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塚帶神穀去吃的，不是什麽特別有名的意式餐廳。

    環境安靜，餐廳裏的燈光暖黃，隨處能看見油畫和小型的古羅馬神像點綴裝飾，透著意式的慵懶藝術感。

    不過，總體上裝潢看起來挺親民的，甚至不需要提前預約座位。

    上次在東京都一起吃飯的時候，小巫女挑的也是類似的店。

    因為現在是中午，店裏沒有太多的食客，一般晚上才是這種餐廳的營業高峰期。

    小巫女在坐下後快速點了幾個喜歡的菜品，之後就把菜單推給神穀。

    最後兩人一共點了沙拉、蘑孤熏肉蕎麥可麗餅、蟹肉牛油果芒果塔塔、蒜香蝦仁意麵。

    一頓飯吃下來，小巫女最先點的那份蘑孤熏肉蕎麥可麗餅倒是給神穀川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蕎麥來做餅皮，稍微帶有些許苦澀，餅皮裏裹著熏肉片，蘑孤片再加上五分熟的雞蛋，最後的點睛之筆是加上一層芝士。

    用刀劃下去，順滑的雞蛋同其他三種食材的混合，沿著蕎麥邊四溢出來。

    趁熱咬下一口，不同食材之間相互交替的口感賦予了這道菜極佳的味覺體驗。

    小巫女是懂美食的。

    吃完飯神穀川堅持著去把餐費付了。

    一共六千円整，不算貴但也不太便宜，不過以神穀川因為除靈，目前還是有些存款的。

    他喜歡屯錢，但也不排斥花錢。

    “其實是你到神奈川，應該是由我來付錢的。”沒有搶到買單的小巫女這樣說道。

    “沒事的，下次你請我就可以了。”神穀對此不是太有所謂。

    “好像，好像也可以！”

    吃過了飯，鬼塚又帶著神穀川去看電影。

    看得是一部偏文藝的片子，《小偷家族》。

    神穀對這種敘事平澹，且帶喪文化的日式電影其實不太感興趣，看到一半就有些犯困了。

    但鬼塚似乎是很喜歡的樣子。

    為了不掃約會對象的興致，神穀靠著吃爆米花和喝飲料振奮精神看完了全場。

    等從影院裏出來，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秋分過後，白天自然會比較短。

    橫濱的夜景很不錯，當各處華燈點起，鱗次櫛比的現代化建築流光四溢，配上橫濱獨有的曆史底蘊，形成了一幅頗為別致的霓虹畫卷。

    如果今天的約會行程到此結束的話，神穀和鬼塚就像是兩個普通的高中生一樣，共度了一個還算不錯的周六。

    約會這種事情，一起做了什麽其實還是次要，主要還是看和誰一起。

    跟適合的人就算虛度光陰了一整天，感覺也不會糟到那裏去。

    神穀川和小巫女待在一起時，總是緊繃的神經可以難得放鬆下來。

    這還是蠻不錯的。

    他挺享受這種相處的感覺。

    兩人並排緩步走在燈火璀璨的橫濱街頭，路邊的梧桐黃葉飄飄灑灑。小巫女拉了拉自己的針織外套，又看了看表，側過頭來：“神穀啊，接下來陪我去海濱散步吧。”

    “好。”

    “要去的地方有點遠哦，不過現在已經是晚上了，坐你的車可以吧？”

    ……

    幽靈車不急不慢開了0分鍾。

    現在距離市區已經非常遠了。

    在看得見漆黑大海的濱海公路某處，坐第二排鬼塚擺手開口：“這裏這裏，這裏停就可以了。”

    開車的大石俊馬先是通過車內後視鏡看了看自家老大的表情，會意後才一腳刹車平緩停靠到了路邊。

    “老大，你們繼續玩。我們不打擾，我們走了哈。”

    目送老大和鬼塚巫女下車，黃毛大石很識趣地駕車稍稍開遠了一些距離。

    神穀川站在公路邊上，習慣性地觀察了一下周圍的陌生環境。

    現在是秋季的夜晚，離市區這麽遠的海邊看不到任何人，下麵沙灘上租售泳圈泳衣、售賣飲料小食的店鋪，也全是關門的狀態。

    神穀川朝海麵望了一眼，不遠處似乎是有一座礁石的小島，孤獨佇在那裏承受浪花拍擊。

    再遠一點的地方，海岸線和天際線交融在一起，昏黑一片。海麵吹過來的風，沒太多鹹濕的氣息，單純有些冷。

    今晚唯一值得說道的是，天穹上掛著的月亮還挺圓的。

    神穀川沒有太明白鬼塚為什麽會提議到這裏來散步，理性點來說，待在橫濱市區街頭看夜景似乎是更好的選擇。

    “別看了，這樣看不好看的，走啦走啦。”

    鬼塚拉了拉神穀的袖口。

    兩人緩步來到了沙灘上泳衣租售店旁。

    這片海灘雖然遠離市區，但是有經過一定的商業開發，畢竟這裏夏天其實很熱鬧。

    泳衣店邊上，有一處挺大的更衣室，是專門供給遊人換泳衣和清水淋浴用的。

    現在這個季節，這個時間點，裏麵當然沒有任何人。

    “神穀，把我放在你那裏的包給我。”小巫女伸出手來。

    似乎是終於打算展示白天的那個提包裏有什麽了。

    神穀川當然是照做。

    “在外麵等我一會哦。”

    鬼塚拎著包進了女性一側更衣室的隔間。

    “所以那裏麵是衣服嗎……泳衣！？不，不應該吧？大晚上的，也不像適合遊泳的樣子。”

    待在外麵等了大概十分鍾，鬼塚切螢重新走了出來。

    她確實換了一套衣服。

    紅白的巫女服，白衣緋褲裙，腳穿短白襪和木屐。原本散著的頭發，也被稍稍盤起來，用神子花簪固定，伴隨她的走動，花簪小小流穗一晃一晃。

    整體看起來頗有氛圍感和宗教的神秘感。

    原來不是泳衣。

    但……也很不錯。

    “怎麽樣？”

    鬼塚在神穀麵前站定，稍稍轉了一個圈展示全身。

    夜晚的海風吹動她緋色的裙擺，獵獵作響。少女那雙好看的杏眼裏麵，眸子漆黑閃亮，她嘴上含著笑意，有些偏執地站立不動，等待答桉。

    “很漂亮。”

    神穀川這樣說著，並且把對方重新遞過來黑色提包塞進了【蜃氣布袋】裏。

    提包的分量依舊很輕，但這下可以明確知道裏麵有什麽——

    鬼塚剛換下來，可能尚帶體溫的常服。

    “姆姆。”小巫女稍顯不滿地鼓了鼓臉，“神穀，你誇人的用詞好單一。”

    “但是真心的，真心話是不需要太多華麗辭藻修飾的。”

    “那……那也行吧。”

    “怎麽突然想到穿巫女服？”

    “誒？”小巫女眨了眨眼，“不是你在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就問我為什麽不穿這個。我想著你大概是會想看的。話說……你看起來好像有點失望？”

    “才沒有。”神穀微微側過臉爭辯，“我記得你給我看過穿巫女服的照片了。”

    “照片和真的看到又不一樣的。”

    “嗯，真的看到還是覺得很漂亮。”

    “說過了啦！”小巫女轉過頭，看了眼漆黑的海麵，以及不遠處的礁石海島，“走了走了，我們到那邊去。”

    ……

    無人的海岸，昏黑的海麵。

    側麵吹來稍顯陰冷的風。

    腳下的沙灘踩踏的感覺有些鬆軟，每踩一步都會沙沙作響。

    可能在夏日的白天，這裏會很美。

    “神穀。”

    “嗯？”

    “在夏天的時候，這裏會有花火晚會的。婆婆帶我來看過，海岸線上擺滿了各種小攤位，有賣金魚，賣蘋果糖的，很熱鬧，煙花也很漂亮。”

    走出沿著沙灘走出一段距離，鬼塚稍稍停住腳步。

    “但現在是秋天了，不會有花火晚會了吧？”神穀川也陪著停下來。

    “是啊，一般秋天就沒有了。”鬼塚點頭。

    海麵上吹來的風，撩動她黑色的發絲和緋色的裙邊。可能是穿著巫女服站在這裏稍稍有點冷了，小巫女微微縮了一下身子，並且小幅度拉動上衣。

    邊上的神穀瞥了眼她不經意的小動作，本來想從【蜃氣布袋】裏那個黑色提包中給她取外套。

    但是又想到，鬼塚大概是把剛換下來的黑色長筒襪也放在了裏麵，當著她的麵翻動似乎不太好。

    於是就準備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

    也就是這時候，他忽然看見，鬼塚從腰間摸出了一張黃色的符紙來。

    她用修長的雙指撚符，隨意晃動兩下。

    黃符上明黃的火焰騰起。

    “神穀！看那邊！”

    點燃黃符的下一秒，鬼塚伸手指了指海麵上的那個礁石小島。

    隻聽“唰”得一聲。

    海麵之上，一個光點拖拽著尾焰破空而起，升到最高處炸成燦爛絢麗的一片。

    有了第一顆就有第二顆，以及第三顆，第四顆……

    彩光的火星密集地竄向四周，將原本漆黑的海麵和天穹，全都渲染成浪漫的色澤。

    “這……”

    神穀川脫外套的動作頓住。

    “我沒騙你吧？很漂亮的！”邊上的鬼塚語氣興奮，密集的煙花炸響，有些蓋住她的講話聲，“雖然比不上花火晚會，橫濱這邊最多隻允許我私自放半個小時。要是我準備太多煙花，他們告訴婆婆的話，會被罵的。”

    神穀川是萬萬沒有想到，鬼塚居然會在這片遠離市區的海岸邊，準備了一場私人的絢爛花火會。

    而且，什麽叫最多隻有半小時？

    一場麵向公眾的大型花火晚會，好像也就是一個小時左右吧？

    這就是有鈔能力的富婆嗎……

    在這一刻，他忽然有點理解電視劇裏，那些看到霸道總裁燒錢單獨給自己放煙花的女主們，到底應該是什麽樣的心境了……

    一顆顆五光的巨大煙花於海麵之上，綻放又墜落，短暫，但奔放且熱烈。

    神穀川忽然感覺這樣不行。

    不做點什麽還以顏色的話，好像就要被拿捏住了。

    於是他轉過頭，在一片熱烈的煙花炸響聲中開口：“鬼塚，要不要去高處？”

    “什麽？”

    “我說我們去高處看！”神穀川放大了一些聲音。

    “嗯嗯！”

    小女巫用力點點頭，眼童裏倒映的絢爛彩光，同她此刻的笑容一樣燦爛奪目。

    這片遠離市區的海濱，在秋季的寒冷夜晚無人光顧，這一點剛才已經確認過了。於是神穀川幹脆把雲外鏡掏了出來，將夢幻樂園拖拽到了這片海灘之上。

    彩燈斑斕，各式遊樂設施在此處林立而起。

    作為新一任的樂園主，神穀川對這片樂園有著絕對的掌控權，他關停喧鬧的電子音樂，並且讓摩天輪距離地麵最近的轎廂開啟。

    然後二話不說，脫了外套快速披到了鬼塚肩上，拉住她進入到轎廂之中。

    隨著摩天輪緩緩轉動，視野由低變高，再去看海麵上不斷綻放重疊的煙花，就又是另外一種體驗了……

    與此同時。

    幽靈馬自達不知道什麽時候停在了沙灘上，同樂園的摩天輪保持著一點距離。

    靈車團的五名成員都已經下車，紮堆站著抬頭欣賞夜空中的花火。

    “又是花火晚會，又是摩天輪。老大不愧是老大，約個會陣勢可以搞這麽大！”

    其中的大石俊馬，不禁對著旋轉的摩天輪豎起大拇指。

    ……

    神穀和鬼塚坐的摩天輪轎廂，速度很慢。

    兩人並坐在同一排，都沒有講話，安靜看向海麵方向。

    這時候，轎廂的金屬頂部突然傳來“冬”的一聲。

    像是有人用硬質的高跟鞋底踩在了上麵，還伴隨有熟悉的邪祟氣息。

    小巫女的反應很快，當即就從腰間摸了兩張桔梗黃符出來。

    即便是約會中，她也會隨身攜帶這些吃飯的家夥什。

    但是黃符掏出來後，鬼塚又停了動作，她感覺轎廂頂部的邪祟氣息有些熟悉，好像是最近在哪裏遇見過的。

    “神穀，上麵是你的式神嗎？”

    “嗯……是的。”

    摩天輪頂部的轎廂上，一身黑紅洋裙的瑪麗小姐麵向海麵的花火，麵無表情，安靜持刀靜靜站著，迎麵的海風吹動她的裙角飛揚。

    白色的折紙鳥圍繞著她上下飛舞，九個大小各不相同的虛幻紅靈，攀爬固定在轎廂邊上。

    另外，在和轎廂平行的半空位置上，又有一道紫白襦袢的身影勾勒出來。

    般若漂浮到摩天輪的一根粗重鐵架上優雅並腿坐下，她朝轎廂瞥了一眼，然後又回頭，專心去注視海麵上的花火綻放。

    猙獰的笑麵具和怪誕的妒麵具，圍繞在她的身邊，漂浮旋轉不斷。

    ……

    “月亮那麽圓，煙花那麽亮，摩天輪那麽高！哇，你們看見了嗎？”幽靈車旁的大石俊馬，用雙手的拇指和食指比出一個矩形的方框，對準了摩天輪的頂部：

    “從我們這個角度來看——月亮，煙花，海麵，摩天輪，還有老大，以及大嫂、二嫂和小嫂子們，就都在一個畫麵構圖裏了！完美！我願稱之為世界名畫！”

    “俊馬哥……誰是大嫂……誰是二嫂？”

    邊上的小原早未順著黃毛大石雙手比劃的方向抬頭看去。

    “那什麽，早未。你就算再借我兩個膽子，我也不敢給那三位排出一個具體先後名次來啊。”大石收回手。

    老大手下的那兩位式神，以及那個鬼塚巫女，沒有一個是可以招惹的好嗎？

    “哦……”

    “沒事的，已經晚了。就你剛才的話，讓她們三位裏任何一位聽見了，都能保證你的腦袋再也不能端正安回到脖子上去。”邊上的高山真衣笑著插嘴。

    “真衣，難道你還打算去告密嗎？打小報告最可惡了啊！”大石縮了縮脖子。

    “不知道，看我心情吧。”

    “你這個女人到底有沒有愛過我啊！”

    “沒有哦，隻是做了鬼以後逢場作戲罷了。”

    大石和高山兩人，嘴上這樣你一句我一句說著，但在這絢爛的煙火之下，卻都朝彼此靠攏，靜靜牽起手來，十指相扣。

    “俊馬哥……真衣姐，早未也想上去，陪老大一起看煙花……”

    靈車團裏年紀最小的小原妹妹，始終保持著仰頭的姿態。

    “波”得一聲輕響。

    她短發的腦袋變得如同氣球，飄飄蕩蕩上浮。

    這可把她身後的大石和高山兩個嚇壞了，也顧不上再牽手，手忙腳亂但默契地把小原的腦袋按了回來。

    “老大那邊已經夠亂了！乖，咱們不去湊這個熱鬧哈。”

    煙花又放了一陣子。

    摩天輪上倒也沒有出什麽亂子。

    自發現身的瑪麗和般若，都隻是在安靜陪同著注視海麵花火綻放而已。

    當然了，就算真出什麽亂子，靈車團也是萬萬不敢插手。

    待在下麵安靜祈禱老大洪福齊天，身體健康，不要被分成三份，就是他們唯一能做的事情。

    又過了半分鍾，有一個猙獰巨大的黑色身影從摩天輪上攀爬跳下。

    是吞孽犬神。

    狗子倒不是自己現身，而是被神穀川放出來的。

    它手爪裏輕抓著金球鈴鐺和鳧鳥銅配，半直立，朝著靈車團成員行走過來，晉級到了d級，它猙獰魁梧的外形更顯壓迫感，霸氣側漏。

    但來到大石等人身邊後，也隻是口鼻噴氣，麵朝大海，甩著尾巴蹲坐下來而已。

    “呀~”

    紅白相間和服的座敷童子在狗子的肩頭現身，指著海麵伊伊呀呀興奮叫嚷不停。

    “阿巴嗚唧！”

    被絳紫色鬼氣繚繞的小小老頭則是出現在犬神的腳邊，雙手撐地，一屁股坐到了沙灘上。

    海天之間，絢爛熱烈的煙花四散。

    今晚橫濱海岸的這場私人花火，還會再綻放一段時間。

    神穀和鬼塚，以及神穀家形態各異的每一個式神怪談，眼底都倒映著同一片流光四溢的火星光點。

    哦……

    尚且昏迷不醒的某個電話精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