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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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消融,雪水和著泥土向山下涓涓流淌,漸漸匯成磅礴之勢,化作飛瀑落入山澗。
還有幾日便是立春,這應是春日前的最後一場雪了。立春一過,便又是一年伊始。
春雖未至,春日的氣息卻已撲麵襲來。在這八百裏岏山中,它實在無處躲藏。在這雪水的滋潤下,小綠新芽爭相破土而出,些許暗香浮動,前幾日還杳無蹤跡的動物們,此時已蠢蠢欲動。
一群糙漢自不會關心這些,隻顧埋頭趕路。李默書流連其間,卻別有一番感受。
自入了天人境,李默書的劍意便多悟於自然。風雲、蒼鬆、大河皆是如此。俯仰天地之間,人如寄生蜉蝣,取一瓢飲便受益終生。
紅塵練心,山水悟道。
此時四季轉換,潤物無聲,是體察天地之道的好時節,李默書當然不會錯過。
行了半月,此處已近陳國,煙火氣便多了起來,林間隱隱有歌聲傳來,驚起飛鳥一片。
輾轉來到近前,見一樵夫正在砍柴,口中唱著洪亮歌聲。
“賣薪沽酒,狂笑自陶情。蒼徑秋高,對月枕鬆根,一覺天明。認舊林,登崖過嶺,持斧斷枯藤”
司馬衡等人自無心與樵夫攀談,可一轉身卻沒了李默書的身影。
回頭尋去,卻見他在一株枯木前發呆。
左明丘正要上前叫喊,卻被司馬衡一把擋住。司馬衡搖了搖頭,示意眾人不要打擾。
“兄台,為何不砍此樹?”李默書忽地問道。
樵夫哈哈一笑道:“先生說笑了,我等山夫靠山吃山,砍柴砍的都是枯樹死木。這枯木上長出新芽,向死而生,又逢一春,砍了不是可惜?”
眾人聞言仔細看去,果然見那枯木上,一縷綠油油的新芽竟破壁而出,頑強地迎接新生。
李默書剛才,就是對著它發呆。
“枯木逢春,向死而生”李默書口中喃喃重複道。
樵夫笑道:“是啊,一冬就是一場洗禮,留下無數枯木,這也是大山對我等山夫的饋贈。隻是天無絕人之路,嚴冬之後,總有些頑強的枯木能在絕境之後重生。”
“天無絕人之路”李默書看著新芽,口中喃喃自語,周身竟泛起絲絲氤氳之氣。
這一幕,看得司馬衡等人目瞪口呆。
若說先前他們看李默書,還覺得是與他們一樣的凡人之軀,那此時便是真正的神仙中人了。
那是生命層次的躍遷升華,極其醒目。
老仆更是瞠目結舌,他沒有醉劍仙那等修為,看不出李默書沒有仙種,隻以為李默書以武入道,已然激發了仙種。
可李默書於此時得道,卻無仙種氣息,讓他確信李默書隻是凡人之軀,並無仙種!
沒有仙種,竟叩開了仙門,這太過駭人聽聞。
隻是他很好奇,李默書在沒有仙種的情況下,又如何貯存仙元。
李默書緩緩抬起右手食指,一簇光團懸浮其上,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天地靈氣,並將其淬煉成一縷仙元。
在這之前,他能與天地靈氣產生共鳴,並粗略地運用,一劍斷風雪便是如此。
這次,他的感觸非常直觀。
以我為媒,感悟天地,終究是天無絕人之路。
心念一動,馬背上掛著的景元緩緩飛出,盤桓於李默書周身。同時那一縷仙元也緩緩飛起,隨著景元遊走起來。
李默書閉上雙目,劍意如遊絲般蔓延而出。
漸漸地,人、劍、仙元達成了一個微妙的平衡,劍意為橋,那一簇仙元忽地沒入景元劍中,景元劍泛起層層光暈。
李默書心中一喜,如法炮製,周身的氤氳之氣在他的操控之下,化作一縷縷仙元沒入劍中。
片刻後,景元劍似承載不了太多仙元,開始逸散。
李默書以劍意將那一縷仙元引入體內,運轉完一個周天後,複又轉入景元之中。
如此反複,三者之間再次達成一個微妙的平衡。
老仆張大了嘴巴,一副見鬼的表情。
他修煉數百載,對仙道自問了解也頗深,卻從未見過如此匪夷所思之事,竟有人以劍為媒充當仙種,在身體之外建立了一個循環。
仙種是修行之橋,這是修仙常識。
但此刻,李默書顯然打破了這個常識!
如果這樣也可以成仙,那豈不是人人都可成仙?
但想了想,心中又否定了這個想法。這位李先生可不是一般人,他在武道上的成就數百年也難得一見。
人生匆匆百年,能走到武道盡頭的太過寥寥。
收劍而立,李默書早已古井不波的心卻禁不住歡喜起來。因為自這一刻起,他算是真正踏入了仙門。仙元入體,不停滋養他的肉身。李默書知道,長生可期。
“叩開命運之門,這一境便稱為叩命吧。”李默書心道。
跨出這一步,殊為不易。
確實,他的意境感悟遠超境界,否則也不能以武戮仙,似乎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但李默書心裏明白,他的際遇不是旁人可比。
因小花入閑鶴山莊,因明心道長遇醉劍仙,那位前輩劍客含恨而終的警示,甚至於沒有景元劍,他也無法走出這一步。
這其中若是少了一個環節,縱然他天資過人,怕也是飲恨收場。
所謂天無絕人之路,他感觸最深。
樵夫早停下了手中的斧頭,看得吃驚不已。
見李默書望來,他連忙拜道:“想不到先生竟是神仙,小的失禮了。”
李默書也是一揖到底,由衷道:“多謝兄台教我。”
樵夫連忙擺手,慌亂道:“哪裏哪裏,我那是瞎說的。”
李默書笑道:“兄台在這山中,卻比很多人活的通透,可不是瞎說。倒是你剛才所唱歌謠十分不凡,莫非是你自己所作?”
樵夫搖頭道:“我哪有那本事。多年前,一位老先生路過此地,是他教我的。”
“哦?兄台真是好福氣。”李默書笑道。
樵夫似是明白了什麽,詫異道:“莫非那位老先生,竟也是一位神仙?”
李默書點頭道:“八成是位得道高人。那歌謠韻律暗含呼吸吐納之法,雖不是什麽高深法門,卻有頤神養氣的功效,於你大有裨益。”
樵夫訝然道:“難怪我每日吟唱之後,都覺整個人精神煥發,毫無疲憊感覺。”
李默書摘下一片樹葉,將一縷劍意灌注其中,贈與樵夫道:“兄台引我入道,李某無以為報,便將這片樹葉相贈。兄台可隨身攜帶,若遇危險它或可保你性命。”
樵夫猶豫了片刻,還是伸手接過,拜謝道:“多謝先生。”
李默書又回到枯木嫩芽前,腦海中憶起醉劍仙教小花的一樁小法術,運轉仙元,掌心托起一團雲霧,輕輕送出。
雲霧在嫩芽頭頂放大,漸漸變成一小朵雨雲。
小雨淅淅瀝瀝落下,灌溉嫩芽,眾人就見嫩芽迅速生長,以肉眼可見地長成了茂密的枝幹。原本枯萎的樹幹,也重新煥發了生機。
眾人何曾見過這等神仙手段,一個個驚若天人。
這小法術名為沐雨術,隻是以仙力催動生長,算不得高深法門。
當初小花讓一株幼苗開出鮮花,興奮的手舞足蹈,李默書當時也隻有在一旁羨慕的份。
現如今,他也能做到了。
“你送我一場造化,我助你重獲新生,希望你我今後都能各自安好吧,有緣再會。”李默書笑著對枯木說道。
來到眾人麵前,淩夫人領著司馬衡等人紛紛道賀。
他們並不懂得仙凡之隔,卻也明白李默書已經完成了蛻變,真正踏上了仙途。
親眼見證一名仙人的誕生,他們覺得與有榮焉,同時也激發了鬥誌。
武道盡頭是為仙!
凡人眼中,仙道渺渺。哪怕到了司馬衡這等境界,依舊縹緲無蹤。可眼前卻有一個活生生的例子,怎不讓人心動?
李默書自然知道眾人心中所想,卻沒有點破。
希望幻滅,心氣沒了,他們的武道就走到盡頭了。
隻是成仙且不論,單單走到武道盡頭,世上又能有幾人?
在李默書看來,走到武道盡頭或許比成仙更難!
武道本就在一個低維度的世界裏,當修煉到天人境之後,再前進半步都是千難萬難。
姚焜也是人中龍鳳,可五十年過去了連天人都破不了,更不要說武道盡頭,其難度可見一斑。
若是這些人真能走到武道盡頭,他再點撥一二也不遲。
況且他走的路並無前人走過,他自己也須慢慢摸索。
“兄台保重,我等還要趕路,就此告辭。”
待李默書等人的身影消失在林中,樵夫卻放下了手中斧頭,坐在樹樁上仔細端詳起那片樹葉,露出了神秘莫測的笑容。
寒風中,他的身形慢慢淡化,再淡化,最終消失無蹤。
別了樵夫,登上前方山嶺,極目遠眺,便有一道雄關隱約落入眼底。
天龍關三麵環山,隻有一條蜿蜒山道可通,是大武朝數得上的險關,當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再見天龍關,一番回憶襲上李默書心頭。他與老張、黑馬便是從這裏出關,入晉國,開始遊曆江湖,至今已十年有餘。
李默書是家中老幺,向來得寵。當年大哥、二哥百裏相送,一直送出天龍關也不肯罷休。二人千叮萬囑,江湖險惡不比家中,萬事小心。回想起來,言猶在耳,似在昨日。
不過他人雖漂泊在外,和家中一直有書信往來,知道家中境況。
陳國雖小,隻有三郡之地,但依天龍關天險而守,晉國數十萬兵馬也是一籌莫展。所以上將軍府這些年來,倒也安穩。
“過了天龍關便是陳國境內,我等算是徹底脫身了。在陳國修整一番,我們便向允國出發。”司馬衡道。
李默書與老仆相視一眼,算是無聲的交流。
隻有他們知道,越是接近陳國,越是危險。
一行人下了山嶺,行不多時,就見一塊巨石擋住了去路。
巨石上臥著一人,穿著青白道袍,頭戴通天冠,乍看去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隻是他眼角上翹,眯成了一條線,嘴尖如勾,一副奸人麵相,給人的感覺頗不舒服。
道人看向老仆,似笑非笑道:“老狗,你終於來了,貧道在此等候多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