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等我十二年

字數:3407   加入書籤

A+A-


    夕陽西下,光明被黑暗蠶食到隻剩最後一抹血腥紅霞,十歲的清秀男孩和灰頭土臉身材瘦削的七歲女孩並肩坐在鵑花莊園後麵一處偏僻的田埂上,女孩雙手抱膝,微微揚起下巴,眸子如晴朗天空一般湛藍,男孩則是單手向後撐地,另一手想扯掉一把田埂裏突兀生出的雜草,卻被女孩輕聲製止:“拔出來它就死了!”

    “雜草!”

    “我知道!”

    “哦!”男孩有些自作聰明地笑了笑:“你是說雜草也有生命,所以要愛護它?”

    女孩搖搖頭,玩味道:“這世界沒有人歡迎它,也沒有人希望它在這裏出現,可它就是要在這裏紮根,就算是死,也要在死前礙你的眼!很倔強?不是嗎?”

    男孩愕然,一時之間竟不知道女孩這番話是單純有感而發還是有所指代。

    他?她?隻是它?

    “我說你的病能治好,沒錯吧?”男孩很聰明的轉移話題。

    “你很厲害!”女孩嘴角翹起一個半彎的弧度:“隻可惜,我還是沒錢給你!”

    “我說過了,不要錢!”男孩笑了,隻是這笑容多多少少有些與年齡不符的老氣橫秋。

    三天前,病重的女孩暈倒在鵑花莊園門口,氣若遊絲,命懸一線,被發現的時候距離死亡僅有一步之遙。麵對這樣的情況,作為莊園主人的醫生束手無策,隻能遺憾搖頭之後在胸前劃出一個神聖三角:“萬能而慈愛的神已經在召喚她的名字了,願她在神的懷抱裏得到永恒的安息,寧靜中永遠有聖光伴隨。”然後就讓人將女孩送到後麵等死。

    而在眾人離開之後,醫生家裏年僅十歲的兒子獨自來到奄奄一息的女孩麵前,輕聲道:“我能治好你的病,要試試嗎?”

    這是生的希望,如同落水者在絕境中抓住的一根稻草,無比珍貴。女孩卻緊緊咬住幹癟到缺乏血色的嘴唇,緩緩搖頭。

    “那你會死的。”男孩勸道。

    “死就死吧,有什麽可怕的?”女孩聲音虛弱到極致,卻很倔強。

    “死當然不可怕,可世界上有很多美好的人和事值得你繼續活下去!”

    “你說的有道理,但我沒錢交診金呢!”

    男孩笑道:“不要錢!”

    女孩也艱難地笑了:“那我試試吧!”

    三麵在羊皮上刻畫著詭異符號的自製令牌,一把噴灑過堿水的當年生桃花枝,一小捏土蟻燒成的棕黑粉末,以及兩種味道刺鼻卻叫不上名的墨綠色藥汁濃液就靠這些看起來很古怪的東西,三天時間,女孩竟奇跡般的從死亡線上掙紮回來,除了身體依然纖瘦如紙之外,健康程度已經與普通人沒什麽區別了。

    “你這麽厲害,為什麽不告訴你父親?”女孩好奇地問道。治病這三天,他倆像做賊一樣躲躲藏藏,男孩將女孩帶到一個空曠廢棄的小倉庫裏,作為臨時的住所和病房,並且一再強調這件事情不能告訴任何人,尤其是他那位醫生父親。

    “說過,他不信!”男孩笑了笑。

    “那我現在好了,他能信了。”

    “也不行,如果他問我藥理,我說不清!”男孩的笑容無奈而苦澀,他的醫術根源與這世界的醫術截然不同,就像遊魚與飛鳥般涇渭分明,至於為什麽會這樣,剛剛來到這世界三個月的男孩也解釋不通——時空扭曲或是生命抵達終點之後的柳暗花明?要不幹脆就是一個荒誕卻又足夠真實的古怪夢境?或許都是,也或許都不是。男孩覺得這情況很像自己多年前曾思考過的一個問題:既然宇宙無限大,時間無限長,那麽會不會在某一個近乎於無窮大的時間點,所有組成現有世界的元素又按這個規律重新排列起來?那樣一來,你還是你,依然還是現在一模一樣的人生,而且你毫無知覺,並不知道在近乎於無窮久的時間之前你已經活過一次了,這樣的周而複始,是輪回、重生,或是永生。

    女孩忽然問:“你看過勇敢騎士與美麗公主這本書嗎?”

    “沒看過,講什麽的?”男孩搖搖頭,對他而言,這個世界還很陌生,有太多的東西需要他去了解和探索,實在沒空去看這種一聽就是低齡小女孩才喜歡的無聊讀物。

    “講的是很久很久以前,落魄荒野的公主被一位騎士救了,公主無以為報,就嫁給了那位騎士,從此兩個人就在一起幸福生活的故事。”女孩眨了眨睫毛修長的眼睛:“我嫁給你好不好,做你妻子,這樣就算我報答你了,我不想欠你人情。”

    小女孩的天真與認真令人不禁莞爾,男孩笑道:“可以啊,隻是你年紀太小了!”

    女孩撇撇嘴不太服氣:“你也不比我大幾歲呀!要不這樣吧,先欠著,你等我十二年好不好?我今年七歲了,再過十二年我十九歲,就可以當你的妻子了,而且這段時間我正好可以去實現我的夢想。”

    “你的夢想?是什麽?”

    “我不想當那個沒有本事隻能等著被救的公主,我想當騎士,一個真正的騎士!”女孩緊緊攥著枯瘦的拳頭,就像攥住了那虛無縹緲的命運。

    “理想不錯,對了,你知道妻子是幹什麽的嗎?”

    “嗯就是跟你住在一起,而且每天要給你洗衣服的人唄!”

    ————

    ——————————————

    “你現在怎麽樣了?還好嗎?或者還活著吧?”

    十二年後

    每當有人提起婚姻或是女主人之類話題的時候,柯鬆泉都會莫名想起那普通又充滿童趣的一天。

    按照那個女孩的承諾,今年,就正好是第十二年了。

    隻是,柯鬆泉並不真的認為那番孩子氣十足的對話與“忠貞不渝”之類的意思有關——與從前的世界不同,這裏通用的是十二進製,“十二年”這種詞兒,不過是個隨口就能說出的模糊周期罷了。

    而更重要的是,現在的柯鬆泉隻有二十二歲:“年紀輕輕的,我還沒到必須成家娶老婆的歲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