稀鬆平常,政治隻有永恒的利益,但是對於一個個背負仇恨與血淚的具體的人而言
伊索爾德失望、痛苦,新仇舊恨一起湧上心頭!
“把那小箱子給我拿來,致命的毒劑,即是解毒的藥!”
在第四場,伊索爾德對女仆布朗甘妮發出了絕望的命令。
她下決心要與特裏斯坦同歸於盡!
布朗甘妮苦勸無效,事情又再次陷入僵持。
但是到了第一幕的最後一場,也就是第五場時,矛盾終於是“拖”不下去了。
——駛回康納爾的船馬上就要靠岸了,兩人不見麵也得見麵!
“特裏斯坦先生駕到!”簡短的音節從男中音侍從庫文納爾唱出。
“讓他過來!”伊索爾德下令。
特裏斯坦鬆開掌舵的手,身影向舞台前方的觀眾走近。
這對歌劇演員絕對是個好苗子,聲樂底子和演技都是頂級。即便是來自南國的挑剔觀眾也不得不服氣稱道。
尤其是舞台上現在上演的“男女主角見麵,卻彼此無言以對”的戲碼。
這一唱段叫做“共飲魔藥”,樂池內的木管組此時傳出了一個特殊的主導動機。
它是《前奏曲》中“特裏斯坦和弦”或伴生的“欲望動機”中的長音衍生變形,旋律形態極其特殊——先是F的有力持續音,足足保持5拍了左右,短暫迂回一下後,又再次陷入長音持續的狀態。
觀眾們初聽起來,覺得音樂形象確實嘹亮有力,配得上是“騎士的榮譽”一說。
但隨著旋律線往下進行,他們逐漸覺得這個“動機”實在冗長又壓抑!
這份“榮譽”在賦予男主信仰和驕傲的同時,實則也為他戴上了世俗的枷鎖!
漫長的一段麵對麵時間後,舞台上的特裏斯坦終於打破沉默:“請吩咐,我的女士!你有何需要?”
“你難道不知道,我想要什麽?”伊索爾德帶著痛苦之色冷笑,“是恐懼充斥你的內心,讓你躲閃著我的目光?”
“尊重使我感到敬畏。”特裏斯坦保持著平靜地吟唱。
樂池中的範寧卻指示樂隊奏出不安的震音群,似裹挾著禁忌的顫栗。
“你對我哪有任何尊重?帶著公開的嘲弄,你拒絕了來覲見我的要求!”伊索爾德唱道。
“服從君王是我唯一的天職。”特裏斯坦按胸。
“那我對你的主人可沒任何感激,難道他的仆人要用惡劣的舉止,去冒犯他的伴侶?”
“我生活的地方,需要遵守傳統。在迎親的路上,作護衛的使者,需要回避他保護的新娘。”
“這是什麽道理?”伊索爾德冷笑著旋走而唱,“既然你這麽遵守傳統,我的先生,別忘了另一項複仇的傳統我們之間還有血債未曾償清!”
“已經償清了。”
“那不是我們之間的!”
伴隨著兩人緊張的對唱,“特裏斯坦榮譽動機”展開了複雜的衍生變化,男主心中某種深藏的欲念,一次次地被代表世俗力量的長音所牽製。
在某一刻,特裏斯坦禁不住又悶又酸意地唱道:
“如果莫羅爾德(女主的未婚夫)對你有這麽大的價值,那麽你就再拿起這柄劍,堅定果斷,牢牢握住它,不讓劍從你手中滑落!”
“你敢嘲笑我嗎?”伊索爾德惱怒唱道,“這個高貴的愛爾蘭英雄,他至少同我訂了婚!我奉獻給他武器,他為我去格鬥。他在戰爭中倒下了,我的名譽也完了!我內心非常痛苦。我發誓:如果沒有男子能向殺他的凶手複仇,我一個女流,也敢這樣作的!”
很明顯,被王室的聯姻和世俗的名譽所牽絆著的,同樣也有女主!
一個連續6次的級進上行段落後,音樂由弱轉強,和聲也出現了一個渴望完滿解決的高點。
“公主,你想要什麽,就要什麽。”特裏斯坦卻仍然又是糾結,又是妥協,強調著騎士服從的天職。
《前奏曲》那魔咒般的“無法解決”,依然在這裏生效了,一陣心亂如麻後,戲劇節奏又緩慢下來。
女仆布朗甘妮已經把毒藥遞給了舞台右側的伊索爾德,一束光打在後者身上,她雙手捧著毒藥,而另一側的特裏斯坦卻背了過去,處於黑暗之中。
這時是一段詠敘調性質的女高獨唱——伊索爾德麵對男主問出一連串的問題,似質問,也似自問:“我喜歡什麽?因為害怕滿足我的要求,就遠遠離開我的目光?”“出於何種擔心?”“看你害不害怕我們之間有一筆血債?”“為什麽我不殺你?”“有誰一定要殺死特裏斯坦呢?”“他為主人贏得王冠和國土,怎能不是他最忠實的人?”“.”
麵對伊索爾德一次比一次長的質問,特裏斯坦所回答的,卻依舊是簡短或是閃爍其詞的語句。
“拉起纜繩,拋小船錨放下船錨,順著水流”
後來幹脆以“船要靠岸了很忙”這種讓人血壓上頭的托詞,轉身去指揮他隨從庫文納爾的工作去了
“好,好”
伊索爾德失去了耐性,托舉著毒藥走向特裏斯坦。
“麵對這誠摯的禮物,我最感激的謝意,就是被一杯贖罪的美酒所喚醒!”
馬萊在角色的動作設計上,向觀眾強化了“赴死”的信念——盡管二人在“共飲魔藥”這段戲碼之前就已互生情愫,但他們深知自己的愛情沒有出路,隻能用這種自毀式的死亡來擺脫這一團糟的世界!
“永恒的痛苦中唯一的安慰!忘卻一切的佳釀!我毫不猶豫地喝下你!”特裏斯坦伸手捧過對方遞來的毒藥。
“又要背叛我?有一半是我的!叛徒,我與你共飲!”伊索爾德聲淚俱下地高亢而唱。
二人飲藥之後,各自背離走向舞台的兩側。
觀眾們屏息地看著,他們發現此刻舞台的燈光效果發生了變化,二人先是被兩束強光籠罩,並不斷明暗閃爍,似乎是生命要因服毒而終結了
燈光消失到近乎於無的程度,卻始終還在持續,因為他們服食而下的根本不是毒藥,而是女仆布朗甘妮在不忍之下,冒著背叛之名偷偷替換的“愛之魔藥”!
兩人奔撞擁抱在一起!
“特裏斯坦!”“伊索爾德!”
“不忠的愛人!”“最聖潔的女孩!”
樂隊之中,範寧雙臂猛然上揚,幾大聲部強力齊奏,《前奏曲》中夢魘般的“特裏斯坦和弦”再度噴湧而出!
“看似是有矛盾的戀人和好,看似是幸福的相擁,實際上.殘忍!真是殘忍的劇情!”
台下有好幾位美術界的大師——當時他們的朋友馬萊在一部分舞美設計上谘詢過他們意見——此時看著自己構想的場景與音樂真正碰撞在一起,感到內心受到了巨大的衝擊!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也是《前奏曲》中‘永無解決’的夢魘的延伸.本來男女主角隻是愛恨交加,雙雙赴死了斷未嚐不是個‘好結局’,現在卻是除卻恨的,增添愛的,非理性的欲念吞噬了僅有的神智,永無饜足,永無平息,錯上加錯!”曾經初代印象主義畫家團體中的維吉爾、皮沙羅、克勞維德等人連連閉眼搖頭!
下一刻,音樂變化所產生的動力感驟然停止。
短暫的空白讓觀眾心髒懸到嗓子眼。
劇院中的男聲合唱團聲音降臨,開始齊唱短促而威嚴的調子——
“馬克國王萬歲!”“馬克國王萬歲!”
原來是帆船已經靠岸!
國王親自帶領侍衛親臨岸旁,迎接伊索爾德的到來!
曆時一個多小時的樂劇第一幕,終於抵達尾聲!
觀眾迫切地想知道接下來眾人回到皇宮後會發生什麽,但心力透支的二人早已昏厥倒地,燈光全滅,帷幕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