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6 山河永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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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年11月10日星期六

    昨天周五下午,任望珊終於退燒出了院,不過在湯魔的堅持下沒有直接來上學,而是在家裏休養了半天。不過這半天望珊也肯定沒閑著,她跟湯魔要了期中試卷的複印件,去到圖書館安安靜靜地做好,準備今早帶過來給老師批一下。

    回到學校,空氣清新,天際明朗,不暖不寒,難得的好天氣。

    本來今天也應該到放榜的日子了。不過據程鼎頎的廁所消息,這次題目是學校自己出的,有些偏難,分數設置得有一些不合理,所以改卷子也相對慢了一些。可能今晚才會出班級成績,公告欄的榮譽榜總排名估計還得等周日返校周周練時才能看到。

    行政樓的老師第一節課下課找學生會主席有事,於巋河出班級門路過(2)班時習慣性向裏麵看了一眼,恰逢望珊抬眸,淺茶色的眸子像璀璨流星。

    對視半秒而已,於巋河回頭繼續向前往樓梯口走,麵上卻是發自內心地笑了:

    你回來了啊。

    延時課前,於巋河敲敲窗戶:“望珊。”

    望珊從錯題集裏抬起頭:“怎麽啦。”

    “等會放學能一塊兒去壺碟麽。樹老板中午發消息來,要我帶你去,說是今天撈了螃蟹。”於巋河一手撐在窗台的白色瓷磚上,笑了笑:“他老人家太久沒看見你了。”

    “樹老板才不老呢。”望珊回嘴,頓了頓:“那我就去吧,看在樹老板的麵子上。”

    於巋河挑了挑眉:“行啊。放學等我來找你。”

    延時課是老錢的曆史,依舊是發小題課堂測驗。任望珊做完的時候抬頭一看,剛好五點二十,還剩下五分鍾理一理書包,下課鈴響就可以直接去(1)班等於巋河了。

    戚樂做完題,看望珊都理好東西了,不禁笑得聳肩:“和於巋河出去這麽心急。”

    “才不是呢!我這是題目做的快沒事幹才理書包的。”望珊趕緊噘著嘴跟戚樂強詞奪理,戚樂也不跟她爭,隻是笑。

    下課鈴響,望珊把卷子交給曆史課代表許念念,書包還沒來得及背好就跑到走廊,卻發現於巋河已經靠著欄杆玩手機了。

    “這麽早啊你。”望珊覺得她已經很快了,沒想到於巋河根本不是人。

    於巋河從手機屏幕上抬起頭,把手機往褲兜一塞:

    “王神牛下課早,說早做完當堂測驗就早出門。今天我也不用盯值日,有勞委程鼎頎管呢,就先出來了。”

    “恩,走吧,現在走過去二十多分鍾能到了。”任望珊說著轉身,卻被朝後拉了一下:“包給我。”

    於巋河把望珊的書包卸了下來,往手上一勾:“現在走吧。”

    “恩。”少年從身旁經過的時候薄荷味很濃,背著黃昏落下一片陰影。

    不知不覺,於巋河竟然這麽高了啊。

    感覺和去年相比,肩膀也寬了,手也大了。

    任望珊好像一年也沒怎麽長個兒啊,還是164左右,他於巋河倒是蹭蹭蹭竄的老快了。

    校門外。

    “梁叔,我們走啦,周末快樂哦。”望珊乖乖跟梁叔揮手。

    於巋河也順勢擺擺手。

    他的外套拉鏈敞著,背上背著的是自己的包,手裏還懶洋洋地提著個明顯小一號的米色雙肩包,看起來瀟灑又不羈。

    望珊剛要走上人行道,被於巋河叫住:“欸,走這邊。”

    “啊?”

    於巋河指著的方向是出門右手十字路口的一輛黑色賓利。

    “做我家車去,已經講好了。”

    “你讓我坐你家車去啊。”

    於巋河莫名其妙地一聳肩:“有什麽問題?多方便啊。”

    方便是比走路過去方便挺多,也的確沒什麽問題。

    任望珊就是莫名其妙地有點不好意思。

    她咬著下唇點了點頭:“那就勞煩你家的司機叔叔了。”

    “走了,樹老板已經等著了。”於巋河哂笑。

    於巋河幫她拉開車門,跟司機叔叔打過招呼後,望珊在車後座靠窗的位置坐下。黑色賓利裏的座位寬敞而舒適柔軟,空氣清新劑的氣味和於巋河身上的很相似。任望珊很久沒坐過私家車了,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覺。

    由於他們出來得早,在校門口路段本會擁擠不堪的離校日,車流量竟還並不太大。車子勻速行駛,路過了上次的嘉年華鬼屋,接著便緩緩停在了壺碟的門口。

    周六晚上的壺碟依舊是客流量大得驚人,於巋河在望珊前麵走,穿過開滿波斯菊的小院,層層疊疊的人群,古樸搖曳著風鈴的門口,木質桌椅,喧鬧聲。

    最後停在了靠角落的一張小桌子。於巋河抬手把上麵放著的“此座有客”牌子拿掉。

    這個角落的位置很巧妙,雖說沒有單獨分隔開來,卻是在整個廳堂的最深處,相對安靜;又剛好靠窗,與外部世界的斑斕離得很近。

    於巋河上車時事先跟樹老板打過招呼,兩人閑聊了沒一會兒,服務員就上了菜:

    一道蟹粉豆腐,兩碗金黃的蟹黃蓧麵。

    “試試看,”於巋河把調羹遞過去,又墊了份手帕紙,“我從認識樹老板開始,年年就盼著十月十一月。”

    望珊低頭舀了一勺,吹涼之後放在嘴邊。

    “!!!”

    “哈,沒騙你吧。樹老板的拿手菜。”

    望珊用力地點點頭。

    樸實的豆腐塊緊實卻富有彈性,塊塊分明未碎。蟹粉很新鮮,是現煮現拆的,毫無深加工的腥膻之氣。蟹殼低溫慢慢萃取熬製出黃油,鮮香濃鬱卻不油膩,葷香絲毫未掩飾蟹肉鮮甜,入口濃醇味道與清爽口感皆平衡。金黃透亮的湯中不見蟹,餘味幹淨悠長。

    “別吃太多了,胃剛剛好一點。”

    “知道啦知道啦。”

    兩人又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一些學校的事,望珊沒忘了期中的試卷,把自己不確定的幾道題跟於巋河對了答案。

    於巋河低頭吃了口蓧麵,突然想到什麽抬起頭:“望珊,平時你數學題要是不會,在家也可以網上找我。”

    望珊用手撐著臉,歪頭道:“可是有時候很晚啊,比如一點多這樣子,怕你睡著了,打擾到你。”

    她抬手把頭發攏成低馬尾,補充了句:“所以那個時間點我要是不會,可能就在用搜題軟件。”

    “我也睡的很晚,你可以問。”於巋河失笑,“況且我如果真睡著了,發消息也打擾不到我。”

    望珊想想,讚同地點點頭:“也是欸。而且搜題軟件原題都搜不到,也不太好用。”

    她眉開眼笑:“這樣想想,還是你最好用。”

    於巋河嘴角猛地抽搐了一下。

    任望珊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沒啥,”於巋河“嘖”了一聲,低頭扶額道:“你說得對,我最好用。”

    “還有啊,”他突然認真起來,“別再熬夜了,身體這麽差。”

    “好,記住啦。”

    人此時少了一些,樹老板從後廚急急忙忙跑出來:“望珊來了啊!豆腐和麵好吃不好吃?”

    望珊看見樹老板就開心,笑起來講話聲音甜甜的:“當然好吃呀!啊還有,前幾天在醫院的粥,也謝謝樹老板關心啦。”

    樹老板一邊脫下袖套擺了擺手:“嗐,那主要不是我,你還是多謝謝你對麵這位吧,他那天中午就算好時間讓我備著了。”

    “咳咳,打住打住。”於巋河撓撓頭。

    “嘿——”樹老板故意升了個腔調,“還不讓說了——”

    望珊看著他們,心裏感覺暖洋洋的。

    窗外,波斯菊紮根在土壤裏綻放,和微風一起生存。很想張揚,但又羞澀得不想被人發現,隻能偷偷靠在風的懷裏,想著來生要做風,明朗開闊,撫凡人心,熱烈坦蕩。

    2013年11月11日星期天

    20:20p

    周練結束,教學樓吵鬧聲不斷。

    “我去!老於!你的消息有倆!你想先聽偏不好的那個好消息還是先聽更好的那個好消息?”程鼎頎跳進教室,頭頂雜毛上下翻飛。

    “你是考場睡著了還是咋的,”於巋河失笑,“呆毛翹老高。話都語無倫次的。”

    “沒事,這哪裏影響我的帥氣。嘖跟你說正事兒呢,你這次考試出牌方式和之前月考不太一樣哈。”

    “?怎麽說?我不是年級第一啊。”

    還沒等程鼎頎接話,他就繼續道:“也沒事,考語文數學那天狀態是不太好。再接再厲唄。”

    “是年級第一,”程鼎頎默默擦了把汗,“這位置誰跟你搶啊,況且之前年級前幾名跟你靠的近的大多去史地了。不過——三門總分沒之前幾次甩得大,這就算是偏不好的那個好消息。”

    於巋河不置可否,後來微微點了點頭算是回應。

    他也想得通。分數拉得不大是正常的,第一天的語文和數學狀態沒在線,大部分分數都放第一天了。而英語能拉得分畢竟少。

    他自己默默反省了一下。以後無論遇到什麽事,都得先把眼前最重要的給先做好,不然兩邊都耽誤不說,費力傷神還讓別人擔心

    要是狀態很好,望珊也不至於許那麽個願望,唉。

    於巋河想到這事兒就頭疼,不禁抬手撐著下頜。

    程鼎頎看到他這個樣子以為他難過了呢,忙道:“嗐你幹啥啊!還有個消息沒聽呢!”

    “你等會去看光榮榜!你物化的甩分方式簡直是殺人誅心啊於巋河,我都替年級第二的物理成績那一欄尷尬,和你一對比真是——”

    高二之後,選修的內容明顯難度提升不少。很多高一時物理化學都能上90的同學,到高二初期可能變成6字開頭都說不定。理科光榮榜上排名年級第二的(3)班同學顯然就出現了這個問題,總分雖高,但物理隻有79,生物也是7字出頭。

    據程鼎頎廁所消息網,於巋河的物化不僅分數沒掉,還一不小心比物理化學的單科年級第二高出了十幾分。

    更有他的機密廁所消息渠道聲稱,老師們已經內定了這一屆讓於巋河出去參加下學期的省物化競賽。

    “老於,寒假之後那個物化競賽,兄弟我打包票是你去!”程鼎頎驕傲地一仰頭:“廁所聽到的所有消息保真。”

    “真不明白你在炫耀什麽啊。”蕭宸笑著走過來,給他腦門上來了一記。又回頭道:“去年拿省賽一等獎的是成醉,就運動會報幕長挺好看那個學長,你知道吧?去年光榮榜上貼了好久他那張證書。”

    “這有什麽難的,搞得好像咱老於不會拿一張回來一樣。而且咱們拿回來的肯定是特等獎,一等獎咱才不稀罕。”

    蕭宸默默翻了個白眼:“省賽不設特等獎,傻逼。”

    “嘁,就你懂。不過這次你也考的不錯啊老蕭,看來”

    “嗯哼?看來我最近認真?”

    “不可能的,是看來和我住果然會提高智商。”程鼎頎開始貧。

    “滾你的。”

    “以後睡一張床試試,看看能不能提高得更多。”於巋河淡淡地說道,還特意模仿了夏成蹊的語氣。

    “草!”二人同時急著罵道。

    隨後三人打在一起,王神牛在窗外默默看著,本想進去罵他們兩句的,但是又輕輕搖了搖頭,笑著默默走開。

    世界上就是有什麽東西,永遠折不斷,澆不滅,燒不化,凍不裂。而在王神牛眼裏,他們這樣十七歲的少年,恰好擁有這樣的堅韌與溫情,在涼薄世故的塵世間顯得更加珍貴。她真心希望這群少年能永遠如此,即便畢業之後進入社會,這樣的品質也至少能不要被埋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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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9年10月10日

    14:30p

    上海市第一人民醫院。

    “成蹊,任望珊出事了,她現在不太好。你有空的話過來一院等她醒。”於巋河聽完手機另一頭的回複,低頭謝了一聲,掛了電話。

    黎陽緩步走來。

    “巋河,律師那邊都處理完了。”

    於巋河抬起烏黑的眼眸,“恩”了一聲。

    他還沒有處理傷口,此時黑西裝白襯衣下麵,是深深的齒印。

    “你們都先走吧。我留下等成蹊。”

    “好,那你自己小心些。”

    黎陽本來還想說什麽,看到於巋河的樣子,終於還是沉默了下來。

    夏成蹊到病房的時候,天突然下起大雨。

    於巋河看了望珊一眼:“我走了,麻煩你看好她。”

    “巋河,你為什麽不自己留下。”

    於巋河轉身笑了笑,有些苦澀:“她見我就皺眉,我又是何必。”

    說完就帶上了門。

    夏成蹊沒說話,垂手站在窗邊目送他離開。於巋河沒有打傘,淋著雨一步步消失在他的視線範圍內。雨霧朦朧,他的身後,山河永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