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6 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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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35p
“怎麽會不要你了呢?”文漾笙著急道,“於巋河他不會的,你相信我望珊,別哭啊。”她聽著這句話也差點沒拿住手機,聲音緊張地有些發抖:
“沒事望珊,你等著,我現在就去找你好不好,你回長安道,哪兒也別去,乖乖等著我啊。”
但是北京的雨聲太大了,任望珊沒有聽見她的話。
文漾笙掛了電話,匆匆忙忙披了件衣服就往外跑。身後室友唐栗急忙道:“什麽事兒啊這個點還出去!”
“望珊那邊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我得去看看。”文漾笙皺著眉。
“明天再去吧,現在都這麽晚了,你就算現在走,到北京都幾點了啊!”唐栗從床上跳下來,“聽我的話,明天再去。”
文漾笙動作頓了頓,開口道:“我還是現在去吧。你明天也回家了對吧?我要是下午之前回不來,你回家的時候幫我跟宿管阿姨說一聲,說是我還要回來拿東西,先別鎖樓。”
“那!你至少跟你男朋友說一聲。”
文漾笙點點頭:“那我走了。”
“路上小心。”
文漾笙打了輛出租車去浦東機場,在手機上查詢著最近去北京的航班,卻發現所有的航班都因為北京的這場特大暴風雨,或取消或延誤。她立即對司機說:“師傅,麻煩改去高鐵站!”
“好嘞。這可遠著呢啊。”
“沒事師傅,麻煩快點。”
“知道了。”
上海沒有下雨,這個時間點,遠處十裏洋場歡歌,與文漾笙此時的心情格格不入。
她打電話給夏成蹊。
夏成蹊正在自習室和幾個同學做研究報告,抽出時間接了她電話。剛剛還麵無表情的臉上浮起了笑意:“怎麽了小笙。”
“我要去北京一趟。現在已經在路上了,望珊和於巋河好像出了事麽事,我得去找望珊。”文漾笙語氣裏透著著急,“就跟你說一聲,知道你在忙呢。”
“怎麽不早點說?”夏成蹊皺眉,“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啦,你不是想趕著回家之前把在做的課題盡量和同學多完成一些嘛,我去就好了。”
“這樣,”夏成蹊眉頭依然蹙著,“我馬上買下一班的票,你在那邊等我。”
“唉,拗不過你。”文漾笙輕笑,“行,那我在北京等你。”
文漾笙上了十一點的高鐵,到達北京應該是淩晨四點多。她給任望珊發了個消息,隨後倚在車上閉目養神。她出來時穿的衣服有些薄了,此時高鐵車廂裏人數不多,四周都是空蕩蕩的,她感覺有些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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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珊抱著肩在街道上漫無目的地走,口袋裏望溪和任幸川不知給她打了多少個電話,她也沒有接。
她已經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雨霧隔斷了天光,街道上的車越來越少,偶爾有黃色的車燈閃過她身旁,按兩下喇叭。
於巋河的聲音一直不停地回蕩在她的耳邊,治愈且致鬱。
她走了很久很久,不知道走到了什麽地方,她感覺到陌生。這一片地域她好像沒有來過,這兒居然有座橋。
大雨滂沱,雨花擊打在橋下這片並不大的水域上,和道路連成一線,看不清也分不清邊界在哪裏。
她的身後有身著製服和雨披的交警突然發現了她,尖銳地吹響胸前的哨子:“那位市民你幹嘛呢——這麽大雨也沒把傘是要去哪兒?快回家吧!”交警打著手電筒往她那兒照。
強烈的燈光照到她身邊,望珊有些不適應,抬手在眉前遮了一下。
“說你呢。”交警走過來,“有手機嗎?”
望珊點點頭,麻木地把手機拿出來,其實她都沒太在意前麵是誰。
“哎喲我去,怎麽把自己弄成這樣。你沒事兒吧?”交警感覺這人簡直莫名其妙,從身邊拿出一把備用傘撐開,又拿了個手機防水袋,幫她把手機放進去。
“快回家了這位市民朋友,你看這地方還有誰跟你一樣,暴風雨來了還在這裏走來走去。家在這附近?我去,這河水都快淹過路了。”
望珊完全沒聽進去他在問什麽,眼神呆滯,隻是無聲地點點頭。
“總之你快回去吧。”交警也沒跟她多說話,轉身往回走。
望珊搖搖晃晃地撐著傘,一步一步往前走,像是在踏入深淵。
雷聲轟然大作,她嚇了全身抖了個激靈。
雨霧朦朧,她眼前一片迷茫,整個世界都是灰暗的。
身體下墜的時候,她感覺很熟悉,又想不起來為什麽。
窒息的那一刹那,她想起來了。
天鵝湖那一次,也是這種感覺,隻是這一次好像更絕望。
上一次有人救她,還在醫院裏吻了她。
這次可能沒有了。
大腦一片空白,氣管抽搐得生疼,肺部裏的氧氣在減少,生理和心理上都是絕望。上方的雨聲實在是太大了,掩蓋了一切生命的蹤跡。
剛剛那個交警無意間回頭,人已經不見了。他莫名其妙地眨眨眼睛,卻發現河岸邊有剛剛他遞給那個市民的傘,掛在樹枝上,在風雨中飄搖,像是立即要刮到天上去。
壞了!
交警二話沒來得及說,往那頭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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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者生命體征微弱!立即安排搶救!”幾位醫生同時快速奔跑著,隨行的還有把望珊救起來的交警。
擔架推進手術室之後,紅色的燈光亮起。
另一位醫生在幾分鍾後跑過來:“請問找到患者家屬了嗎!”
交警拿著望珊的手機,還好是用防水袋裝著的他,邊坐著喘氣邊道:“緊急聯係人叫做林深,我剛剛已經打了電話了,他說他馬上趕來。”
醫生點點頭:“那就好。”
林深此時心力交瘁,在暴風雨裏急匆匆地開著車。他其實早就在北京了,但由於不知道怎麽坦然地麵對任幸川和望溪,一直沒敢主動給他們打電話,而是在微信裏對望珊謊稱自己還在國外談生意。
他萬萬沒想到,任望珊又出了事。
其實林深想不通:現在她不應該跟父母待在一起嗎?為什麽會十一點多在一塊完全陌生的地域落了水?到底發生了什麽?出了什麽事?
他來不及細想,車已經到了醫院門口。
和救起望珊的交警談過之後,他皺起眉。
什麽叫“看起來恍恍惚惚,精神似乎都不太正常”?
聽起來不像望珊啊。
但也隻能是心裏想想,他感激地朝那個交警鞠了個躬,拿出一張支票寫了個數字遞給他。
那位交警趕緊擺擺手:“不不不,救人是應該的。既然你已經來了,那我就先走了,不能離崗太久。”說完就拿上雨披離開了,留林深一個人站在手術室外麵,四周又變得靜悄悄的。
手術室的燈“叮”一聲滅了。
林深猛地從位置上站起來:“醫生,怎麽樣?”
醫生麵露難色:“病人被救起來的時間有點晚,我們已經盡力了。三天內如果她醒不來以後再醒過來的可能性,就幾乎為零了。”
林深仿佛被驚雷劈了一道。
他腦子一片空白,隻聽見自己嘴唇一開一閉發出了麻木的聲音:“好的,那謝謝醫生了。”
林深到樓下交了住院費和手術費,再三思慮,還是給任幸川撥了電話。
二十分鍾後,任幸川和望溪出現在了病房門口,二人麵色都有些憔悴。進了病房看見林深的時候,二人都沒有說一句話。
病床上的任望珊頭發還是濕漉漉的,身上均碼的病號服穿在她身上格外大,更顯得她柔弱又可憐。精神狀態真的很能影響一個人,明明才過了幾個小時,感覺望珊像是瘦了好多。
望溪悲傷地看著自己的女兒,艱難地開了口:“林深。她什麽時候能醒。”
林深噎了一下:“三天內。”他不知道為什麽,看著麵前的這兩個人,好像沒法說出實話。
萬一任望珊真的醒不過來——
林深不敢去想。
不僅任幸川和望溪可能活不下去,而且他的罪過,就要再加上一條活生生的人命,讓他永世不得安寧。
林深深吸了一口氣。
望溪點點頭:“好。”
任幸川撫慰地拍拍她肩膀:“你在這裏陪望珊,我和林深出去一趟。”
望溪垂下眸,語氣平淡:“恩。”
望珊離開酒店的那一段時間,她已經平靜了不少。
林深默默跟著任幸川走出去。
任幸川靠在白色的牆壁上,拿了根煙出來,低頭靠著緩緩地點上,火星掉在地上,瞬間熄滅。他吐了一口煙圈:“林深,這段時間,望珊和她爺爺奶奶都麻煩你了。”
煙霧的氣息繚繞著鑽進林深的鼻腔,讓他有些不適。任幸川垂著眼,林深也沒看清楚他的表情,隻是輕聲道:“應該的。”
任幸川低低地應了一聲,林深看不出他現在是什麽心情,也不知道應該再說些什麽話。他又想了想,補上一句:“望珊很努力也很懂事,把自己照顧得很好,真沒怎麽麻煩過我。”
“恩。”任幸川把煙頭在牆上摁滅,留下一個煙洞。
林深突然感覺,他不該來醫院的。他真的不該來的,至少今天不該。這樣莫名其妙的感覺不知從何而來,但他總是覺得背後一陣陣發寒,像是預示著什麽事情的來臨。
“那麽,不知道你答應給於氏賣命的時候,覺得麻煩不麻煩。”任幸川語氣依舊是不鹹不淡地,他低頭把熄滅的煙尾巴踩在地上。
林深像是被人重重地錘了一記,差點沒站穩。
“任總”
“我一直在想,我一生行的正坐得直,而且公司裏的機密都經過的是你的手,肯定不會出差錯。但為什麽賬目上那些貪汙公款的明細卻是明明白白,一眼看上去便是鐵證如山。”
林深感覺呼吸困難。
“我和望溪在牢裏麵除了擔心望珊,還一直在擔心你,林深。”任幸川笑道,“我們都覺得自己連累了本來前途很光明的你,還在想你在新公司,工資福利待遇有沒有在任氏好。”
他笑了,仿佛是在嘲笑自己的愚昧天真:“我們從來沒有懷疑到你的頭上。”
林深骨節泛著白,指尖都在顫抖。
“你是林深啊。”任幸川仰起頭,後腦勺抵在牆壁上落下牆灰:“望珊當時跟我說,在出事之後,你是除了親人以外第一個向她伸出援手的人,也是唯一一個。”
“這份恩情她要記一輩子的。”
“現在她也知道了,一切變成這樣,還有你林深的一份。”任幸川的聲音依舊是溫柔的,但此時卻溫柔地毫無溫度。
林深睜大雙眼,瞳孔渙散。
“她也知道了,你對她的好,隻是帶著愧疚和補償在裏麵的同情與施舍。”
“不——不是的——”林深感覺到了和四年多以前一樣的無力感,可是說什麽也都不管用了,事實就擺在那裏,無論你怎麽解釋,都離不開殘酷的本質。
“她先前還說,你一直在幫忙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嗬,真是太可笑了啊。”
讓清楚一切真相的幫凶來幫忙找尋所謂的“真相”,天真愚蠢得多麽悲涼啊。
林深剛想張口說什麽,任幸川一拳揮了過去。
林深倒在地上,眼睛閉上又睜開,還沒來得及看清眼前的東西,任幸川提起他衣領就又狠狠地砸了一拳。靜悄悄的醫院走廊瞬間變得喧鬧起來,路過的護士都趕過來幫忙。
拉扯聲,勸導聲,吵鬧聲,吵得任幸川煩躁。
他生來溫和坦蕩,從沒打過人。但眼前的這個人,他想打死他的心都有。
林深擠出一句話:“望珊還在這裏,別吵著她!”
任幸川聽到這句話覺得荒謬。
搞得好像,害了望珊的人是自己一樣。
可笑至極。
他停下了手裏的動作。林深過了兩秒接道:“出去打。我給你打個痛快。”
任幸川滿臉寒涼,隻冷冷道:“不必了。”
“你走吧。”他語氣輕微,像是在對自己說話一樣。
“不要再讓我們一家人看見你了。我和望溪不想,望珊更不想。”任幸川道,“我們一家人看見你都惡心。”
林深沒回應,隻是撐著走廊上的椅子站起來,抹了一把臉上的血。
他沒走兩步,準備從樓梯上下去的時候,身後又傳來一句話。
“啊,應該還要見一次。”任幸川垂著眼,“在法庭上。”
林深愣了愣。
隨後他歎息著點頭。心裏沒有恐懼,反而有些輕鬆,像是四年多無形的壓力瞬間散了。
總要還的,這是他欠下的,早該有這個心理準備。
他跌跌撞撞地下樓,他再也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