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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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哲下班乘地鐵與吳非會合。走出地鐵車站到吳非的醫院,一眼就看到吳非已經穿上棉猴兒在門口等他。吳非顯然也是看到他來,開門走進風中,迎著過去。

    明哲接了吳非的大包,卻將他手中的一隻大紙袋遞給吳非,“你看看,是不是你喜歡的那款?”

    “什麽東西?神秘兮兮的。”吳非想拆開郵件包裝,但不方便,一直折騰到車上,取出工具才打開,裏麵是隻紙盒,紙盒上麵有似曾相識的lg。

    明哲沒急著開車,打開頂燈看吳非拆包裝,也一直留意著吳非的臉色。聽到吳非“咦”了一聲,笑道:“還沒想起來?別我馬屁拍錯地方。”

    吳非好奇地打開箱子,抖出來一看,竟然是一件黑色羊絨長大衣。她這才想起來,對了,上周末一家五個人一起逛店,她對這一件大衣愛不釋手,可又不舍得買。沒想到明哲記著品牌和尺寸。她一臉欣喜地責備:“這麽貴的衣服,聖誕打折了買多好。呀,麵料多好,今晚一定要穿著飯後散步。”

    明哲也開心地笑了,“喜歡就好。我年初回家時候看明玉也穿著這麽一件,特別瀟灑。我就在想,你也應該有一件的,冬天穿這種大衣特別漂亮。”

    “是啊,經典款式呢。不過明玉人高,又瘦,穿什麽衣服都好。對了,你昨天發工資,你趁工資還沒上繳先花了這筆?”吳非知道衣服的價錢,又是心疼,可又是歡喜,歡喜明哲這個木頭終於也知道拍她馬屁。

    明哲挺高興,這才將車子開了出去。“現在家裏都安頓了,我們收入也不差,也該調劑調劑生活了。你爸媽來了後一直關在家裏照看寶寶,現在多我一個人手,聖誕假期應該帶他們出來走走。你看去哪兒玩?你爸媽喜歡哪兒?”

    吳非捧著大衣盒子感慨:“明哲,你回來後家裏不知道熱鬧多少,人氣一下子旺了。”

    “是,我原來一個人在上海,都沒有下班的,下班就是睡覺,睡覺以後起來,感覺與前麵一天下班時候沒什麽不同。不像現在,回家後睡一覺,第二天又朝氣十足。我在努力,爭取早點回本部。但目前看來,希望還不可見。”明哲猶豫了一下,又道:“可是我太想回來。非非,我這回很想找找有沒有在美國工作的機會。我們得想辦法一家人在一起。”

    吳非心說當初你可是一意想回國。“有什麽辦法可想?無非三條路,你辭職,我辭職,或者保持現狀。可是前兩者可行嗎?”她敢辭職嗎?她心有餘悸。而且她的職業目前前景良好,她越做越有信心與興趣。

    明哲沉默了會兒,才道:“非非,如果我的努力不能成功,暫時過不來,你辭職行嗎?我算了下,你辭職去上海,收入支出加加減減下來可以與現在的收入支出平衡,上海的費用稍低。那樣我們就能在一起,你不會那麽辛苦,我不用那麽內疚。一家人總得待在一起,寶寶成長需要媽媽,也需要爸爸。你也常可以回父母家看看。”

    吳非非常堅決地搖頭:“不,辭職的事我不考慮,上回的經曆讓我怕了。我長那麽大才明白古人說的一句話很有道理,‘積穀防饑’,我們得為寶寶做好收入雙保險,得開始好好積存餘糧,我的收入少歸少,可多一份收入是一份。”吳非沒說的是,她最怕的還是明哲這個愚孝的人,他爸年紀大了,雖然有醫療保險,可哪天生病倒下,他肯定會傾囊而出支助,而不問家中死活。她如果沒有一份收入,到時更加沒有話語權,隻有氣死而無能為力。但這種話,現在爭了也白爭,爭了白添氣受。即使爭岀了個高下,哪天公公躺下,明哲能不出手?這是天性,說起來是萬古流芳的孝,但於當事人而言,實在是一地雞毛。

    明哲沉吟了會兒,才道:“非非,你是不是擔心沒有經濟收入,在家腰背不直說話不響亮?這點你放心,都什麽年代了,難道我還會要你夫唱婦隨?我們照舊,我的薪金全部交給你管著,你得信任我。”

    吳非見明哲明說,她也不再隱瞞,點頭爽快地道:“我有顧慮。即使你現在可以跟我保證你以後如何如何,但人的改變是潛移默化的,我們會變成怎樣,我們自己無法把握。如果我辭職顧家,每天鑽在家裏不出去,久而久之目光狹隘,行動能力降低,人變得麵目模糊殊不可愛;而你獨立支撐家庭,苦累之餘可能會積累怨氣:一般是人,為什麽挑擔的是你?我還是喜歡接近平等的相處。你應該也不會喜歡一個不獨立的妻子吧?”

    “可是非非,你不能這麽悲觀,人家專職太太不也過得好好的?你也幫我想想,我那麽愛寶寶,那麽愛你,寶寶能跟我們生活在一起的日子沒幾年,以後她嫁人上學自己過生活,這幾年,我怎麽能不參與她的生活?而你,我們選擇一輩子相伴,你的生活,我中途怎麽能缺席?我以前不知,等你和寶寶離開上海回美國,我才知道,那感覺簡直跟割我肉一樣,那滋味就像那天接到我媽去世的消息。我很遲鈍,非得重大打擊才會明白過來,但明白了就會改,我不能再離開你們兩個。而且,我還不忍心你一個人帶寶寶吃那麽多苦,寶寶也得不到全麵照料。再說,非非,夫妻長期分居會岀問題的。”

    吳非卻將臉轉了開去,她何嚐不知道明哲的誠心,但是心有那麽容易被掌握的嗎?很多時候都是心不由己。如果三選一那麽容易,那天下還有選擇這個詞嗎?怕隻怕原本的雞肋,一旦舍棄,便成象牙了。她無法答應。

    明哲歎息道:“非非,你就不擔心我嗎?這麽把我扔在花花綠綠的上海,不擔心嗎?”家裏有吳非的父母,兩人不便談這些嚴肅問題,明哲隻有趁車上單獨相處時與吳非細說。

    吳非心裏說不出的矛盾。她也不顧明哲正開著車了,流著眼淚拿拳頭砸明哲,怨明哲將矛盾拋給她讓她來選擇。

    明哲不大會勸哄,看見事態嚴重,忙將紙巾遞給吳非,一迭聲說“別哭,別急,慢慢考慮,不行先放一下”。吳非不搭理,反而哭得越發響亮,倒是像把半年多來的辛苦孤獨全倒出來似的。哭了會兒,人才舒服輕鬆了一點。她梗起脖子,咬牙切齒地道:“明哲,不瞞你說,我別的都可以放下,我最擔心你家生事兒。我們一家三口,錢少省著花,錢多也沒亂花,即使我辭職,過日子不會有問題。我就怕你爸故態複萌,節外生枝,你又是個對你爸耳根最軟,顧了你爸不顧我們娘兒倆的,你往後填不完的無底洞。你說,前陣子,我沒收入行嗎?我沒收入,不是餓死就是被你氣死。這往後多的是風波呢,你爸這人會生出事兒來,還有你弟也不是個省心的。我無法不擔心,我需要一份工作一份收入傍身,因為我怕舊事重演,你不知道你不理智起來有多可恨,可恨得讓人沒安全感。你想想,你想好了再回答我,其實是你的選擇,不是我的選擇。”

    明哲驚住,他沒想到上回買房給他爸的事對吳非的傷害這麽深。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做鴕鳥,他得回頭好好想想,他做錯什麽,做對什麽,對這個家庭,和對蘇家,他該如何擺正位置。他想了好久,才道:“非非,相信我,有些事我會改。團聚的事,我會更努力。”

    吳非擦幹眼淚,歎息道:“你也別太逼自己,你這人就是太會逼自己。說起來,你回家一禮拜了吧,好像還沒給你爸打過電話,等下回去吃飯後給你爸去個電話。”

    明哲拉過吳非的手,親了一下才放下,“你是最好的,非非,我很珍惜你。”

    吳非一聽,眼淚又流了下來,她的心軟了,這時候明哲如果再提出要她辭職一起去上海,她可能會答應。明哲又何嚐不是最好的呢,明哲好不容易回來,要不是礙於爸媽看著,她也恨不得天天依偎在明哲懷裏。好歹明哲後來專心開車,沒再提起。

    家中有爸媽在,回家有熱飯熱菜。吳非穿上新買的大衣給爸媽看,指著紅腫的眼睛說高興壞的,她爸媽就信了,還以為小夫妻久別重逢不知道說什麽體己話了。

    每天晚飯後人最多最熱鬧,也是寶寶最興奮的時候,她現在已經走得很好,外婆都追不上她。一屋子都是她的笑聲。明哲等吳非拎寶寶上樓睡覺去了,才給他爸打電話。

    沒想到爸在電話裏當頭就是一炮:“明哲啊,明成搬我這兒住了,你知道是為什麽嗎?他昨晚好晚才回家,扔在衛生間給小蔡洗的衣服上還有血,你知道是為什麽嗎?”

    “明成?他車子還在嗎?我也不知道他。他在家嗎?我跟他說。”

    “還在睡覺,還沒起來。車子還在,是一輛白色的。”

    明哲無語了好久,總覺得如果明成不是走投無路,不會蹭到家裏去住。車子倒是還在,但是明成住回家?他回美國這一周多點時間,明成究竟怎麽了?是不是他回美國前,明成已經有了問題,看來朱麗那個問地址的短信有蹊蹺。明成究竟是怎麽了?明哲急得團團轉,可鞭長莫及,恨不得叫爸去叫醒明成出來聽電話。

    沒想到電話那頭,他爸扔岀更重一炮,“明哲,我年紀大了,老年人生活寂寞,需要一個伴。你看小蔡挺好一個人吧,我也問她了,她也答應了”蘇大強開始吞吞吐吐不好意思說。

    明哲壓根兒還沒從明成的事裏麵還魂,沒能理解父親隔著太平洋拋過來的媚眼,愣愣地問:“問什麽?答應什麽?”

    蘇大強用蚊子叫的聲音細細地道:“我需要個伴兒,小蔡答應我跟我結婚,以後照料我一輩子,不會她兒子結婚後就跑回家不顧我了。我們準備不等你回來了”

    明哲驚得大叫:“爸,你說什麽?你跟蔡保姆結婚?你媽才去世不到一年。”但明哲很快就想到爸與媽的關係並不好,“爸,你除了要小蔡照料,還有什麽原因?你要小蔡照顧你到老,這沒問題,我可以跟她商談工資,不一定非要結婚。你說說你起碼等我回國再說。”

    蘇大強說不出別的理由,該說的他都與明哲說了,難道明哲覺得這些理由還不夠嗎?可為了蔡保姆不回家,他隻有再說:“明哲,老年人需要照顧,可也需要親情,小蔡人不錯”

    明哲沒耐心聽下去,急著道:“我明白了。但是爸,這事兒你不能做主,你年紀大了容易上當受騙,所有的事等我回國,我跟蔡保姆談了再說。你不能偷偷去把結婚證辦了。”

    “不行,他們的兒媳眼見著就要懷孕了,明哲,時間不等人。”蘇大強壓低聲音,又不能讓廚房裏的蔡根花聽見,又是急著要讓明哲知道他的心急。

    明哲腦袋裏嗡嗡嗡的,恨不得飛去中國立刻處理。他知道電話裏這麽說話沒法說服父親,隻得叫道:“爸,叫明成,要明成聽電話,睡再熟也拖他起來。”

    “好。”蘇大強擱下電話去叫明成。這時吳非下來,見明哲在電話邊氣急敗壞的樣子,想過去聽聽。她媽一把拉住她,輕輕跟她說明哲爸爸看來是在電話裏說要跟保姆結婚。吳非翻了個白眼,不出所料,這個公公就是有本事層出不窮地折騰出匪夷所思的事情來。

    明哲沒想到,明成不肯起床不接電話。他又無法說服父親,氣得摔了電話。回頭見吳非一家都看著他,他雖無比尷尬,可隻有吳非一家可以商量。大家商量結果,都覺得保姆這是逼婚,這事兒靠如今如此落魄的明成有點玄,可能還得找明玉。可是,明玉早擺明不肯接電話,明哲此時隻能死馬當作活馬醫,打明玉的手機。手機通了,明玉接了,但他才叫一聲明玉,明玉就把電話掛了。

    吳非心想,明哲他爸結婚就結婚吧,她也無所謂,可是蔡根花逼那麽急,顯然是別有用心,她就得好好費思量了。這事兒,無論如何都得扼殺在繈褓。見明玉不接電話,她轉身去找出電話簿,翻出她曾經用過的明玉司機的手機,將電話打給明玉的司機。她知道這樣做很對不起明玉,是逼明玉回電,但有什麽辦法呢,這事兒也與明玉密切相關。以後蔡根花兒子兒媳如果有行動,明玉是最大目標。吳非也沒與司機多說,隻說一時打不通蘇總的電話,請司機轉告,說蘇總的父親打算立即結婚。吳非覺得,明玉應該能從這個轉告裏知道事情嚴重性。

    司機見是蘇總家事,他曾經接送過的蘇總大嫂又是口氣裏十萬火急的樣子,心裏雖然嘀咕著想蘇總老爸該是多大年紀,兩腳早趕緊走向總經理室。

    明玉與石天冬雖然說得很晚,但第二天一早便去公司。因為她得候著小蒙去分廠找出昨晚胡說八道的幾個工人後鬧事。可她還沒等到小蒙找到那幾個工人,蘇家的事卻送上門來。她都無法在司機麵前掩飾情緒,一把將手中文件夾摔桌上。司機一見就溜了,替她關上大門。明玉氣得眼睛發直。她早就與蘇明哲說明她與蘇家斷絕關係,她都已經不接電話了,蘇明哲還不清楚嗎?他們竟然找到司機傳話,他們還不如在她公司裝個高音喇叭廣而告之呢。他們想拿輿論逼她就範?用心也太歹毒。不就是他家父親要結婚嗎?愛結結,他們做兒子的管得著?怎麽跟喪考妣一樣。

    明玉覺得,這個蘇明哲甚至比蘇明成還煩,蘇明成也就明刀明槍地說不是兄妹就不是兄妹,即使在派出所被石天冬領出來,也照樣沒一點假惺惺的客氣。而蘇明哲則是披著一臉親情的幌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除了給她添堵,什麽事都沒做,好,現在再添一個吳非。她司機的電話不是吳非找出來的還是誰?

    明玉決定不理,心裏開始盤算,要不要找劉律師谘詢如何與蘇家脫離關係的事。有沒有必要先找父親去做一個na測試,看看究竟是不是父女關係?如果不是父女關係,可不可以就此合法中斷與蘇家的聯係?可萬一做出來,她確實是父親的女兒,那麽惡心的出身是不是又得給自己添堵?明玉真是左右為難,家務事讓一向做事雷厲風行的她猶如裹足夜行。

    有一個小聲音在明玉心中喊,做鴕鳥吧,做鴕鳥吧,隻要事情不找上門,你就當作什麽都不知道。仿佛隻有如此了。她與蘇家,與蘇明哲,話都已經說明白了,人家還要尋找上門,一會兒是蘇明成挨打進醫院,一會兒是蘇大強要結婚,她拒絕再拒絕都沒有用,人家還是要找上她。他媽的,她以前挨餓打工時候怎麽就沒人找她送錢送溫暖?

    這麽一想,明玉的心腸怎麽都軟不下來,與蘇家,太多銘心刻骨的記憶。昨晚本來還想不欠蘇明成,幫他解決問題算是清欠,現在想來,她還是不能插手。否則,更是沒完沒了。選擇遺忘,竟那麽難。

    早上,本來是事情最多的時節,可是明玉為蘇家的事心浮氣躁,做事不能安心。蘇家,真是她生命中最大的魔障。這是不是就叫作宿命?性本堅強的明玉想起來都是隻會搖頭歎息。

    但同樣是麻煩,麵對小蒙惹的麻煩,明玉卻會寬容地微笑。她也知道她偏心,可誰讓小蒙與她之間沒有幾十年的陰霾呢?三分廠的廠長氣急敗壞地來電,說小蒙帶幾個小癟三一上班就蹲廠門口認人頭,將五個工人攔在門口不讓進門。小蒙若隻是鬧鬧也就罷了,他堅決要求開除這五個人,他說三分廠一天不開除這五個人,他一天蹲廠門口攔這五個。若是別人攔在門口,早被保安扔出去,可這是太子,誰敢扔。隻有三分廠廠長親自出麵,一個勁說他會親自處理會親手開除這五個人,可小蒙就是不依。大夥兒其實心裏也知道,誰讓這五個人自己沒眼色,上罵老板,下打太子,一直鬧到派出所,人家能放過他們?可處理也得有個過程,小蒙攔在門口讓人怎麽處理。

    三分廠的廠長最先順藤摸瓜找上小蒙的老子老蒙,結果老蒙氣呼呼地說,這種緋聞的事也要他出麵,大夥兒都是吃幹飯的?三分廠廠長這才想到蘇明玉,都知道小蒙居然在銷售公司穩穩地待下來了,沒鬧事,隻被蘇明玉鬧。

    明玉想了一夜都想不出小蒙會怎麽鬧,也想不出怎麽鬧最有效,她要是想到了,早悄悄指點了小蒙。她沒想到是這麽低級的辦法,別說,低級辦法往往最直接最有效。她笑嘻嘻答應過去處理。小蒙雖然做事亂七八糟,可他的亂七八糟驅散了壓了明玉一早上的蘇家陰雲。臨出門吩咐秘書,她家來電話,即使說她老爹翹辮子,也別搭理。

    明玉很快就到三分廠。才到廠門,果然見大門內外,小蒙率幾個小癟三站裏麵,五個工人站外麵,兩軍對壘。公司的工資和福利一向是本市除了國家壟斷企業之外的最好幾名,五個工人也不是才二十出頭沒家累的小年輕,他們需要這份工作,他們無法甩袖走開。其他十來個就是三分廠的管理者了,也都站在廠門裏麵。

    明玉沒急著進廠門,倒是小蒙看見明玉過來,“啪”地打了個響指,叫喊道:“蘇總,還差三個人,我今天隻逮到五個。沒錯吧,你認認。”

    明玉看看這五個一臉尷尬驚惶的工人,隻認出一個,她當時在派出所隻盯著蘇明成光火了,沒像小蒙整看了三四個小時。她也沒說話,拐進工廠大門,先到小蒙身邊,笑著輕道:“做得好。昨晚就不該在小飯店動手。”

    “還不是看那笨蛋不是他們八個的對手嘛。”小蒙難得受到表揚,再說今天威風得逞,非常開心,“你看怎麽處理?你快想辦法,我快給凍死了。”

    明玉將話拋給三分廠廠長:“你看該怎麽處理?昨晚小蒙還是我從派出所交罰金領出來的。我自家親兄弟被他們打得頭破血流送了醫院。這八個人的過錯是三條:惡意詆毀蒙總的名譽,而且不聽勸告;公眾場合打架鬥毆,影響極壞;至今沒有道歉表示。所有證據都在昨晚處理的派出所,你們可以去了解。另外三個人也請你們找出來。”

    小蒙在旁邊聽了立刻道:“對,還有三個,不行我去派出所要名單。”

    三分廠廠長手下一千餘號人,本不是個好對付的角色,但問題是他麵對的是不講理的太子,他重不得狠不得,才隻能由著小蒙鬧,隻有好言相勸。此刻終於來了個講理的,他忙用門內外都聽得見的聲音大聲道:“按廠規,從重。但蘇總,凡事都得有個程序,你”他衝小蒙努努嘴,又衝明玉抱拳,“可你得讓太子放人讓我們處理吧。”

    “你們處理了我才放行。否則誰知道你們怎麽蒙我。我昨晚交出的罰金不能白交,還有我兄弟們的罰金。我昨晚挨的打要討還,我昨晚挨的罵也要討還。”小蒙不依。

    明玉心裏其實隻想趁機殺雞儆猴而已,現在見小蒙低級得近乎幼稚,心裏早憋得想笑。但看門外幾個工人,顯然已經受到驚嚇,應該也是受到教訓了。她見好就收,對小蒙道:“你回去,你今天又曠工了你知道嗎?這兒的事我會處理。”

    “不行,昨天挨打的是我。”小蒙抗議,沒想到明玉不支持他。

    “昨天挨罵的是我。”當著那麽多人的麵,明玉不便拎小蒙領子將他扔車上去,也隻能糊弄,“昨晚我跟石天冬學輪滑,可惜他水平也不行,你這就去石天冬那兒拿我的輪滑鞋子,到公司等著我,回頭你教我。快,上車去,這兒我處理你還不信嗎?”

    “你?”小蒙手指著明玉哈哈大笑,一張臉再也板不住了。他靠到明玉耳朵邊得意地道,“怪不得你們昨晚一起去派出所,你們是不是在約會?”

    “不錯,就是被你求救電話打斷的,你得賠我,你還得賠我替你交的處罰金。走吧走吧,別磨磨蹭蹭,小娘兒似的。”明玉一手頂住小蒙後背,一手掏出小蒙皮衣裏的鑰匙,硬是將小蒙推岀廠門,經過那五個工人,塞進車裏。又招呼其他幾個小癟三,一個個送進車裏。她這才對著車裏的小蒙輕聲道:“見好就收,你不是尋常人,你該有高於尋常人的氣量,對吧。走,今天你已經夠威風,這兒交給我。”

    小蒙出入都有空調,衣服一向穿得少,其實早被凍得不行,隻能見好就收,吸溜著鼻子走了。明玉這才沉下臉回來,沒理門外的幾個人,徑直走到三分廠廠長身邊。三分廠廠長見明玉送走太子爺,心頭輕鬆,忙笑道:“進去裏麵坐坐,這兒讓他們處理。”

    明玉也笑道:“好幾個客戶等著呢,要不是太子爺的事,怎麽敢這個時間出來。我不打擾你了,隻麻煩你一條,開除就免了,但教訓得深刻。”

    廠長看看外麵五個,猶豫了下,道:“他們的過錯,從重一下,已經夠開除級別,從輕一下,也可以不開除。問題是,你肯大方,蒙總肯大方,蒙太太不肯放過打她兒子的人,早上已給我電話。我還擔心我不開除他們,太子每天來我這兒搗亂,蒙太太也會來。我們還是進去辦公室談吧。”

    明玉至此才深刻意識到,降服小蒙隻是開始,教育蒙家母老虎才是關鍵。小蒙為她打抱不平,她可以擺平小蒙,但是母老虎恨人家打她兒子,這母老虎在蒙總那裏都張牙舞爪,她怎麽可能放過這些工人。明玉沒想到小蒙媽會插手,人家的媽怎麽都是那麽護犢。她不得不沉下臉來想了會兒後果,才對三分廠廠長道:“算了,還是放過他們,都快年底,開除了讓人家怎麽過年,蒙總對職工一向最照顧的。小蒙那兒我會做思想工作,他媽嘛,隻有哄著小蒙去做思想工作了。但你得費心,這事兒怎麽處理得熱鬧一點,讓蒙太太沒話說。”

    分廠長招手叫外麵五個進來,嘴裏對明玉道:“今天幸好你解圍,後麵的事還得你費心。其他事交給我,我保證影響做得又深又遠。”見那幾個工人進來,他喝道:“過來向蘇總道謝,蘇總大人大量不計較,保住你們位置。”

    “算了。大男人,以後做人做事,記得憑良心,憑事實。”又對分廠長道,“我那邊急,不進去叨擾你,我沒管住小蒙,今天添你們許多麻煩,抱歉,抱歉,以後見麵賠罪。”

    分廠長親自送明玉上車,路上忍不住問:“你怎麽管住太子的?一分廠當初被他鬧得翻天覆地。”

    明玉一臉無奈地笑道:“我答應今晚上陪太子玩輪滑,你這下明白他為什麽肯給我三分薄麵了吧。”

    分廠長忍不住噴笑,原來如此。原本都還有點羨慕明玉拿下小蒙,上又得老蒙支持,前途不可限量,現在心理平衡了,這哪是人做的差使。自古陪太子讀書就是苦差,現在陪太子玩更是不消說。

    明玉笑嘻嘻地走了。她心裏清楚得很,她年輕,她女人,偏她又占著要害位置,多少人看著她心理不平衡。可大家同在一個屋簷下又需要合作,她隻有收斂再收斂,送平衡給人家。她就是不明白,像她這樣在社會上不做多頭,不做空頭,隻做滑頭的人,為什麽還總是逃不脫蘇家的魔障。

    明玉回到公司,小蒙早等在她辦公室裏,晃著輪滑鞋衝她笑,“石大哥不肯說你摔了幾跤,你自己坦白從寬。”

    明玉笑道:“什麽摔了幾跤,我都沒像模像樣站起來過,就一直賴地上。太難了,連石天冬都會摔跤。小蒙,第一個月領工資後有沒有請你爸媽撮一頓?”

    小蒙聽明玉說摔得都起不來,心裏特別高興,嘩嘩嘩地怪笑。見問就道:“沒,錢都請小兄弟了,誰讓你通知我爸斷了我的口糧,害我昨天請客隻能飯店。”

    明玉打開電腦,笑道:“別騙我,你媽能不給你錢?布置給你一個任務,三天內找時間請你爸媽一桌吃飯,說這是你第一筆工資請客。”

    小蒙反對:“不,他們兩個坐一起就吵架。”

    “容易,他們隻要敢稍微抖抖眉毛,你就拍桌子罵,靠,誰敢開口,誰開口老子明天不上班。看他們還敢吵架。”明玉笑眯眯地打開tlk,卻眼看著一個一個的郵件不由自主地跳出來,帶給她最不想看的蘇家的信息,不等小蒙回家耍威風,她先一拳砸桌上,學著小蒙憋岀一聲“靠”。

    小蒙立刻眼明手快衝過來擠著明玉看,怕手腳慢了好東西被明玉毀屍滅跡。隻見一大片的新郵件如此寫著:

    “爸元旦前準備與保姆蔡根花登記結婚”

    “爸說蔡準備回去伺候兒媳生孩子,不結婚無以留住她”

    “爸說他希望蔡伺候他到老,隻有用結婚挽留”

    “我在美國沒法過來,我們認為蔡有要挾嫌疑”

    “蔡家窮,我們三個以後得養繼母幾十年,甚至她兒子兒媳孫子”

    “我們考慮,我在國外可以免責,你目標最大”

    “蔡既然會要挾爸,也會要挾你,她成繼母後可以做很多事”

    “蔡既然可以被貧窮扭曲得不要臉,要臉的人就得提防她”

    “爸並無太多油水,我的油水她榨不到,明成沒油水可榨”

    “明成離婚,失業,又住進爸家裏,非常潦倒,非常低落”

    “為長遠計,請你千萬做爸思想工作,讓他起碼拖到”

    “我元旦後回國,我來做爸的思想工作”

    “如果他們真有感情,我們隻能答應他們結婚”

    “另,保姆變太太後,未必能更好照料爸,爸隻會吃苦頭”

    “結婚後蔡更沒有約束,可以隨時回家照顧兒子兒媳”

    “可是爸在電話裏不聽我的勸,明成不肯接電話,隻有你了”

    小蒙橫看豎看看不出明玉為什麽生那麽大氣,奇道:“你反對你爸再婚?你還教育我忽視我爸找二奶呢。我告你,你沒必要生那麽大氣,天要下雨,爹要出軌,沒辦法的事。”

    明玉臉色墨黑,隨手打開一個郵件,內容竟然是“如題”。

    小蒙見明玉不吱聲,又覺得不像:“我最先跟你吵架時候你都不生氣,怎麽你爸結婚你生那麽大氣?”

    明玉老老實實交代,“石天冬說,我一遇到蘇家的事就風聲鶴唳。”抬眼一看小蒙,聽不懂的樣子,又道:“杯弓蛇影。”小蒙還是搖頭,她不得不想了想,又組織出詞語,“我見著風就是雨,一遇到蘇家的事就跳。”

    “你說蘇家是你死穴不就完了?”

    “小蒙你怎麽這麽聰明。對,就是死穴,可我現在不得不解決這死穴去,否則以後沒完沒了。你爸外麵再幾個奶,他都自己會解決,我那個爸找一個媽就得兒女幫手,不一樣。”她想了想,又道:“那五個工人,我放過他們了。”

    小蒙一聽,白著眼睛拿頭頂明玉,“我就知道你支開我不安好心。不行,我得殺回去。”

    明玉一把擋住小蒙漂染得唐三彩一樣的頭發,不讓頂過來,笑道:“跟你說個道理。你作為公司裏的太子,你是強者,誰見你都得客氣三分”

    “你是強者,你一向對我不安好心!”

    “靠,我現在火氣大著呢,別打斷我。作為強者,最要緊一點,要大度。大度的意思就是,工作之外,你不能跟弱者爭平等,你得讓著弱者。否則就是沒品,惡霸一個。比如說,在我麵前,你雖然是強者,但你罵不還口,打不還手,說明你是好漢。那幾個工人比起你更是弱者,你更別與他們計較了。知道嗎?”

    “你還弱?你顛倒黑白,你比我不知道強多少,可你還每天欺負我,你這惡霸,你自己說你是惡霸。不行”

    “不行也得行,回去你再做你媽思想工作,這事兒到此為止,三分廠會給你一個體麵處理結果。不聊了,布置今天工作,你已經曠工半天,又害我出去半天。”明玉打開電腦,指著三份文件,“昨晚來的三份郵件,你先找一下資料,再把處理意見寫給我看。今天給你增加一份郵件的原因是你昨天做的事太完美了,說明你進步神速,神童,將門無犬子。”但隨即刷地板下臉,“做不完加班。”

    小蒙被表揚得心裏高興,可嘴裏老實不客氣地揭露:“又給我下套,你這奸商。”但說話間卻拿起鼠標,眼明手快地把文件傳到自己電腦上。明玉在一邊看著自己的兩隻手嘖嘖連聲,“頭上擦了什麽東西?頭發豎得跟刺蝟似的。我好好的手哦,被你毀了。”

    小蒙一把拍掉明玉的手,“哼,看你每天還打我後腦勺不?哼。”

    明玉追著趾高氣揚出門的小蒙,又說一句:“回頭拿你的第一筆工資買三件禮物,你爸媽各一件,一件給你師父我。”

    “送你拳頭。”小蒙人已出去,拳頭在門縫裏揮舞。忽然又鑽進頭來,“晚上去輪滑?”

    “先通知石天冬。”

    “才不做你們燈泡。”

    明玉笑眯眯地看小蒙關門離開,看都不要看明哲發給她的郵件,一股腦兒刪了。可刪了郵件刪不了事,她還是得去處理。她深知明哲說得沒錯,蘇家三兄妹,她目標最大。以後老爹死了,她要是敢不好吃好喝地養著那繼母,不知道多少惡心事會找上她。她不會沒招,可既然事情有掐滅於繈褓的可能,她還是現在就防患於未然吧。唉,蘇家,蘇家,真是她的死穴。一遇到蘇家的事,她就無法心平氣和,她就變得病態。以後也別說小蒙了,小蒙看到他爸找二奶還不是死穴,各人有各人的死穴,不是設身處地,無法體會。

    中飯時候明玉不得不去父親家,她這是第二次去。車子開到那幢不熟悉的樓,她得在車裏坐上好一會兒,才能平心靜氣出門。她沒想到,敲門,給她開門的竟是明成。兩人當下都愣住,但明成隨即就一聲不響地讓開,露出他身後探頭探腦的蔡根花。明玉看著明顯變白變胖了的蔡根花想,也不知老頭子對她是不是真有感情,這事兒難說得很,經曆那麽惡毒的前妻之後,估計看哪個女人都會像朵花了。而對於蔡根花這種沒有收入的農婦而言,一個月拿兩千退休金,還會寫文章發表的老頭兒估計也是看上去比較偉岸的樣子。

    蔡根花見明玉一臉審視地打量她,心裏明白這個蘇家女兒來是為什麽,忙客氣地往裏麵讓,一邊熱情地問明玉吃了飯沒。明玉衝她微微一笑,什麽都不說,走進客廳自己找地方坐下。明成沒回客房,站陽台上吸煙,對明玉不理不睬,但不清楚她來做什麽,總之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蘇大強坐電腦前看到明玉,傻了。沒想到給明哲打電話,卻招來明玉這個煞星。蔡根花跟進來給大家倒水,倒完水,她拉來一把椅子,遠遠坐在廚房門口。

    明玉不等蔡根花坐穩,便眼睛都不抬,冷冷道:“蔡根花出去一個小時,這兒蘇家開會。”

    蔡根花看看蘇大強,見他蔫頭耷腦沒一點神氣,又看明玉與蘇家兒子不同,滿眼睛的殺氣,連忙轉身出門去。

    明玉用手背緩緩將麵前的茶杯移開,等關門聲音出來,才抬眼看住蘇大強,聲音四平八穩地道:“你要結婚,我不反對。就你與你亡妻兩人的關係,我也沒有要你守足一周年的要求,等不等到元旦後,我不關心。”

    蘇大強一聽,眼睛一亮,這明玉說的都是他心裏話啊。不錯,這個女兒一向與她媽唱對台戲,他再婚明玉隻會拍手叫好。但沒等他高興多久,傳來明成一聲喝:“不行,發什麽花癡。”明成這才明白大哥為什麽一次次找他,原來不僅僅是為他,還為老頭子結婚的事。大概找不到他,大哥隻好找蘇明玉了。但找蘇明玉,不是與虎謀皮嗎?

    蘇大強立刻將脖子又縮了回去,不敢看明成,但是這事兒事關他的幸福,他不能不爭取,他中氣不足地嘀咕出來:“成年人結婚,父母兒女都不得幹涉。你隻有贍養我的義務,沒有幹涉我的權利。”明玉一聽,不怒反笑,心裏還替父親補充一句:父母對成年兒女無贍養義務,可以不必提供房子給成年兒女居住。

    明成這時回過頭來,客廳本就不大,他一眼就看到明玉在笑,心說她可得意了,她巴不得把媽清掃出門。隻要他在,她別想得逞。他又瞪眼對父親道:“你這種人,蔡根花圖你什麽?圖你一月一兩千退休工資嗎?等著你死繼承房子嗎?你別頭腦發昏。”

    蘇大強壯著膽子道:“我不管她圖我什麽,我死後房子給誰都不重要,我隻要小蔡在我生前用心伺候我。你不也在圖我的退休工資嗎?你這幾天吃的用的都是我的退休工資。”

    “你敢。”明成無言以對,又加被父親在明玉麵前揭底,惱羞成怒,暴跳如雷,大步過來一把抓住蘇大強的胸口,怒目而視,總算是拳頭沒有下去。因為蘇大強早蔫了,激不起明成更大的衝動。

    明玉冷眼旁觀,心說都不是好東西。這個老頭子果然夠自私,難說結婚後有人撐腰了,還是他第一個跳出來問她要錢要物。而蘇明成除了拳頭,還知道什麽?

    明玉冷眼看著明成“哼”了一聲將老頭子放下,她才幹咳一聲,道:“說到房子,我今天就是為這事來。爸,我得跟你算一筆賬,賬清了你即使做蔡根花家倒插門往後姓蔡我都不管。本來,我的財產與你的混在一起也無所謂,以後你死了也是我們來分。現在不行了,得多出一個人來,不,蔡根花還有兒子,也是你未來的兒子,這房子得五個人分。為了我們自己的利益,我們得把自己的先取回去。”

    明成正生氣,聽明玉這麽一說,忽然咂岀味道來,訕訕地退回陽台,又是一臉與他無關地吸煙,搞得正戒煙的明玉煙癮發作。蘇大強也感覺到了什麽,看了明玉一眼,見明玉客客氣氣的,他才問一句:“什麽財產?”

    明玉還是不溫不火地道:“這麽說吧,原來的一室一廳是你們兩夫妻的共有財產。現在一個去世,你可以得到其中的八分之五,我們三兄妹可繼承到其中的八分之三。這八分之三折合人民幣大概是八萬。然後買現在這所房子時候,老大老二家出錢,加起來十幾萬吧。還有這兒的家具都是老大家出的錢。另外,你們夫妻共有的錢財我們也要分八分之三,你得把存折拿出來核算。這樣算吧,你如果要結婚,我給你兩項選擇,一是賣掉房子我們取得屬於我們的部分之後,剩下的錢你愛買什麽房子住就買什麽,你自己管自己,我們不管了。我們可以管你,但我們不管蔡根花。二是你可以留下房子,但你把我們的錢還給我們,然後你愛結婚就結婚,結幾次都無所謂,我們什麽話都沒有。你自己斟酌,我不是恐嚇,你什麽時候擅自結婚,什麽時候等著接法院傳票,等著法院將這房子貼封條將你強製出門,拍賣了房子還我們的錢。你自己選擇吧,這事情決定好,你就是明天登記結婚也無妨,我們不幹涉,有人伺候你我們省心,以後就把你扔給蔡根花。”

    明成一聽,立刻就明白了明玉的意思,不得不讚,這話真是打到老頭子的七寸了。他當然不會喝彩,但他有點自慚,他怎麽就沒想到這麽好的招數,驅強虜於談笑間呢?但又一想,人家是有備而來,不稀奇。這才安了心,在陽台悠悠地吐出一口煙。

    蘇大強聽了明玉的話,卻好一陣才計算清楚,激動地抖著滿頭白發問:“你你們想趕我出去嗎?”

    明玉依然淡淡地道:“廢話少說,我們的意思很清楚,養你,沒辦法,養蔡根花,我們不幹,你喜歡她,你自己養。就這麽著。你可以拿著剩下的錢到郊區買間一室一廳跟她一起過日子,你那些錢夠你花,我們也不會稀罕你手裏的錢。”

    明成心想,夠狠,知道老頭子是貪財的,她以毒攻毒,拿剝奪利益來製約他的手腳。

    蘇大強又氣又急,可在場沒一個人可以商量,精神支柱蔡根花又早被明玉驅逐,他隻能腿腳簌簌發抖。兒女是他的物質生活保障,兒女如果不保障他,他還有幾個錢養蔡根花?他還哪有現在這麽豐衣足食有保姆伺候的好日子?終於,他有氣無力蹦岀一句話:“我找明哲,要明哲跟你們說話。”雖然心疼國際長途電話費,他還是動手撥打了,明哲是他唯一的希望。明玉沒掏自己手機給他,隻冷冷看著父親顫抖的手指撥好幾遍才撥對號碼,心說明哲家遭災了,午夜凶鈴。

    蘇大強一聽見大兒子的聲音,就像是溺水的人抓到稻草,迷路的孩子看見親媽,未語淚先流。被電話吵醒的明哲一聽父親的哭,自然而然就想起母親去世那天,父親打來的報喪電話,忙說聲:“爸你放下,我打給你。”拿起電話下樓,怕吵醒樓上睡熟的人們。

    小小客廳電話鈴響起時候,明成很有過去接起說明原委的衝動,但是他畏縮了,他怕大哥趁機詢問他為什麽搬回家住,他無顏以對。明玉心煩這個蘇明哲,怕接了電話就是又搭上蘇家的天線,聽見電話鈴響她就轉身背對。

    蘇大強接了電話,一開口就是:“明哲,明玉要逼我淨身岀戶,你來救救我啊!”

    明玉嘿的一聲笑了,就這麽當著她的麵撒謊?但別說,可憐人哭哭啼啼地撒謊還真是效果不錯,悲情戲。她料定老頭子已經幡然悔悟,再不敢打結婚主意,她也不想多待在蘇家這種黑暗的地方,走過去也不管明哲在電話裏跟他爹怎麽說,依然如拉家常似的道:“結婚?你無非想拉攏個長期女傭,讓我們替你背著包袱,休想,沒人是傻子。可惜你三言兩語就被我探岀用心,你若是真心真意,我還真支持你一把。走了。”她當然沒與明成打招呼,轉身就走。可身後卻傳來明成大聲說話,“他當著你的麵都敢撒謊,你以為他對你說的你的身世會是真話?”

    明玉一愣,扭頭看住明成,一時挪不開腳步。是,這個父親的話能相信嗎?另一個當事人已死,他更有說謊的空間。這一回明成說的是人話。她的身世究竟是怎樣?她一時迷惘了。

    明哲在美國聽爸哭訴,大驚,沒想到明玉解決問題的手法如此暴力,又聽電話那端明玉隱隱約約在說什麽,還有明成的聲音,他忙道:“爸,你叫明玉聽電話,我跟她說。”

    蘇大強放下電話,以哭腔喊明玉:“你大哥要你聽電話。”

    明玉沒理他,隻是神色複雜地看了明成好一會兒,轉身出門。

    明成看著明玉出門,心中忽然痛快,好像是替媽平反昭雪了似的,衝過去拿起電話,對大哥道:“沒人趕他出門,他撒謊。你放心,他永遠不敢再提結婚。”說完就燙手一樣地掛了電話,怕大哥問東問西。他知道大哥沒弄明白,肯定還得打電話來問,與其看著老頭子啼哭撒謊,他還不如出去壓馬路。

    但他才走到下麵,就看到明玉在樓道口與保姆說話。他沒再往下走,不願與明玉擦肩。

    明玉是心煩意亂地走下樓梯的,但看到蔡根花,她就立刻恢複精神,招手叫她過來。本來,她也可以走過去,但是今天不行。這是個姿態,一絲一毫,體現的是主動與被動,主與仆。明玉平時不愛擺架子,但是今天必須做出這個姿態,讓蔡根花明白兩者的身份。

    但是麵對蔡根花的時候,明玉和顏悅色,“不好意思,大冷天要你外麵來等著。我們剛才商量了一下,老爺子暫時不搬去我的別墅,你繼續在這兒做保姆。對了,這房子是我們三兄妹買的,本來老二準備賣了房子抽去他的幾萬塊錢做生意,想把老爹趕到我空著的別墅去,現在談好了,這兒生活方便,我們不換住的地方。幾萬塊錢我可以另外給老二。老爺子說,你做事情不錯,伺候得很好,這是好事,隻要你伺候好老爺子,我們不會虧待你。你的工資之外,我額外給你設兩項獎金,如果全年沒一天缺工,年底時候我給你全勤獎一千。如果老頭子被你伺候得滿意,他不向我們告狀說你不好,我給你鼓勵獎兩千。做滿一年,第二年月工資加一百塊,第三年再加一百塊,每年加。隻要你好好做,做得好,有你的好處。你要是有個三心二意,讓老頭子到兒女麵前告狀,那我沒二話,立刻開除。我們這樣的工資,外麵多的是搶著做的人。上去吧。”

    蔡根花連聲應“是”,也不敢上去,看著明玉開大車子走了,才敢動。她這才知道,原來這房子不是老頭子的,那還不如做保姆合算,一年收入都要比兒子好了。原來這老頭子騙她,什麽房子不房子的,他是個沒家產的,隻有兩千塊錢退休金夠什麽用,以後一生病還得欠債。看來這結婚的事以後提也別提,否則背上一個大包袱,得伺候上一輩子。如果結婚,肯定得罪他們兒女,工資獎金都撈不到,老頭子的退休金她也用不著多少,完了。蔡根花雖然膽小,但頭腦還是有的,這麽一算計,回頭再也不與蘇大強提起,蘇大強落個清靜。

    明成最先聽著什麽別墅,什麽老二賣房子,剛才沒說起啊。到後來才明白明玉的意圖,心說她倒是一點不會吃虧,即使撒謊,他也肯定是奸角,她自己是好人一個。不過這辦法倒是好,拿點小甜頭穩住蔡根花,讓蔡根花為了每年加一百的工資不舍得離開。老頭子還能有幾年活,最多十來年,加一千也差不多到頂了,十年後通行的保姆工資怕是也要漲不止一千了。奸!

    他也不走了,回到客房,將今天談判寫成郵件,發給大哥。免得大哥在美國幹著急。一邊寫明玉的發言,一邊感慨,他是事後諸葛亮,難怪他不是對手,也難怪媽當年也不是對手。寫的時候,他更加意識到,明玉說話布置得滴水不漏,才想到她扯了一大通的房子長房子短,目的是為了告訴蔡根花老頭子隻是窮光蛋一個。後麵又如果不給蔡根花一點甜頭,她結婚不遂,鬧點事情出來,收拾殘局的還是他們幾個兒女。而且,明玉厲害的是,壓根兒一句不提他們鬧結婚的事,根本就當這事沒有,不給蔡根花一點說話逞臉的機會。一通說話,讓蔡根花隻有點頭哈腰說“是”的分,將身份弄得清清楚楚。

    想到老頭子還不知道中計,向明哲哭訴明玉要趕他出門,這不正好向蔡根花補充說明了老頭子沒家產嗎?這一下,兩頭都擺平,以後不止老頭子不會提起結婚,蔡根花估計也不敢再提結婚。這麽臭,又這麽老年的老頭,誰要。

    發出郵件,他就跑到客廳,搶過電話要明哲看電郵,就又掛了電話。

    明哲正被父親哭得抓頭皮,心裏已經打算要不請假回家一趟解決了此事,聽明成一說,立刻上網查郵件,一看,就安了心。他相信,明成說的是真話,因為明成一向對明玉沒好氣,應該不會替明玉說話。而這份郵件的字裏行間,卻滿含著拍案叫好的意思。而明成最後的一句話也讓他深思,明成說,“我當場向明玉指出老頭子當著兩個當事人的麵都敢撒謊,可見他嘴裏出來的話可信度不高。這話我也要向你說,大哥,你以為你寫的家史,這份從老頭子嘴裏掏出來的家史,有幾分可信?”

    明哲幾乎是第一時間就想,是的,不可信。他潛意識中一直反抗著從父親嘴裏吐出來的母親的形象,可是想到父親蒼狼一樣的號叫,和老淚縱橫的臉,他又不能不信父親。現在明成以事實告訴他父親的話不可信,他輕易就接受了。

    這時吳非下來,趴在他肩上看了這封郵件,看完歎息,“還是明玉。”雖說請這尊神出山不易,可越難請的效果越好。但是對於明成為婆婆的辯護,她動用睡得迷迷糊糊的腦袋心想,老頭子編謊能編得這麽完美嗎?可她沒揭穿。

    明哲高興一夜解決兩樁大事,一轉手,將明成的郵件轉發給了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