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船影與敵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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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嗚——嗚——”
    中音雙簧管在觀眾耳旁嗚咽,獨奏的“牧羊人動機”如祭奠亡靈的挽歌。
    一個短小而淒愴的序奏,進而引發更加悲涼的弦樂音流,以滑奏交織而成的複雜節奏,令人不禁聯想起瀕死者的喘息
    第三幕,終幕暮啟!
    灰白的睡床、靜靜燃燒的煤氣燈、狹舊的室內陳列;躺在床上的騎士特裏斯坦、頹然站立一旁的侍從庫文納爾、坐於邊緣台階的戴盲鏡的牧羊老人
    舞台邊緣,蕭瑟的枯樹與林場、破敗的城堡塔樓、一地瓦礫的城堡大門,等等事物依稀可見
    原來這一幕的鏡頭,已經切換到了位於特裏斯坦家鄉的布列塔尼城堡。
    淒涼的木管號角之聲,以及城堡裏眾人所著的、一身灰土的平民服飾,都能讓人隱約猜想到,那夜花園裏的禁忌之事敗露後,對於他們的命運來說意味著什麽。
    第一場唱段,“彌留之際”,目盲的牧羊人唱出低沉的宣敘調:
    “回答我,庫文納爾!我的朋友,他還沒有醒來嗎?”
    樂隊的織體痛苦緩慢地流動,庫文納爾駐著長劍,頹然搖頭而唱:
    “他要是醒來,那隻會是,永遠地離開我們。
    要是再不出現那位‘醫師’,那唯一能夠幫助我們的人
    你還是什麽都沒見?還是沒有船隻出現在海麵?”
    牧羊人隨即唱道:“若真那樣,你就能聽見另一支曲調,比我所能吹出的曲調還要歡快!
    現在,請誠實地告訴我,老朋友。我們的主人遭遇了什麽?”
    “別問了,別問了,你永遠不會明白。”庫文納爾望了奄奄一息的特裏斯坦一眼,隨即歎了口氣,“注意仔細觀察,如果你看見了一艘船,就吹出最歡快和明亮的調子吧!”
    毫無疑問,即將死去的特裏斯坦,渴盼著能再見到伊索爾德一眼。
    侍從與牧羊人的唱詞看似是富有希望的等待,但下一刻,舞台上卻升起了種種恐怖的“幻象”布景!
    先是各種光怪陸離、配色猙獰的色塊在各處翻騰浮動,突然伊索爾德好像又站在了特裏斯坦身後的高處——仍是一身華麗公主服飾的少女——特裏斯坦竭力想翻動身子觸碰她,卻隻剩下一堆空衣服。
    精神已經崩潰的特裏斯坦,終於掙紮著坐了起來,她卻出現在了那些三角形或四麵體的色團中
    某個稍低的時機,四處追逐的特裏斯坦試圖擁抱她,她的身體卻突然鮮血直流,猩紅的頭顱滾落下來!.
    當時特裏斯坦被梅洛特的長劍刺中要害,又被革成平民,遣返回家的船上,一路顛簸和風吹雨淋,現在早已是奄奄一息的最後之際。
    此番下床,不過是被顱內幻象所激、回光返照罷了。
    “這魔藥!這魔藥!這可怕的魔藥!
    它是何等憤怒地,翻騰在我的靈性與大腦!
    沒有治愈,也沒有甜蜜的死亡,
    能夠讓我從渴求的痛苦中得以解放!”
    特裏斯坦痛苦地踉蹌而唱。
    他回憶起童年,回憶起父母,回憶起自己如何成為騎士,如何在戰場奮勇殺敵,如何與伊索爾德初見,以及回憶起當時共飲贖罪的“毒藥”的瞬間。
    當特裏斯坦唱到“那艘船!它永遠在海上徘徊!”時,他雙臂都在激烈顫抖,聲帶撕裂出金屬質感的高音!
    “永遠,永遠,我不會找到安休,
    黑夜把我推向白晝,
    無窮無盡把我的煎熬,
    暴露在太陽眼下,給它欣賞!”
    舞台上一陣燈光的天旋地轉,特裏斯坦又猛然驚醒喊道:“給我帶來痛苦的可怕的藥湯,是我自己,我自己調製!我正在享受地把著幸福啜飲!”
    “詛咒!那釀造你的人!”他仰天咆哮後倒地昏去。
    “我的主人!”“特裏斯坦!”庫文納爾和牧羊人一聲驚呼,於是終幕來到了第二場,舞台上開始飄出白煙與水汽。
    這有些讓人感到寒冷,心生空虛的焦慮。
    但煙汽一類的事物,又容易讓某些聯想力豐富的觀眾,想到剛才提及的“航行”、“船隻”之類帶有希望的事物!
    也許,伊索爾德正在逐漸接近?
    “你還活著嗎?”這詛咒帶走你了嗎?”
    “哦,天啊,沒有!”“他還在動,他還活著!”
    身旁兩人的呼喚從憂慮到喜悅,樂隊中“特裏斯坦和弦”與“欲望動機”的半音階線條也出現了唯美的變形,與牧羊人的歌謠溫柔地交織在一起。
    “那船,你還沒看見嗎?”
    醒轉的特裏斯坦狀態更加糟糕,臉上的血氣已與死人無異,但嘴裏卻吐出一連串心急如焚的問詞——
    “庫文納爾,怎麽,你還沒看到她嗎?
    你這個愚蠢的家夥,快去瞭望塔!
    我都看得這麽清楚,不要把它遺漏!”
    庫文納爾內心也是焦急,他爬上梯子,湊到碉樓前,氣喘籲籲間眉頭擰成一團。
    “哈!那船!我看到它從北方接近了!”某一刻庫文納爾終於長舒口氣,興奮大喊!
    “她還活著,並編織著我的生命?”特裏斯坦渾身劇烈顫抖,右臂探出。
    “看,它在多麽勇敢地航行啊,那風帆被吹得多麽鼓起。”庫文納爾讚歎而唱。
    “它如何追蹤?如何飛行?那旗幟?那旗幟?”——“那繩子上喜氣的旗幟歡快而又明亮!”
    兩人以緊湊的男聲二重唱一問一答,樂隊穿插其中的強音所構成的線條,更是向觀眾展示出了作曲家高超的對位寫作技巧!
    “嗨啊,歡喜!在明亮的天光下,伊索爾德正在向我靠近!”——“喜悅!光明!”
    “你還能看到她嗎?”——“船在岩石後方消失了!”
    “礁石後麵!?危險嗎!?”——“浪花在那裏肆虐,船會沉沒!”
    “誰在那裏掌舵?”——“是最安全的水手!”
    “他會背叛我嗎?會不會是梅洛特的人?”——“像相信我一樣相信他!”
    “你也是個叛徒!還能看見嗎?”——“.沒了!”
    情緒與希望忽起忽落,就像航行之中變幻無常的顛簸大海。
    “完了,完了!”特裏斯坦絕望唱道。
    “不,過來了!安全地過來了!”庫文納爾又提氣高呼。
    “庫文納爾,我最忠實的朋友!我所有的財富和擁有,今天都贈給你!”喜怒已徹底失常的特裏斯坦,一會罵這個可憐的侍從是“叛徒”,一會又大聲稱讚他的忠誠。
    希望已近在咫尺。
    隻可惜特裏斯坦的狀態,的確已然油盡燈枯。
    等得太久,等得實在是太久了。
    “她在那,她在揮手!”庫文納爾匯報著最新所見,但轉眼發現特裏斯坦狀態不對,其整個人已經癱倒在了地上,麵前是剛剛嘔出的一大攤鮮血!
    他趕忙把特裏斯坦連拖帶扯弄回病床。
    “哦,這太陽。”
    “哦,這白晝”
    “哈,這白晝喜悅而晴朗!”
    “熱血奔騰,身心俱奮.”拖行期間,特裏斯坦的神智已經迷迷糊糊,思維斷斷續續,數度昏迷又數度暫醒。
    “特裏斯坦,我的摯愛!”魂牽夢繞女高音終於從遠方傳來。
    “什麽?我聽到了光明!?”
    最後彌留之際的特裏斯坦,整個身體打挺前傾,但已徹底無力坐起。
    “怎麽,我聽說有燈光?
    哈,燈光!燈光滅了!
    去她那裏!去她那裏!”
    一身布衣的伊索爾德登場之際,範寧指示樂隊奏響“光明動機”。
    牧羊人歡快的笛聲上下遊竄,鍾琴與玻璃琴則以鏡像音列敲擊發聲。
    其高頻泛音在劇院木壁間反射融合,形成了“天使合唱”般的錯覺!
    “.伊索爾德?”特裏斯坦雙目緊閉,氣若遊絲,唱出了他在此劇中的最後一句歌詞。
    他的右手輕微抬了抬,然後頭顱輕輕側轉,自此了無聲息!
    “是我,是我,最甜蜜的愛人!”
    “快起來,再聽一次我的呼喚!”伊索爾德從後麵抱住他,但發現對方已經氣絕,不禁痛不欲生!
    致命的傷口,茫茫的大海,一切還是太晚了!
    “難道她如今必須站在你麵前呼喚你,
    這個為了開心地與你在一起,而勇敢橫渡大海的人?”
    淒婉的女高音在劇場內回蕩!
    “太晚了,固執的家夥。
    難道你要用這最嚴厲的刑罰懲罰我,對我痛苦的罪行毫無憐憫?
    難道我再不能向你傾訴我的哀怨?
    就一次,啊?就那麽一次!”
    伊索爾德淚流滿麵,她脫下了自己的外套,緩緩覆蓋住特裏斯坦的屍體。
    “庫文納爾,聽!”
    “又來了一艘船!!!”
    目盲的牧羊人持杖點地,樂隊中突然傳來肅殺的銅管號角與短促的弦樂震擊聲!
    一場戰鬥一觸即發!
    警戒的唱腔瞬間將庫文納爾驚醒,他迅速登上台階道具,往遠方眺望而去。
    “我認出了馬克和梅洛特!”
    “拿起武器和石頭,幫我!去門那邊!”
    這個忠心的騎士侍從強打精神,迅速進入戰備狀態!
    來敵的速度非常之快,轉眼舞台深處就出現了一道道人影。
    “馬克就在那裏,帶著他的人!放棄吧,我們寡不敵眾!”有幾名親衛從大門處匆匆忙忙跑過來。
    “回到你的崗位上幫忙!”庫文納爾憤怒嗬斥一聲。
    這位忠心的侍從又看了旁邊失魂落魄的伊索爾德一眼,隨即眼中浮現出死士之意,頓了頓手中的利劍,唱腔堅毅而決然——
    “隻要我還活著,就沒人能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