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安眠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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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12月26日 星期三
7:00 a
昆城一中的早梅陸陸續續開了。早自習昏昏欲睡的時候,猛吸上一口,頓時感覺更想睡覺。
“昨天那張英語卷子,拿回去讓家長簽字都簽好了吧,兩位課代表收一下。”王神牛課後走出教室門的時候撂下一句。
任望珊點了點卷子,發現這組還剩下於巋河沒交。她轉過去輕輕敲了敲於巋河的桌子:“於巋河,交卷子啦。”
於巋河磕在桌子上的腦袋巋然不動,宛若死亡。
他額頭抵在書桌上的樣子,讓人徒然生出一種“這孩子昨晚肯定熬夜學習了吧竟然這麽困”的敬意。
於巋河終於懶懶地從桌上抬起頭,眼神卻是清明的。
“你是不是忘記簽字了啊。”任望珊盯著他。
“那必須的啊。我爸媽常年都不在家,家裏隻有打掃衛生的阿姨。”於巋河理所當然道。
“那你試卷還交不交,不交的話我給你糊弄過去?”
“欸,別啊。你剛當課代表,要是查出來對你不太好。”於巋河真是服了他這前桌,說好的乖巧小姑娘呢。
“那你怎麽辦?跟王老師說一聲嗎。”
於巋河笑笑:“這還不簡單。刷刷幾秒之間,一個龍飛鳳舞的“於穆和他的老婆何婧姝”瞬間躍然紙上,筆鋒騷得不行。
任望珊鼓起腮幫子:“好吧。”
哪有家長這麽簽名的。
到最後一節班會課末尾的時候,王神牛站在講台上宣布:“31號的跨年晚會,應教務處要求,咱班至少得報上三個節目。”
“跨欄能算節目不?”程鼎頎插嘴道,不到半秒就被王神牛嫌棄地瞪了回去。
“班長你統計一下,晚自習後交給我名單。”王神牛把報名表放在於巋河桌角上,就從後門離開了。
晚自習結束前,於巋河戳戳任望珊肩膀:“欸,小前桌小前桌,來幫個忙唄。”
“?”望珊略微回過頭。
“上次好像是誰說的沒有什麽不會的?”於巋河用氣音道。
“那你怎麽不報。”任望珊鼓鼓腮幫子。
“我報了啊。”於巋河笑嘻嘻地把報名表攤開。
第一欄寫著:夏成蹊 文漾笙 吉他彈唱小情歌
第二欄是:於巋河 鋼琴水邊的阿狄麗娜
任望珊一愣:“你還會彈鋼琴啊。”
於巋河撐著腦袋:“和書法一樣,都是長輩給逼的。老小就開始學了,我這人其實也沒什麽音樂天賦,倒硬是被我媽逼成了半個鋼琴神童,算是勉勉強強能糊弄糊弄外行。這首我從小學表演到現在,沒換過。”
於巋河沒有說的是,他之所以選擇了水邊的阿狄麗娜,是因為每每聽到這首歌,他就會想起河堤邊迎著風紮馬尾的任望珊,臉上那個張揚又自信的笑容,每分每秒都在閃爍著金色的光芒。
“行。那我報個芭蕾舞吧。”任望珊接過紙筆,在第三欄用秀氣的字體寫下春天的芭蕾。
“你會的舞居然是芭蕾啊。”於巋河哂笑,“會這個的人很少的。”他默然拿回報名表。
任望珊對他的話不置可否,但又突然想起了什麽,輕聲再次轉過去問道:“於巋河,學校裏的大禮堂有沒有配耳麥啊。”
於巋河垂眸想了想,篤定道:“恩,有的。”他好像想到了什麽,眼神微微發亮:“你是說你要”
“恩,”望珊莞爾一笑,提過於巋河的筆,把節目分類的“舞蹈”二字劃去。
望珊其實已經大半年沒有跳舞了,晚自習結束後回到出租屋試著在房間壓了壓腿,發現韌帶微微有些發緊,她咬了咬牙。壓韌帶是很考驗韌性與吃苦程度的一門基本功,要是練好了基本功一半也就打好了。
望珊壓了一個多小時,感覺韌帶終於在慢慢變軟,她呼出一口氣,才發現額角已微微冒著細細的冷汗。
“吱呀——”望珊打開衣櫃門,往深處翻找,找到了她的舞鞋和舞裙,還有一根纖長的粉色絲帶。在櫃門底下,還有她的化妝包。
其實,爺爺奶奶當時帶著她連夜匆匆搬出原來的家的時候,她還以為再也不能像之前一樣穿上芭蕾舞裙,在舞台上跳舞了。沒想到剛轉來昆城一中,這麽快就有了再回到舞台的機會。
不過時間緊,任務重啊。明天去試試能不能申請個音樂教室練習吧。出租屋
肯定是不行的
夜已經很深,昏黃的燈光在寒風中一閃一閃,仿佛隨時會熄滅。斑駁的老牆上,少女纖瘦的影子在光影裏跳躍,旋轉,基礎手位動作行雲流水,肢體線條流暢而纖長。
她此時的身體是在燈光下,心思又在燭火中,靈魂則在陰影裏。
2012年12月27日 星期四
6:10 a
晨光熹微的時候,任望珊剛掐滅手機的鬧鈴,qq就又響了。她迷迷糊糊地打開qq一看——
“‘魚遇餘欲與’請求添加您為好友。”
任望珊睡眼朦朧地坐在床上看了小半天,才看出這是她後桌,忍俊不禁地點了同意。
“魚遇餘欲與和shane已成功添加為好友”
滴滴滴滴滴滴——
“小前桌早。沒打擾你睡覺吧。”
“沒有,我剛好起來。”任望珊快速地打字。
“是想早點跟你說,昨天晚上我跟音樂老師在學校借了個音樂教室,你也一起來排練吧,方便一些。”
望珊莞爾:真是想要什麽來什麽,今天是lky ay嗎。
“好啊。”任望珊轉念一想:“那文漾笙和夏成蹊呢?也一起來吧。”
“我昨晚上叫過了。這兩人神神秘秘的,說是自己有地方排練了。”
“哦。”望珊簡短的回複,又加了一句:“那行,我洗漱去了。”
任望珊進班級的時候,文漾笙正在和夏成蹊說話。見她來了,夏成蹊朝望珊點了點頭,就回自己位子上了。望珊走過去跟文漾笙說早安,順便問了句:“你們兩個怎麽不和我們一塊兒去音樂教室排練啊。”
文漾笙莞爾一笑:“因為我的吉他在我家,不太方便帶過來。所以副班都是晚上晚自習結束去我家排練的。我倆的小區是門對門,父母也認識,比在學校方便得多。”
任望珊眼睛微微睜大:“是你彈琴夏成蹊唱?我以為反過來的。”
文漾笙語氣裏偷偷帶了一絲不易覺察的驕傲:“那是當然啦,夏成蹊他聲線很低,唱歌其實真的很有感覺不過他平時真的不唱的,我也是軟磨硬泡了他好久。反正等到跨年那天你就知道啦。”
任望珊眯起眼睛:“知道啦。”
文漾笙突然想:於巋河家裏明明有一架德國進口的三腳鋼琴可以練習,幹嘛也要去湊那個小音樂教室的熱鬧?
不過這個想法很快淹沒在文漾笙和程鼎頎相互嚷嚷的喧鬧裏。
接下來的三天,任望珊和於巋河就過起了教室——辦公室——音樂教室三班倒的生活。在音樂教室的時候他們各練各的,也不相互叨擾。
休息的時候,任望珊遞給於巋河一瓶小賣部的橙汁。於巋河接過道了謝,從包裏拿出一個盒子遞還回去:“給你的。”
任望珊坐在地板上,打開蓋子發現是滿滿一盒洗好的草莓的時候,愣了一下,疑惑地看向於巋河。
於巋河插著兜靠在牆上笑笑:“文漾笙跟我說的,你喜歡吃這個。”
她仰起頭,這個角度的於巋河顯得脖頸很修長,下頜線也很突出:
“恩,謝謝你啊。”
跨年晚會近在眼前了。高一(1)班的才藝小分隊都有一絲絲緊張。
“對了小前桌,元旦放三天假,你有什麽計劃嗎。”於巋河下課戳戳任望珊的背。
“啊?”任望珊錯愕地回頭:要是於巋河不說,她都忘了接下來有三天假期了。
任望珊一想到三天的預計作業量就頭大,忙歎息著搖搖頭:“沒。數學作業就能花我一整天。”
“既然沒有,”於巋河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自動忽略了“沒”字後麵的所有話,歪著頭道:“程鼎頎他們幾個說要去新開的嘉年華鬼屋,一塊兒去吧。”
“哦。”任望珊淡淡地答:“應該沒什麽問題。”
等下!?
事後再回想起來,答應去玩那座鬼屋絕對是任望珊高中三年的痛。人多才沒用呢,害怕不還是一樣害怕。而且程鼎頎這家夥人設簡直是人間第八大奇跡,叫起來比真鬼還要瘮人
2019年10月3日 星期四
2:30 a
淩晨兩點半,南隅獨墅區。
哢塔一聲——房間門緩緩打開。
外麵下著暴雨。
麵容精致的女子疲憊地換了鞋,端起馬克杯從淨水機中倒了小半杯涼水,又打開抽屜,在林林總總的藥瓶中揀出兩瓶,隨意往蓋子裏倒了幾片,仰起頭就著涼水盡數服下。
“你自己問問你自己,你想不想見他?”
響起前天在咖啡店內夏成蹊依舊溫和卻隱隱帶著刺的質問,任望珊滿腦子隻剩下不知所措。
還有空洞,迷茫,和頹廢。
當然,這些東西都見不了光。在大學同學們麵前,她依然是那個驕傲的,自愛的任望珊,知道隱情的隻有那麽寥寥少數人。
以前她做這些,不過是為了找出當年事情的真相。可是她還沒真正踏入社會,血淋淋又殘酷的真相就被她和他的愛人裸地撕裂,暴露在白晝之下。
兩三年前麵對那樣蝕骨的真相,都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她可能不再有動力了。
女子對著鏡子卸了妝,撫摸著鏡子裏濕漉漉的臉龐:
高鼻梁,雙眼皮,眼窩跟高中相比變得深了許多,野生眉根根分明,天然帶一點絳紅的唇珠,額前沾濕的碎發隨意地貼在鬢角,看著倒有幾分柔弱的美感。
於巋河,我承認我曾經深深地,熾熱的愛過你。但除了愛過,好像也沒辦法再做什麽了。
你就在這裏,那你還能回來找我嗎。
又打雷了,我好害怕啊。
你還記得我們以前是什麽樣子的嗎。
你現在在幹什麽呢。
我好想文漾笙啊她是全世界最好的女孩。
是我對不起漾笙,對不起夏成蹊,更對不起大家
之後任望珊還說了些什麽,連她自己都聽不清了,細細的哽咽盡數埋沒在抽泣裏,胸口劇烈的起伏隨著時間的推移和安眠藥藥效的慢慢發作,漸漸平息,淹沒在窗外暴雨打在葉子上的聲音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