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嗓音沙沙啞啞，軟綿綿的。

    可餘采霞聽得一愣。

    “向西！？”

    沈向東，沈向南，這哥倆也一陣驚喜。

    “老弟！”

    倆人像猴子似的，嗖地一下竄到炕邊，喜不自勝地看著向西。

    可向西一哆嗦，臉色更白了，小孩再次閉住嘴，驚惶地看著這些人。

    “先離遠點，”沈依雯見狀，趕緊把二人拉開。

    自從出事後，這孩子不是沒醒過，可之前在衛生所，受不得驚，更見不得生人。

    甚至就連他自己的親娘，親哥哥，但凡離他近一些，都會造成他的應激反應。

    餘采霞掩住口，卻劈裏啪啦地掉著淚珠子。

    “向西，你沒事了？你再喊一聲，再叫一聲讓娘聽聽，好不好？”

    向西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臉色還是很白，心裏還是很怕，卻再次小小聲地喊：“娘……”

    餘采霞喜極而泣。

    原本都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以為向西會像個小瘋子似的，會那麽一輩子，可誰知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要是早知道，她早就該回來了！

    果然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狗窩，不論到了啥時候，家才是最叫人安心的地方！

    餘采霞抽噎個不停，想抱抱向西，卻又怕碰疼了這孩子，怕孩子害怕。

    而向西躺在炕上，他身上好疼，就像是那一天……

    他這些日子，仿佛做了一場永無休止的噩夢。

    那天早上，他捧著個菜團子，小口小口地啃著，他路過林子時，聽見些聲音，他好奇地探了一下頭。

    雖然他還小，他才十歲，可窮人孩子早當家，他其實什麽都明白，他一點都不傻的。

    況且家裏房子少，他和兩個哥哥，每天晚上都是和爹娘擠在一張炕上，他爹娘感情又好，有時候夜裏不注意，也曾叫孩子們聽見過一些……

    向西知道那是什麽，他小臉通紅，轉身就走。

    但其實他當時光顧著靦腆害羞了，覺得自己看見不該看見的，根本沒看注意那倆人到底都是誰。

    直至——

    “沈向西？你都看見了什麽！？”

    突然一隻手抓住他肩膀。

    向西茫然地回過頭，就看見董翠娥臉色鐵青。

    他隱隱明白事情不妙了，“我沒……我不知道……”

    他搖著頭，心裏不安，就想要跑。

    可突然間，一個嘴巴子，狠狠抽在他臉上，將他扇倒在地上，他撞傷了腦袋。

    臉上火辣辣地疼，頭也頭，頭還暈，兩眼發黑，甚至看不清東西。

    可他知道事情不對勁，他踉蹌著爬起來就想跑，甚至想要喊人。

    “救——”

    “砰！”

    他才剛開口，突然一根燒火棍，重重地抽他腦袋上。

    他再次被打倒在地上。

    血順著頭蓋骨往下流，流進他眼睛裏。

    而董翠娥突然像瘋了一樣，衝過來薅住他的衣領子，連著十幾個耳光，摁著他的腦袋往地上砸，又站起來對準他的頭，他肚子，他胸口，踹了他好多腳……

    他被打得奄奄一息……

    ……

    “娘……”

    向西伸出小手，軟乎乎地握住餘采霞，他自個兒吸了吸鼻子，小嘴一癟：“娘，我疼，我害怕……”

    “向西啊！”

    餘采霞一聽，哭得撕心裂肺，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抱住了向西。

    而沈向東，向南，這哥倆也眼眶通紅。

    “沒事了，沒事了！我老弟好了！”

    他倆說：“老弟，你說，你說是誰！咱們幫你去報仇！”

    “對！向西，你說，”餘采霞也抽噎著。

    可向西看了看他娘，他娘咬牙切齒。又看了看他兩個哥哥，哥哥們也眼眶通紅，氣得攥緊了拳頭。

    他甚至還看見，他大哥沈向東懷裏揣著把菜刀，那刀柄在外頭露著。

    向西哆嗦了一下，他抿緊了小小的嘴巴，把臉埋進了餘采霞懷裏：“不知道……”

    “什麽？”

    向西咬了咬自個兒的嘴唇，猶豫幾秒，才輕輕地說：“不知道，我沒看清……”

    ……

    沈依雯在四房門口站了許久。

    看樣子，至少向西心智方麵已經恢複正常了，這是個意外之喜，很教人高興。

    可是，向西說他不知道，說他沒看清……沈依雯若有所思。

    “哎唷，這不是沈老四媳婦嗎？咋這麽高興？”

    中午時，餘采霞走路帶風，精神抖擻地去了趟食堂。

    見有人問起，餘采霞一吐連日來積攢在心中的鬱氣，可心裏一琢磨，又馬上把笑容往回收了收。

    “我家向西傷口恢複的不錯，我這是心裏高興呢。”

    她絕口不提向西已經能開口講話的事情。

    “哎！這可憐的。”

    大夥唏噓著。

    不遠處，董翠娥心裏一咯噔，盯著餘采霞的背影皺了皺眉。

    餘采霞說的是真是假？難道真的隻是因為向西恢複的不錯？

    恢複？

    猛地一驚，董翠娥心裏直發毛，她趕緊轉身，悄悄去了沈家一趟。

    但沒敢離太近，僅是藏在角落裏小心張望。

    “大哥，你快點，再把柴火抱進來點，今兒天氣又冷了，別把咱老弟凍壞了，我剛剛摸炕都不咋熱乎了。”

    一掃前幾日就算強顏歡笑也掩不住的陰雲，這沈家四房好像放晴了。

    有些事不是用嘴巴說的，就算不用嘴說，可一看這精氣神，就不對勁。

    若是隻有餘采霞一個還好，可如果四房所有人都這樣……

    董翠娥越想越不安。

    她望著沈家那邊，神色也漸漸變得陰沉起來。

    家裏沒鐵鍋，燒不了熱水，但辦法都是人想的。

    沈依雯之前在家裏，每天早上，都是用一個黃銅盆子燒水的，如今這盆子洗幹淨，燒了一盆熱水，幫向西衝了點麥乳精。

    當她來到四房時，沈向東和向南正忙忙活活。

    向西身上，頭上，都有傷，他疼得不敢動彈，自個兒在那兒悄悄忍著，就算疼了，也不再吭聲了。

    沈依雯一進來，他小身子一哆嗦，害怕地抿緊了嘴巴。

    沈依雯看見了，就悄悄將麥乳精放在了炕邊，放在向西伸手就能夠到的地方，然後什麽也沒說，就迅速地離開了。

    向西怔了怔。

    孩子悄悄地望了一眼沈依雯的背影，想起之前在衛生所的那些日子。

    他其實，他其實都知道，隻是，像噩夢一樣，好像被魘住了，到了此刻，才算是有了幾分真實感……

    好甜，聞著就知道，肯定很甜……

    他又看了看那一大碗麥乳精，再次悄悄地眨眨眼。

    “雯姐！”

    向南來到沈依雯麵前，齜牙露出個燦爛的笑容。(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