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7 希望你救救我
字數:7085 加入書籤
2013年6月30日星期天
於巋河給任望珊打電話的時候,任望珊正在幫忙搬家。
林深給望珊一家找了新的房子,就在子衿路188號。那兒離圖書館很近,望珊以後可以隨時去借書;路口就有公交站台,有直達昆城一中的公交車,望珊往後上學也輕鬆方便許多。
望珊手機開著免提,一邊整理著雜物:“啊?不用特意來幫忙啦,你家不是在城東嗎,那麽遠呢。我這邊都快好了,況且林叔叫了搬家公司,車就停在外邊呢。”
河堤口的老樹旁,於巋河倚著樹根,一手隨意地插著兜,一手拿著手機:“那行吧。對了,你晚上能出來嗎。”
“應該沒問題。不過欸?有事嗎。”
“也沒什麽大事兒,”於巋河換了個姿勢在河堤上蹲下,也開了免提:“就是上回考試說好的,請你吃個飯。”
“瞎說好了什麽呀。”任望珊邊把雜物箱裏的明信片都分出來歸好類,邊笑道:“不是說我沒考到130才要請嘛,你沒看我成績單啊,咱們的全年級第一?”
“怎麽會。總分都到366了啊小前桌,挺厲害嘛。”於巋河低笑,換了個手拿手機,“托你的福,我英語剛好108,王神牛都跟老爺子表揚我了。”
“嗯哼哼,我們全年級第一很厲害嘛。”
“咱們全年級第十七也很厲害。所以呢為了感謝我的小前桌,再順便慶祝我一下小前桌的進步,班長請你吃個飯。”
“恩好吧。那我想吃樹老板做的鬆鼠桂魚。”
“知道,都聽你的。”
於巋河等任望珊先掛了電話,籲了口氣,給樹老板發了個消息後,把手機又放回褲兜。他抬起左手看了看時間,現在是下午兩點一刻,離約定在壺碟的時間還有三個多小時。他原先準備直接去壺碟等著,走到大街上的時候步履一滯——
要不先去子衿路188號看看吧。小前桌說是離圖書館很近
那看來這個暑假得多去去圖書館。
於巋河在馬路邊一蹦一跳地走著,頭上戴的nk棒球帽在他微微冒汗的側臉落下一小片陰涼。室外氣溫直逼35度,飛速行駛的車輛帶起冒著熱氣的煙塵,但他並不覺得煩躁或是沉悶,反而心情很好。他黑金色asi手表遮住的地方有任望珊瘦金體的漂亮字跡,腳上穿的aj也曾被小前桌紅著臉踩過一腳;市中心的天空碧藍而沉浸,路過耳畔的風帶著夏天特有的氣息,而他的頭頂是金色的太陽。
少年突然飛快地向前跑起來,風光霽月,意氣風發,像是要去一日看盡長安花。
心裏想著什麽人時,世界都會變得不一樣。
——————————
2019年10月10日星期四
13:45p
“任望珊。”於巋河低著頭看她,聲音有些沙啞的磁性。
任望珊臉皮一麻,抬眸才驚覺於巋河已經站得離她很近了。黑暗之中,二人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你擋住求助電話了。讓一下。”
“哦。”
任望珊往旁邊移了一步,於巋河走到她身旁,伸手剛準備去拿白色的求救電話,突然間———
“轟隆隆——”電梯猛地向下落了一截。
任望珊反應不及,還沒來得及扶住電梯內的扶手,一個踉蹌,眼看就要摔倒;於巋河拿著電話的手瞬間鬆開,幾乎是下意識的第一反應,伸手摟住她。
一切又再次平息下來。四周盡是黑暗,萬籟俱寂,她能聽到於巋河重重的心跳聲。任望珊在他懷裏喘著氣,過了十幾秒清醒過來後,身體突然一僵,隨即又微微顫抖起來。她瞬間倒吸了一口涼氣,瞳孔猛地縮小——
這是極度恐懼的表現。
任望珊這才想起來,他們在十二層,十二層啊!剛剛掉了那麽一截,那現在他們也就是在十一層左右的高度啊!
她感覺腦袋裏嗡嗡的響,腦海中浮現無數電梯失事的新聞畫麵:缺氧窒息,心肌梗塞,瞬間下墜
於巋河站穩了,看向自己懷裏的望珊:“望珊。你可以嗎。”
理智讓她清醒了些,望珊點點頭,握著於巋河的手臂,也撐著電梯裏的扶手站好,拿起米白色的求助電話。
電話裏隻是傳來沙沙的雜音。
“電話線路可能因為故障切斷了。”於巋河皺了皺眉,“沒關係,別怕。”
其實任望珊現在怕得要命,於巋河明明也沒有什麽把握他們能順利出去,但這句“別怕”說出口的時候,任望珊就莫名地安心了大半。
或許這就是成熟精英人士的人格魅力吧,任望珊心說。
任望珊從包裏拿出手機一看:嘖,高檔酒店的電梯壞就壞在這裏,隔音和屏蔽係統都做的太好,一格信號也沒有。她試著給校長和老師發了幾條微信,看著消息旁邊的圓圈轉了許久之後,最後變成了紅色的驚歎號。
“於巋河,現在怎麽辦。”任望珊壓著害怕的情緒,強作鎮定地看他。
於巋河沉默了一會兒,聲音有些微醺的沙啞感:“等。”
怕任望珊沒理解他的意思,過了兩秒又補充道:“隻是上樓拿個手機,按正常情況我們早就回去了。退一萬步講,就算路上有什麽事兒耽擱了,也不會超過二十分鍾。”
狹小而幽閉的的黑暗裏,男人的聲音成熟而令人安心:“我不相信f大的老師會蠢到一直傻傻地等,等他們發覺自己給你發消息你不回,打電話又打不通的時候,自然就會想到可能出事了。況且酒店客流量那麽大,這個電梯一直下不來,酒店工作人員或許發現的時間會比你們f大的老師更早。”
“望珊,想辦法讓自己平靜。盡量減少呼吸的次數。電梯密閉性太強,空氣流通幾本為零,我們要節約氧氣。還有,去蹲在電梯夾角的位置,以防電梯再下墜,膝蓋會受不了。”
於巋河一邊說著,一邊把每個樓層的按鍵都摁亮:希望有用。
任望珊默默地看著他:即便是在生死一線的時候,這個男人竟然還能夠如此的冷靜。
可是她完全不知道的是,從電梯下墜那一刻起,這個男人背後的冷汗冒得就沒有停下來過。人對死亡有著本能的恐懼,但是他強製著讓自己冷靜,冷靜再冷靜。如果此刻他都不能冷靜下來,那任望珊該怎麽辦?
她會害怕,會哭,會發抖,會失去希望。這是於巋河最害怕的事情,他知道任望珊在想這些時是什麽樣子,他不想看到,也害怕真的看到。於巋河的確天不怕地不怕,但是任望珊的眼淚不是天也並非是地。
最後能不能得救,他於巋河自己也不知道。或許在下一刻,電梯就會失控下墜,誰也救不了誰。
但至少現在這一刻,他要任望珊安心,要她相信我們一定能出去
五分鍾。十分鍾。十五分鍾。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任望珊漸漸的有些窒息感,身體止不住地振顫,出汗,她感覺胃難受得想吐。與此同時感覺胸口發緊,疼痛感和壓迫感鋪天蓋地地向她襲來,還伴有一陣陣的眩暈。
於巋河發現她不太對勁,趕緊蹲下來扶住她肩膀:“望珊,望珊。沒事兒吧。你看著我,我是於巋河。”
任望珊瞳孔有些渙散。於巋河慌了,夏成蹊說過的,任望珊還有伴隨性恐慌症,內心極度焦慮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現在它來了。
他眼角瞬間紅了,言語也有些語無倫次起來:“任望珊,望珊你帶藥了嗎。望珊,沒事,我們不會有事兒的。你要相信我。我們沒事。你一直相信我的啊,對不對。”
望珊殘存的意識讓她搖了搖頭。於巋河不知道是在回應哪一句話。她是說她沒有帶藥,還是說她不相信他呢。
於巋河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任望珊,努力安靜下來聽我說。”
“你是安全的,我此刻就在你身邊。”
“這個感覺會過去,沒有什麽不好的事情會發生。”
“你可以對抗它,也可以處理它,你足夠堅強。”
任望珊沒有什麽實質性反應,隻是不住地咬著牙發抖。
於巋河把她緊緊抱在懷裏,伸出自己的手臂:“望珊,實在難受就咬我好了,不要忍著。你一直知道的,我不會疼。”
任望珊毫不猶豫地一口咬下去。她此刻並不很清醒,嘴上咬下去也沒輕沒重的。等她再反應過來,齒縫裏早已經滿是腥甜。
她本就白皙的臉瞬間變的更加蒼白起來。眼前的於巋河抱著她,就這麽一膝著地,半跪在地麵上,血順著胳膊透過襯衫,往下一滴一滴地流,甚至能聽到血滴落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輕響。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血腥氣,黑暗中她看不見自己在他身上留下的齒印,更不敢用手去觸碰。她很害怕傷害到於巋河,可她今天卻這麽做了。
不疼是不疼,可這不代表他就不會受傷。
他到底這樣受傷過多少次,才能這麽坦然又清爽輕鬆地說出“我不會疼”?
任望珊又想起多年前文漾笙坐在天台山跟她說的話,頓時一陣苦楚。
於巋河感受到她微弱的氣息,低頭摸了摸她的頭發,輕輕地笑了笑:“望珊,好一點了嗎。”
“對不起剛剛我”任望珊還在喘著氣。
於巋河溫和地笑了:“沒事。沒事望珊。我都知道。你很堅強,做得很好。”聲音很慢很柔和,也讓人很有安全感。
任望珊一怔。什麽叫他都知道?
不是我理解的那個“都知道”的意思吧?
他剛剛跟我都說了些什麽來著好像很陌生,又好像在哪兒聽過。誰好像也跟我這麽說過
他已經很久沒有用這個溫柔的語氣跟我說過話了
“於巋河,對不起。”
“任望珊,你沒什麽對不起我的。”
不。於巋河,你不知道。我很對不起你。
我因為愛你,所以常常想跟你認真地道歉。我的愛渾濁,沉重,裏麵帶有許多令人不快的東西,比如悲傷,自責,憂愁,痛苦,絕望,甚至是難以自控的仇恨。而我的心早已脆弱不堪,我曾經無數次地被我的負麵情緒和焦慮恐慌打敗,在無數個夜晚想到那天的晚上瞬間淚流滿麵,就好像在沼澤裏拚命掙紮卻越陷越深。而我卻愛你,想把你也拖進這汙濁的泥潭,是希望你救救我。
任望珊,你不知道。你從來沒有對不起我,是我對不起你。
我以為我假裝不懂,故作輕鬆,看到你不再在乎我,不再理睬我,我就會說服自己:錯過就錯過吧,我能別過頭。我這兩年想遍了故事的來龍去脈,所有的哀傷與歡喜,擁抱與別離,笑與淚,愛與恨。夏天,前後桌,操場,作業,壺碟,籃球場,圖書館,子衿路,宿舍樓我把這些都從腦子裏清空。可我把我的心都掏出來,發現裏麵依舊是你喜歡的一切和你。很遺憾有的事情並沒有按我所想的方式就這麽發展,它好像一匹失控的野馬,頭也不回地踏上了目無星空的荒原。兩三年前的那個晚上我醉了一宿,至今刻骨銘心。我傷害了你,可我現在又來找你了,對不起。
電梯門忽然緩緩打開,在黑暗裏劈開了一束光。
瞬間出現的強光刺得二人有些睜不開眼,於巋河下意識的擋住任望珊的眼睛。安靜的一方天地瞬間充斥了嘈雜聲,耳邊有校長和老師的聲音,酒店工作人員的呼喊,還有帶著安全帽的維修工人
任望珊呼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瞬間鬆弛下來,身體軟綿綿地不受控製,直接倒了下去。
於巋河慌忙道:“校長,快叫救護車!”
“叫了叫了!欸於總您的手臂”校長一看於巋河的手臂嚇了一跳,齒印深深嵌進皮肉,還不斷地往外滋著血。
於巋河低頭一看,隻是朝校長擺了擺手,把袖子往下拉好。
任望珊最後的意識是:於巋河那件白襯衫肯定很貴吧,血是肯定洗不掉了。我得賠給他,我不能欠他的。然後她無意識地朝著於巋河皺了皺眉。
“你別皺眉,”於巋河輕輕道,“我這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