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風雪山神遇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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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烏雲壓頂,北風蕭蕭,卷著鵝毛大雪在山間肆虐。鳥獸早已絕跡,青綠難覓影蹤,枯藤在風中搖曳,忽地碎落一地,又被風雪悄悄掩埋。

    八百裏岏山,隻餘茫茫,一如這風雨飄搖的大武王朝。

    漫漫大雪封山,本應人跡渺渺,可一片灰暗中,竟有數道人影踏雪而上。

    雪深沒過膝蓋,行路自是頗為艱難,但這幾人卻隻留下淺淺腳印,身手必然不凡。

    為首是一名四旬壯漢,穿著一身粗布青衣,腰背別著一把寒鐵長刀,目中精光四溢,片雪不沾身,踏雪而無痕。

    “連趕了三日路,大家都累了,前方裏許有座山神廟,我們進去歇歇腳。有了這場大雪,傅青虹那廝想追殺我等怕也不易。此處已是燕國地界,有林老前輩坐鎮,想來傅狗也不敢太過放肆。”壯漢道。

    “有勞司馬宗師!”人群中有人應道。

    裏許之地對幾人來說,不過呼吸之間便到了。

    可來到近前,見到山神廟中隱約有火光閃爍,眾人不由神色一緊。

    “司馬宗師”

    壯漢擺擺手,徑直上前推開廟門,就見一書生頭戴綸巾,身披大氅,正圍爐夜讀,頗有滋味。

    柴火上架著一口銅壺,壺裏烹煮之物已沸,飄來陣陣酒香。

    司馬宗師抱拳道:“先生這廂有禮,外麵風雪甚大,我等欲借此地修整一晚,還望先生勿怪。”

    書生回禮道:“請便。”

    司馬宗師微微招手,眾人魚貫而入。

    山神廟本不大,十餘人一齊進來,便稍顯逼仄了一些。

    不過一眾壯漢還是騰出一片空地,讓那個懷抱嬰孩的美婦獨自休憩。

    有意無意間,壯漢們將書生與那母子二人隔開,顯是有所戒備。

    風雪之夜,荒山野嶺,一介書生竟在此地煮酒夜讀,自是惹來不少關注,眾人目光不由聚攏而來。

    書生不以為意,端起銅壺給自己斟了一盞,一飲而盡,十分美哉。

    眾人見此,腹中饞蟲大動,忍不住吞咽口水。

    書生不是別人,正是李默書。

    自見空山出來,一人一馬相伴天涯,一路走走停停,轉眼已是大半年光景。

    十年一夢,遊子歸巢,李默書打算穿越八百裏岏山,入陳國境。

    正巧遇上這等大雪,他便青梅煮酒,賞賞雪景,倒也愜意。

    廟內一眾江湖人自是逃不過他的眼睛,個個龍精虎猛,氣息悠長,顯然都是高手。

    從服飾打扮來看,倒像是一群走鏢的漢子。

    隻是坐擁如此多高手的鏢局並不多見,想來隻有天鷹、雙葉以及千金三家了。

    倒是那佩刀壯漢實力不容小覷,怕早已入了宗師境界。

    這般頂尖搭配隻為護送一對母子,這母子身份自然非同尋常。

    不過即便是宗師之流,也入不得他眼。真正讓李默書在意的,是那對母子身旁的老仆。

    老仆看似普通,也隻作些端茶倒水的活計。

    但李默書開了天眼,修為更是日益精進,對一些玄妙之事十分敏銳。

    直覺告訴他,這老仆應該不是人。

    雖看不透他的真身,但應是妖邪之流。他藏身於一眾江湖高手之中,也不知存了什麽心思。

    門外,司馬衡輕聲道:“就一普通書生,家境應該頗為殷實,出現在此地應是偶然。為防萬一,你再去套套話。臨了,別泄了行蹤才好。”

    李默書猜的不錯,這群鏢師正是來自千金鏢局。與司馬衡說話之人,是前進鏢局的二當家左明丘,在江湖上也是一等一的人物,一品高手。

    左明丘應了一聲,轉身入內。

    湊近李默書坐下,左明丘笑道:“小先生,天寒地凍的,可否討杯酒吃?”

    李默書道:“隻一杯,酒少,可經不起這多人分。”

    “哈哈,隻一杯,隻一杯。”

    左明丘笑著接過,仰脖便幹,可饞壞了其他人。

    他伸手一抹,咂巴兩下,臉上露出十分陶醉的神情,半晌才訝然道:“竟是和月樓的玉堂春!小先生,這碗酒可價值不菲啊!”

    和月樓是燕都第一樓,玉堂春更是名滿天下,一杯難求。

    當年左明丘跟著大當家段千帆排了整整三天,才嚐了一壺,至今回味無窮,卻不想在這荒郊野嶺再次喝到。

    眾鏢師一聽玉堂春大名,更是個個兩眼放光。

    李默書笑道:“前些時日路過燕都,順道買了些,卻是不多了。”

    左明丘不禁再次打量起李默書來,玉堂春可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的。尋常客人即便排到,也隻售一壺,絕不多賣,更別說帶走了。

    當年他為了多嚐一口,差點與大當家翻臉。

    一杯酒,勾起了陳年往事,左明丘嘴角不自覺地上揚,複又黯然神傷。

    斯人已逝,世上再無千金鏢局!

    到底是老江湖,左明丘很快收斂心神,目光卻是落在李默書身後的長劍上,笑問道:“小先生會武藝?”

    李默書笑道:“略懂一二。”

    “左某也是用劍之人,小先生的劍,可否借來一觀?”左明丘道。

    李默書點頭道:“請便。”

    劍,自然是景元劍。

    景元出鞘,寒光映照,金鳴激蕩,眾人不自覺吸了口冷氣。

    “好劍!”左明丘侵淫劍道數十年,閱劍無數,此時也忍不住讚道。

    自進廟起,老仆仿佛是個局外人,古井不波,但此時目中的訝異卻一閃而逝,原本佝僂的身體竟是繃直起來。

    李默書將一切盡收眼底,卻不道破,笑道:“左兄喜歡,卻不能相送。”

    還劍入鞘,左明丘哈哈一笑道:“小先生說笑了。君子不奪人所好,左某雖是粗人,但道理還是懂的。況且,這把劍雖好,卻及不上司馬宗師的葉寒刀。”

    李默書早已將這野馬收服,斂去了刃上鋒芒。若在半年前,左明丘隻一拔劍,便已是死人。

    在場能看出景元不凡的,唯老仆一人。

    李默書看向司馬衡,抱拳道:“原來是天下第七司馬衡先生,失敬失敬。”

    司馬衡回禮道:“哪裏,都是虛名。想不到小先生對江湖之事,竟也如此通曉。”

    數月之前,第二次雲山論劍。

    司馬衡一柄葉寒刀,從第十二殺至第七,為人津津樂道。

    閑鶴山莊發生那等事,林清越早沒了心氣,一心隻在培養林梧遠上,便也懶得參加了。

    另有王天逍被殺,自有新人取而代之。

    除此之外,又有數位地境宗師殺出,雲山十三宗師大洗牌。

    不過這第一,仍是傅青虹。

    隻是江湖都在等“一劍”現身,卻最終沒有等到,自然為人詬病。

    於是李默書,被人罵成了縮頭烏龜。

    與王天逍之戰,也被議論成了投機取巧,勝之不武。

    李默書隻是笑笑,自不會理會。

    說來也巧,他竟在這小小山神廟中,與司馬衡偶遇。也沒想到堂堂天下第七,竟會現身保護一對婦孺。

    “有人的地方,便是江湖。既在江湖,又怎能不知江湖事?”李默書笑道。

    “嗬嗬,小先生果真妙人妙語,不知小先生名諱?”司馬衡笑道。

    “李默書。”

    “在下司馬衡,久仰久仰。”司馬衡拱手道。

    他心中思慮良久,確定自己沒聽過這個名字,但他愈發覺得,自己怕是看走眼了。

    這江湖上聽到“葉寒刀”三個字,還能如此淡定打招呼的,怕是找不出幾個。

    就連左明丘這個一品高手,初見時也誠惶誠恐。

    若李默書真隻是一介書生,不問江湖事,倒也罷了,可偏偏他知道。

    方才左明丘與李默書交談之時,他一直在注視李默書。談及葉寒刀時,李默書隻是稍顯意外,卻無半分懼意,自始至終都是談笑風生,這就不簡單了。

    可問題是,他觀察良久,李默書身上並無半點內力波動,完全就是個普通人。

    所以,他的倚仗究竟是什麽?

    如此反差,給司馬衡一種極為矛盾的感覺。

    殺了?

    這個想法一經冒出,便無法遏製。顯然,這是一勞永逸的方法。

    傅青虹窮追不舍,麵對天下第一,他不敢有絲毫輕忽。

    可就在這時,司馬衡麵色驟變,手按刀柄,氣勢在瞬間拔至巔峰,喝問道:“來者何人?”

    廟門外,風雪依舊凜冽。

    廟門內,緊張到令人窒息。

    能讓司馬衡如此戒備,來人必然厲害非常。

    “姚焜。”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麵傳來二字。

    山,仿佛塌了。

    左明丘看到了,司馬衡按著刀柄的手,明顯地顫了一下,額頭竟是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拔至巔峰的氣勢,仿佛挨了一記悶棍。

    哪怕與傅青虹一戰,他也沒見過司馬衡如此緊張失態。

    顯然這兩個字對司馬衡來說,有千鈞之重。

    一時間,廟內外陷入了詭異地沉默,隻餘寒風在擊打著屋簷。

    左明丘從未覺得,時間如此漫長。

    如果可以,他想掉頭便走。

    “你不出來,我便進來了。”

    話音一落,廟門便自動打開,一個白發白衣的老者施施然走了進來。

    也就在這時,司馬衡用盡畢生的功力,砍出了這一刀。

    刀芒閃現,仿若長河落日,勢不可擋。

    但,並沒有眾人想象中炸裂的景象,老者不疾不徐伸出二指,迎上了令江湖人聞風喪膽的葉寒刀。

    頃刻間,刀勢崩散。

    眾人的瞠目結舌中,白發老者隻用兩根手指,將葉寒刀夾住。

    “心已亂,卻還有勇氣向老夫出刀,後生可畏。”老者淡淡出聲,對司馬衡這一刀品評道。

    泰山壓頂般的氣勢之中,廟內一角,年輕書生卻漫不經心地倒酒。

    一杯入喉,回味無窮。

    原本雲淡風輕的老者氣息一窒,心中詫異萬分。

    小小山神廟,他自以為盡在掌握,進來之前卻想不到還有這等存在。

    待看清書生樣貌,他不由苦笑搖頭道:“看來,這一趟老夫不該來。”

    李默書在對麵擺了杯子,拎起銅壺朝老者晃了晃,笑道:“和月樓的玉堂春,玉福記的極品青梅,兄長來共飲一杯?”

    老者鬆開葉寒刀,越過司馬衡,徑自來到李默書對麵席地而坐,舉杯笑道:“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