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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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元燈會,大武王朝舉國歡騰,平都也不例外。縱然王朝早不複當年氣象,百姓們參與節日的熱情卻並沒有消減多少,家家戶戶張燈結彩,期盼著新的一年能少些戰事,多些風調雨順。

    今日的上將軍府格外熱鬧些,家丁丫鬟們自清晨便忙碌起來,聽說遊曆在外的四公子要歸來了。

    十年一夢,家丁丫鬟們早已換了又換,有的自立門戶,有的嫁人生子,能憶起這位四公子的已經不多。但府中的老人們都知道,四公子是家裏最得寵的一位。

    李聰早早換上嶄新的常服,在花園中佯做賞花,與路過的下人們點頭示意,眼光卻不時掃向府門方向。見門外久久沒有動靜,有些頹然地回到內堂。

    “夫人,再幫我看看衣領歪了沒有。”李聰有些局促地問將軍夫人。

    將軍夫人閨名藺芳華,於李聰微末之時便跟了他,與上將軍相濡以沫數十載。平日裏,將軍夫人自是端莊大氣,將一座將軍府打理地僅僅有條。

    聽到丈夫的要求,不知為何她也覺得歪了一些,便再次幫丈夫拾掇了一下衣衫,才道:“這下正了。你看我氣色如何,是不是老了許多?”

    李聰笑道:“不老不老,夫人永遠年輕漂亮。”

    將軍夫人卻不滿意,嗔道:“你太敷衍!這都十年了,鐵定是老了,也不知道小樹兒還認不認得我。”

    李聰臉色一板道:“他敢!要是認不得你,看我不打斷他的腿!”

    “你敢!”

    春之苑是大公子李默武一家的居所,他雖已官拜太宰,執政陳國,但並沒有搬離上將軍府自立門戶。

    李默武今日早早下了朝會,於書房中正襟危坐,手執一本泛黃的舊書,似是看得入神。

    夫人洛凝霜推門而入,收拾碗盤,見茶點絲毫未動,便看了一眼李默武,忍不住掩口笑道:“相公今日讀的什麽書?”

    李默武一愣,道:“駱大儒的清坪集,有何不妥?”

    洛凝霜笑道:“半個時辰前我進來時,你便是這一頁,如今還是這頁,莫不是這頁如此晦澀,竟連相公這當朝太宰也讀不懂?”

    李默武幹咳一聲,道:“這頁,嗯確實值得咀嚼。”

    洛凝霜笑道:“既想念小樹兒,便學父親大人去門口轉轉,興許便來了呢?”

    李默武板起臉道:“幼弟歸家,自當來拜見大哥,哪有大哥親迎的道理?父親此舉,太不成體統!”

    洛凝霜搖頭歎道:“你呀,明明茶不思飯不想,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卻還偏要嘴硬。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想哪家姑娘,哎”

    李默武不悅,起身冷哼道:“胡言亂語!今日房中怎如此煩悶,我去外麵透透氣。”

    薄雲之上,五個年輕男女正禦空而行,時隱時現,似在搜尋著什麽。

    五人中三男兩女,都穿著製式的白衫長袍,胸口繡著一朵霜花,女子則身披輕紗,十分飄逸出塵。若是他們站在常人麵前,那人必會驚歎一句,仙人莫不如是。

    “杜師兄,那城隍老兒莫不是在欺瞞我等,這都搜尋大半日了,連個鬼影都沒見著。”其中一名女子道。

    她口中的杜師兄便是領頭之人,聞言淡淡道:“柳師妹,師父常教導我們,修仙最重修心。不過匆匆半日,你便不耐煩了嗎?”

    柳師妹被訓斥,臉上卻無不耐之色,倒似是吃了蜜一般甜甜笑道:“大師兄說的是,小妹知錯。”

    杜師兄又道:“我淩華派在諸多仙山中聲名赫赫,小小城隍豈敢誆騙我等?隻是這散修實力不弱,遇上時諸位師弟師妹還需小心。”

    柳師妹不屑道:“區區凡俗散修,再強能強到哪裏去?前些日子與天門派切磋,杜師兄可是大放異彩。論年輕一輩的修行者,誰能出其右?那散修若識相還好,若是不肯就範,便廢了他一身修為,讓他重新做回凡人便是。”

    不得不說,柳師妹撓到了杜師兄的癢處。背人處,他嘴角不自覺微微上翹,想起了月前的一場交流比試。

    杜師兄名為杜玉衡。那場比試兩派有上百名弟子參與,杜玉衡一路過關斬將,得了第三,聲名大噪。回山之後,自也少不了被長輩誇讚,說他是宗門未來棟梁。

    初時他還記得“修仙最重修心”,可誇著誇著,便將此言拋諸腦後了。

    正搜尋間,杜玉衡見到兩匹快馬正自馳騁,其中一人身上散發出仙元波動,看衣著正是張牧描述的模樣。

    “有了,在那邊。”杜玉衡縱身落了下去。

    五道身影飛身而下,攔住李默書的去路。

    杜玉衡懸於上方,居高臨下,淡淡開口道:“你就是李默書?”

    這還是除了醉劍仙外,李默書第一次遇上修仙者。隻是看模樣,似乎來者不善。

    想來,是因為自己對晉國大軍出手了。

    世間罕有仙跡,便是姬皓這等妖孽,做事也不敢太過明目張膽,可見修仙者出手是有一定忌諱的。

    否則區區天龍關,在姬皓這化形妖怪麵前,又算得了什麽?

    李默書心中對此早有預料,隻是沒想到來得如此之快。

    “在下正是李默書,不知仙友是?”李默書抱拳道。

    “誰與你是仙友?一介散修煉氣士,也配與我等為友?真是笑話!李默書,你可知罪?”杜玉衡傲然道。

    看得出來,這幾個青年涉世未深,且自視甚高,或許宗派之人看不起散修也是常態。對方言語無狀,李默書倒沒有生氣,隻覺有些可笑。

    “在下不知,還請兄台明示。”李默書道。

    杜玉衡冷哼道:“你身為散仙,竟敢幹涉凡俗之事,此乃大罪!識相的,棄劍自縛,與我等入山受罰。若不識相哼哼!”

    李默書笑道:“你也說了,我乃一介散修,又無人告知我何事該做,何事不該做,我又怎知不能幹涉凡俗之事?況且你說大罪,這罪行是何人所定,又是何人執法,能否拿出個憑據來?總不能你說一句,我便引頸就戮吧?”

    杜玉衡被這話噎住了,竟無法反駁。

    修仙界向來是誰拳頭大誰說了算,憑據是什麽?

    修仙者不得幹涉凡俗之事,這算是修仙界默認的規矩。他們來拿人,也隻是因為天龍關距淩華派較近,僅此而已。

    隻是往常散仙見了他們,都是點頭哈腰,自己認罰,沒想到今日卻碰到個強驢。

    杜玉衡冷哼一聲,慍怒道:“強詞奪理!修仙者超然物外,揮手之間便能毀山填海,若對凡人出手定是血流成河,生靈塗炭!這等簡單道理,你不懂嗎?”

    李默書聳聳肩,仍笑道:“我不過出了一劍,可曾傷人?況且按你所說,我一劍退了大軍,保了一方安寧,避免了許多殺戮,難道不是有功無過?”

    “放肆!”杜玉衡終於忍不住怒道,“如此說來,你是不肯就範,要我親自動手了?”

    李默書翻身下馬,抽出景元劍,杜玉衡五人立刻戒備起來。

    一道大河劍意注入景元,景元竟化作數十柄長劍懸立空中,將李默文、毛二橋以及黑馬團團圍住。

    見二哥擔憂的眼神,李默書笑道:“放心,我自有計較。”

    這幾人顯然都是仙道正統,李默書自也不會輕視,但修仙者之間交手太過強大,必會波及李默文,所以他先要護住二哥。

    但這舉動落入杜玉衡眼中,就是裸地瞧不起了。

    “嗬,小小煉氣士,竟敢如此輕侮我等,今日定叫你好看!洞明幻心劍法!”

    兩派比試上,杜玉衡正是憑借這套劍法大殺四方。此時已是惱火萬分,一出手便是最強招式。

    一柄長劍化身萬千,漫天皆是劍光。

    李默文見了這一幕,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這便是仙人鬥法!

    李默書看著這漫天長劍,眼中露出一抹讚賞,不愧是仙家正統,果然不凡。

    這劍光看似漫天,其實虛實有之,真正的殺機隻有三道,藏在無數劍雨中真假難辨。

    這一劍,練心!

    李默書隻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玄機。

    倒不是因為這劍法不行,而是用劍法的人不行。

    事實上,李默書能夠感覺到,這劍法的真意遠在自己的三道劍意之上。若是真正的強者施展出來,虛實難辨,防不勝防,隻可惜杜玉衡的火候顯然未到。

    “滅!”

    杜玉衡一聲冷喝,無數劍雨落下,編織出一張夢幻般的大網,將李默書網入其中。在柳師妹等人的眼中,李默書已是死人。

    李默書卻並沒有閃躲的意思,隻是身上劍意湧動,那些劍雨落在他周身便自動消散了。這些幻劍比軍營中的箭矢也強不了幾分。偶有一道劍光劃過,他隻是微微閃身,便輕鬆躲過。

    一些餘波落向李默文處,便被景元劍輕鬆彈開。

    杜玉衡心下駭然,因為李默書躲過的劍光,全是他的實攻!

    那豈不是說,自己的劍法已經被完全看穿?

    這劍法可是門中一位大能所留,極為高深,門中等閑弟子難以悟得劍意,可修行者極少。

    他能領悟這套劍法,頗為自得,可一眼便被對方看穿,未免太受打擊。

    杜玉衡兀自不信,卷動長劍再次猛攻,可無一例外全部落空。

    柳師妹瞪大了眼睛,滿是震驚,她可是親眼見過杜師兄憑借此招大殺四方,怎地到了這煉氣士麵前,竟好似小孩過家家一般?

    小小煉氣士,居然這般強大?

    杜玉衡一出手,李默書便摸清了他的實力,起先的擔憂倒是去了七分,卻也留下三分小心。到底是仙門正統的弟子,有些底牌手段十分正常。

    但這樣與修仙者切磋的機會並不多,李默書也不想錯過。

    這套洞明幻心劍法十分精妙,杜玉衡雖發揮不出它的威力,卻不妨礙李默書與自家劍意參考印證。

    杜玉衡也不是傻子,自己已經竭盡全力,李默書卻還輕描淡寫,這實力差距太大了。對方遲遲不破,好似在將他的衣衫一件件扒開,著實辱人!

    “還等什麽,一起上,結虛雲劍陣!”杜玉衡一聲冷喝,另四人才如夢方醒,紛紛出手。

    實在是他們太驚訝了。

    劍陣一開,五道劍影穿插交錯,李默書頓覺壓力大了許多,風雲不自覺間便已啟動。

    名為虛雲劍陣,五人施展開來便好似踏入雲中,竟有種雲深不知歸處的感覺。幾人的身形如同鬼魅,不知下一刻會從何處出現。

    但李默書腳踏風雲,更有虛無縹緲之感。

    一切源自“道”的領悟,淩華五子悟的是他人之道,李默書悟的卻是自己的道。

    這般交手,李默書仍是技高一籌。

    明滅不定之間,李默書已然將一切看透。

    總之這一戰,獲益良多。

    李默書腳下輕點,一閃便來到杜玉衡身後,杜玉衡暗道不妙,卻已晚了。隻聽身後之人淡淡吐出一個“縛”字,他全身一緊,已被束死,“噗通”一聲摔落地上。

    沒了杜玉衡,劍陣失了支點,再無作用。李默書如法炮製,將另外三人用“縛”字符鎖死,隻剩一個柳師妹。

    柳師妹哪裏見過這等陣仗,眨眼之間幾位師兄師姐束手就擒,她嚇得花容失色,掉頭便跑,轉眼沒入雲端消失不見。

    李默書輕輕一笑,也不追趕,回身撤了景元劍。

    二哥看向李默書,好似不認識了一般。

    這真是自己小弟?

    仙家劍法蕩氣回腸,他剛才好似置身無盡修羅之中。若不是景元劍,他早已被斬成肉泥了。

    可自家小弟對付這些仙人,居然如此輕鬆。

    這十年,他到底經曆了什麽?

    再看李默書,二哥感覺好像變得陌生了。先前他還不覺如何,可經曆了剛才一戰,他忽然有些明了。李默書不是長大了,而是去到一個他們無法觸及的世界了。

    “縛”字符出奇的好用,杜玉衡全身被捆成了麻花,像一隻蟲子般在地上蠕動。

    “李默書,快放開我!你知道你在幹什麽嗎?我們是淩華派的人!你敢動淩華派的人,死期不遠了!柳師妹已經逃走了,你等著吧,待師父他老人家來了,看你怎麽死!”杜玉衡怒吼道。

    李默書笑道:“要打的是你們,打不過又把師父和宗門搬出來了?你該不會以為,你家柳師妹是憑本事逃走的吧?”

    杜玉衡聞言一窒,忽而冷靜下來,不做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