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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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漸深,喧囂不絕於耳。四周有斑駁的光影交錯,卻被帶著絲絲沉靜的憂傷。
街邊路燈投射下的光線照在身上,地上是黑漆漆伶仃的影子,微微弱弱漫開的無盡的撕裂的傷口,猩紅,鮮豔,炫目。
安式微木訥地隨著散場的人群走,人群的氣息彌漫開來,欣喜的,落寞的,平淡的,失神的……
當周圍人群漸漸四散開後,耳畔驟然清淨許多。頭頂的夜空懸著彎月,零零星星點綴,不甚淒涼。
“城市的星月果真沒有鄉下的亮。”安式微仰著腦袋,感歎一句。
由於晚餐隻吃了蟹黃包,當時的飽腹感已然維持不過三個小時。經過一家麵包店的時候,安式微下意識地吞了口唾沫,忍不住麵包的香甜,推門進去買了一包吐司麵包和一瓶鮮牛奶。
出來後,站在麵包店門口,正取出一片麵包塞進嘴裏的時候,身側突然傳來一道清冷尖細的嗓音“要算命嗎?”
算命?看你是要命的吧,大晚上聽得人心裏瘮得慌。
安式微扭頭,看見一個清瘦的女子,一襲黑色長裙,戴著墨鏡,薄而無血色的唇,臉頰有些許凹陷,整個人儼然是營養不良。
安式微本就不信這些八卦之說,人的命運豈是靠算出來的?還有,大晚上戴墨鏡,裝得倒挺像的。
“不了,我不信這些。”安式微搖頭拒絕,繼續吃自己的麵包。
那女子輕聲笑了,淡淡道“如果不信,你又是怎麽來到這裏的呢?”
安式微頓時怔住,鼓著腮幫子,驀地忘記咀嚼的動作,眼睛沒有看那女子,甕聲甕氣,“我聽不懂你說什麽?”
那女子往下推了眼鏡,眼神帶著邪媚,隻說了八個字,讓人不寒而栗“時空交錯,不可逆轉。”
時空交錯……忽而想起自己確實是推開酒店某個房間的房門才到這裏的,沒有預兆,像是網上指定交易,一點鼠標,交易完成。
等等,她說的是交錯!那麽也就是說,難道八年後那個世界裏的她是八年前的自己。
可是,八年前的自己在那個世界能做什麽,想想就覺得頭疼。
那女子似乎看穿了安式微的想法,笑說“小妹妹,你且還是顧得當下吧,心隻有那麽一小點兒,別裝那麽多事兒。”她把身體湊近了一點兒,壓低嗓子問“所以,要算命嗎?”
安式微失笑,“我沒錢,不算了。”心裏暗想,更何況,你都說了且顧眼下,凡事那就順其自然吧。
那女子拽著安式微的手臂,眼鏡滑到鼻翼處,黑瞳驟縮,吞咽了唾沫,“就你手上的麵包牛奶就成。”
安式微瞄了一眼手裏的東西,麵包隻吃了一片,鮮奶還沒來得及喝,而後又將目光轉向女子,頓時明白了她隻是借算命的由頭接近她,目的僅在於食物。
“算了,我也吃飽了,給你吃吧。”安式微歎了口氣,把麵包鮮奶遞到她手裏。
女子微微笑了,顫著手毫無章法地把臉埋進整塊麵包裏,沒有形象,隻有。
“呃,你慢點兒吃,我先走了。”安式微淡笑,知曉她目的達到了,自己便可以放心走了。
女子抬頭,猛吞了口中的食物,臉部頓時變得扭曲,拍著自己的胸口,仿似噎住了,灌了一大口鮮奶,半晌,長籲了一口氣,平息了堵塞感。
“你等等,我還沒給你算命呢?”
安式微搖頭,平淡開口“不用了。”
還未及反應,女子便風風火火地拉著她坐到就近的花壇台子上,狠狠用手抹了嘴巴,臉上堆了笑意,“你錢都已經付了,不算我心裏過意不去。”
說到這裏,安式微抽搐了嘴角,勉強扯了一個笑容出來,“好吧,你說,怎麽算?”
女子半眯著眼,細細凝睇安式微的模樣,握著她的右手攤開,掌紋指紋一一查看,若有所思的嚴肅神情。
安式微憋著笑,這一看就是學著電視劇裏算命先生望聞問切的模樣,隻是差一個裝卦的竹筒和一杆寫著某某大仙的幡。
那女子短暫沉默了幾秒,抬眸,一字一句對安式微說“得止且止,知歡且歡,舍己之命,凡事歸一。”
語罷,安式微怔忡,疑惑地望著她。
女子吸了一口氣,抿唇輕笑一聲,語氣如白開水一般平淡無味,“妹妹,我已經算完了,剩下的得你自己去揣摩了。”
她說完站起身來,悠然地剁了一下雙腳,抬腿離開,走了幾步,半轉身體說道“對了,這吐司麵包很好吃,謝啦!”
安式微輕笑一聲,對那女子所說的話不甚在意,她一向不相信星座八卦塔羅牌之類的東西,若將一切賭在自己的算出來的命運中,人的潛意識會被其牽引,便失了自己原生萌生的動力,一旦扭曲成形,這樣的自我已然朝著別人算好的方向前行。若是成功,會慶幸命運的善意對待,如果失敗,會痛恨命運的殘忍謀算。
老羅和往常一樣,拿著跟自己年齡不搭的老幹部杯,接了滿滿當當的一杯熱水,不急不躁地倚坐在沙發上,懶懶地翹著腿。
“我真的不知道上輩子造了什麽孽,派你們兩個來折騰我。”老羅冷著眼,視線在兩人身上切換,輕歎口氣,“說吧,是什麽事?不老實交代,就請家長了。”
這也是老羅的慣用伎倆,動不動就拿請家長威脅學生,不過,這個由頭倒是能威脅到大半部分的學生,對於少數頑固派,隻能以體罰的方式解決問題。
偏偏安式微是這其中的大半部分所在。
安式微埋著頭,腦海裏迅速構思故事情節,怎樣聽起來合理又讓人信服。
“羅老師,是我要逃課的,被安式微發現了,我怕她去告狀,硬逼著她跟我逃課的。”蘇歐先開口攬下所有事情。
他這是做什麽?
安式微忽然抬頭,望著少年的側臉,他也扭頭望向她,麵上是波瀾不驚的姿態,不動聲色地眨了一下眼睛,示意她安心。
一刹那間有愧疚的感覺,忽而覺得自己很不厚道,什麽事情都撇幹淨了,還恬不知恥地扮演著受害者的角色。
“羅老師,我……”
話還沒說完,就被蘇歐打斷了“羅老師,我認錯,您怎麽罰我都接受,隻是安式微也是受害者,您就從輕處理吧。”
老羅冷嗤一聲,瞪著眼,“別以為你成績好我就會縱容你,罰我肯定是要罰的,隻是你們得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了,再有下次,我一並罰你們。”
老羅雖然嘴硬,但實則心軟,其實從未對學生嚴厲懲處過,尤其是成績優異的學生,不過這次,還是罰了兩人寫一千字的保證書,外加蘇歐去清掃學校大禮堂一個禮拜,這件事就算過去了。
蘇歐清清嗓子,“咳,你今天怎麽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一陣風拂過,安式微吸了吸鼻子,左邊的發絲散在臉頰上,遮住了眼,輕輕別在耳後,指腹卻有一絲淡涼。
蘇歐在她眼前晃晃手,平緩的語調,“安式微,你倒是理我一下唄。”
安式微回過神來,赧然一笑,“哦,我昨晚沒睡好,有點兒困。”
蘇歐笑了,露了潔白的牙,說“正好,我昨晚也沒睡好,去小賣部買杯咖啡吧。”
安式微木訥地點頭,跟著他的步伐。
蘇歐覺得她今天有些奇怪,話太少了,在老羅麵前受訓也不似從前那般狡黠頑劣假裝委屈,難道就因為自己攬了責任,讓她的自尊心受挫?
忽地頓住腳步,如他預料的一樣,女孩徑直撞上了他的背,猶如初見時那般漫不經心。
安式微撞到了鼻子,用手揉了揉,呼哧之後,說“你就不能好好走路嗎?”
蘇歐轉身,笑眯了眼,“不知道是誰沒有好好走路,連前麵的人停下來了都不知道。”
想想也是,自己不是第一次撞別人了,次次都很尷尬,安式微不禁赧然,悄悄覷了蘇歐一眼。
“再皺著眉頭當心長皺紋了。”少年說完正準備用細長的手指觸碰她的眉。
安式微卻躲開了,去飲料櫃拿了兩罐咖啡,付了錢遞了一罐給他。
蘇歐靜靜看著她微仰頭喝咖啡,目光似流水,柔和卻不冷咧。
他似乎很久沒有見她這般模樣了,伶仃,空放,頹然。上一次還是在他們偷吃三明治的時候,她第一次無聲地流淚,冷了好些天才緩過來。這突如其來的無力感刺痛了蘇歐,昨日才消散下去的疼痛仿佛下一刻要死灰複燃。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樓梯上,一臂之距,下一秒安式微就被撞入蘇歐的懷裏,兩人同時頓了幾秒,安式微自是臉紅,才慌亂地掙脫。
原本是樓上突然竄出的兩名同學,相互打鬧著,轉身太急無意推了安式微一把,腳下台階沒有踩穩,身體因為別人的推力作用而往後傾倒,所幸蘇歐在身後,拉住了她,褐色的液體跟著向後傾灑出來,落在白色袖子上,渲染開來。
“你沒事兒吧。”安式微轉身看見蘇歐僵硬地貼在牆上,他也沒好哪兒去,褲腿上也沾上了小片褐色的汙漬,纖長手指上滴落著咖啡,此刻還沒從驚愕當中反應過來。
等等……好像是我的咖啡,滿臉黑線。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兩人狼狽地去水池清理幹淨。
“玩鬧不知道在走廊上嗎?非得在樓梯間,好好一罐咖啡,我就隻喝了兩口。”安式微撅著嘴,一邊洗手一邊罵。
蘇歐笑說,“我還有半罐,要不分你一點兒。”
安式微抿著唇笑,爾後驀然,想起自己的咖啡好像灑在蘇歐身上了,轉頭怯怯地跟他說“你身上的咖啡好像是我的。”
某人猛地反應過來,揚著眉,哀怨地瞪著星眼,大聲說“那可不行,你得給我洗幹淨囉。”
安式微振振有詞,“那也得你脫下來給我洗才行啊。”
蘇歐愕然,低頭看了一眼,麵上微弱不易察覺的緋色漫開,“安式微,大庭廣眾之下你逼我耍流氓嗎?”
剛剛隻注意到少年衣服上的咖啡漬,卻遺忘了褲腳上的小片褐色痕跡,一時羞愧難當,插著腰,麵上仍是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那沒辦法,要麽你現在脫了讓我洗,要麽回家自己洗。”
兩人對視了幾秒,最終,實在忍不住了,蘇歐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眸色明淨清澈,仰頭時喉結上下微動掀起波瀾。
安式微笑得眼睛彎如月,真誠而明朗。
多大點的事兒,非要將自己暗藏的心緒拿出來,還不止一次的失控,就算展露人前,它依然無法消除。痛苦的驚醒不如糊塗的夢中,既然如此,何不糊塗一點,正好應承了那句“得止且止,知歡且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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