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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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第二天就是世界末日,那今天的你會做些什麽呢?
“微微,你說瑪雅人的預言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我今天想逃課了,在我和地球還存在的最後一天當然不能在學校裏麵度過,得去把平時沒有玩過的沒有吃過的通通享受一遍,才不枉此生。”楚翕自顧自地說,腦海裏暢想美食美景美人。
楚楚一徑的冷笑諷刺,“那你逃課不就行了,說那麽多廢話!”
楚翕斜眼睨她,亦是冷言冷語,“我又沒跟你說話,胡亂插什麽嘴!”
楚楚瞪大水靈靈的眼睛,環著手臂,沒好氣地說“嘴長我身上,我愛怎麽說就怎麽說了,要你管我!”
“哎喲,我的小祖宗們,每天都要吵來吵去的,精神還真是好啊,不過這樣也挺好的,至少上課應該不會打瞌睡。”楚翕他叔迅速地從副駕駛座前的屜子裏抽了一張紙,擰了擰鼻子。
安式微早已習慣這個氣氛了,沉默著盯著窗外,如今心裏倒沒了初時的不自在,隻是保持了中立的立場,既不勸架又不參與,兩不得罪。
待楚翕和安式微下了車,小叔嚴肅起來,斂了吊兒郎當的笑意,“楚楚,你下次還是在你哥朋友麵前給他一點兒麵子,別說得過分了。”
“我就是看不慣她。”楚楚撇著嘴。
“誰?”小叔問。
“小叔你別問了,好好開車!”楚楚哀怨地望著窗外,眸中是集聚的怫鬱。
“你這孩子,明明心裏很在乎你哥,就是嘴硬。”小叔看不透小姑娘的心思,微微歎息。
“微微,你怎麽不理我呢?明天真是世界末日的話,地球會不會像電影裏演的那樣山崩地裂,火山海嘯,兩極交替,我們這些窮人坐不上方舟,逃離不了地球,然後認命地跟著整個世界一起消失了。”楚翕黑發明眸,在白色羽絨服的襯托下格外好看,“今天我真的沒心思上課了。”
安式微吸吸鼻子,望著眼前這個被科幻片毒害的少年,義正詞嚴,“地球媽媽怎麽可能說毀滅就毀滅呢?放心好了,地球不爆炸,我們不放假!”
楚翕愁雲慘淡,皺著眉,“可是瑪雅人的五個預言已經實現了四個,明天就是預言到來的那一天了,要不,咱逃課吧,我帶你去吃喝玩樂。”
安式微嚴肅,“楚翕,不要輕易相信預言,這個世界並不是因為預言而存在或者滅亡的,就像人一樣,別人給你算命說你在哪一年哪一天會生什麽病,難道你就因為他一句話就守著那一年那一天的到來,萬一那一天啥事兒沒有呢?你還得找點病讓自己得嗎?我們不要因為別人的話而影響到自己的正常生活。”
什麽狗屁預言,隻是以訛傳訛不負責任的噱頭罷了。
“我就是說個世界末日而已,微微,這都要教訓我啊!”楚翕咋舌,撓撓頭,有些窘迫。
安式微愣,驚訝於自己的言辭激烈,輕咳一聲,“教訓?我可沒有啊,別冤枉我。”
這一天,關於世界末日的話題,班上的同學都討論得沸沸揚揚的,似乎真的瀕臨消失的邊緣,長籲短歎,惶恐不安。
老虎猛拍桌子,扼腕歎息,“靠,長城我都沒來得及去爬,虧了虧了。”
楚翕挑著眉,哂笑,“後山可能都沒去爬過!”
老虎大大咧咧地笑,“還真是!”猛地想起什麽,“放屁,我爬過好嗎?就植樹節那天,我們不是一起嗎?”
轉身瞥了一眼,後排的兩人端坐著寫上堂課布置的英語作文,動作神情驚人地一致。
“你們倆還真是淡定,能把瑪雅人氣活了都。”老虎手肘撐在課桌上,歪著身子貼在牆上,視線在他們兩人身上掃來掃去。
安式微抬眼,笑說“氣活了好呀,我肯定要罵他胡說八道。”
“要不這樣,咱下午放學了去學校外麵吃頓好的,萬一瑪雅人那玩意兒應驗了,明兒就見不著大家了。”老虎上趕著湊熱鬧,言之鑿鑿,振振有詞。
“好呀,我們就去‘西郊之路’,奢侈一把。”楚翕笑,雀躍著,期待著。
“啥?洗腳之路?”安式微疑惑,這餐館取的是什麽亂七八糟的名。
“西郊,不是洗腳,好好一個餐館被你說成洗腳城。”老虎瞪她,一副關愛智障兒童的表情。
“洗腳?微微可是個活寶……”楚翕的反射弧太長,反應過來後笑得風光明媚。
“她純屬耳朵不好!”蘇歐輕飄飄地冒出一句話。
老虎笑得更大聲,眼睛恨不得眯成一條縫,“還是蘇歐厲害,直切要害。”
“是是是,姐姐年紀大了,耳朵沒你們年輕人好!”安式微黑線,整天拿話堵她上癮了是吧。
惡作劇地用手肘撞蘇歐的右手肘,他手肘向下傾斜,英文作業本上“observe ”還沒寫完,“v”變成了尾巴長長的勾,墨跡較深,尤為突兀。
安式微湊過去看,嘴角露了一絲狡黠笑意,佯作悵然的模樣,“哎呀,姐姐年紀大了,手也不聽使喚了。”
蘇歐手掌推開她的頭,淡定道“那姐姐幫我重新抄一份吧!”
“那可不成,姐姐字醜!”叉腰,理直氣壯,理所應當。
“來來來,哥們兒來幫你。”老虎齜著牙笑,正經的樣子,打了抄作業的主意。
“滾!”
“放心,哥們兒字不醜!”
“楚翕,門外有人找。”班上一個男生在前門粗著嗓子喊。
走出去一看,一個少年在走廊上跺著腳,戴著黑色針織帽,嘴唇幹裂蒼白,似是下一秒就能滲出血。
楚翕有些迷糊,他能有什麽事兒找他?
“楚翕,有人讓我問你,今天可以去見見他嗎?”周明川輕輕開口,眸子陰晴不定。
楚翕愣了,雙手在衣服兜裏不著痕跡地握緊成拳,若有所思。
“他說他知道你最相信這些預言,既然你覺得是最後一天,那麽最後一天能去見見他嗎?”少年眉眼之間淡去了平靜,聲音漸沉下去。
一陣寒風,刺骨生涼,楚翕凝滯了許久,緩了神色,淡淡說道“你告訴他,我不相信這個預言。”
記憶的最深處,碎片一點一點拚湊,驀地,陽光透過百葉窗斜灑在少年的臉上,轉過頭望他,雙瞳剪水,微微弱弱漫開的漣漪,驚豔了時光。
周明川伸出手掖了圍巾,指尖是不健康的白,指腹冰涼,“好吧,你別後悔就成。”
轉身離了去,伶仃的背影,一陣風就能刮走的瘦弱。
晚自習後放學,楚翕拒絕他小叔的專車接送,決定坐公交車回家。
三人行,總有兩個人是相信預言的存在,安式微抿唇無奈,嘴角卻是寵溺的微笑,“都說了明兒不是世界末日,一個兩個傻孩子。”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唐甜眉眼清澈,說得極認真。
“就是就是!”楚翕附和,單純的笑臉一如往昔。
“好吧,你們開心就好。”安式微掏掏耳朵,裝作嫌棄的模樣,心裏匿笑起來。
這已經是很遙遠的記憶了,她記不清自己當時麵對這個未知結局的預言時又是怎樣的心情,是否也像他們那般天真,跟朋友暢言,和在乎的人擁抱,同遺憾告別,將歡聲笑語、惋惜失落點點珍藏,就算地球毀滅,亦有從容坦然。
“微微?”楚翕有些赧然,臉頰微微泛紅。
“哎呀,好了好了,多大的事兒!”安式微大方地伸直手臂,滿眼的溫和。
楚翕抱住安式微,歎氣,再歎氣,還歎氣,“微微,做我的朋友真是辛苦你了。”
“我這人就是同情心泛濫,沒辦法。”
楚翕個子高,安式微的臉在觸及他的羽絨服時感覺到涼意,不多時便生了溫暖。她仰著頭有些難受,輕拍他的背,這個帶給她歡樂的少年,對她無條件信任的少年,她竟寵溺地不像話。
“我也要抱你們!”唐甜上前擁抱了兩人,靜靜地,緊緊地。
安式微坐在床沿,用毛巾輕輕揉擦著唐甜發根未幹的水。
“微微,我還想跟橘子玩一會兒。”唐甜抱著腿,軟軟的聲音。
“下次吧,今天有些晚了。”安式微笑,偏著頭,幹淨清淺的眉眼。
唐甜乖巧地點頭,杏眼含笑,嘴裏不停地說著橘子怎麽怎麽可愛,毛發多麽多麽柔順,尾巴那麽那麽靈動。
時間過得很快,兩人說了許久的趣事,唐甜掃了一眼窗戶,窗簾隻拉了一半,窗戶上結了朦朧的霧,窗外黑漆漆的,輕輕歎氣,“可惜了,今年這麽冷,還是沒有下雪,看不著了。”
“小小年紀,怎麽老說一些老氣橫秋的話?”安式微蹭了她的鼻子,淡淡笑開。
唐甜頑皮地吐舌頭,伸了食指,“我長這麽大,隻看過一次雪。”
安式微注視了她許久,女孩呆呆地望著窗外,臉上流露出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憂鬱。她起身去拉了窗簾,隔絕了與黑夜的對視,隻餘了滿室的溫暖。轉身,說了此生最後悔的話,“下次,我們一起去北方看雪。”
唐甜驚奇地望向她,麵上是緩緩舒展開的淺笑,臉上紅撲撲的,眼角浮光,點頭答應。
南方的城市,冷是刺骨鑽心的冷,可下雪的次數,一隻手都能數過來。就算下雪,也是溫婉斯文的姿態,偏偏在他們眼裏,這已是難得一見的震撼美。
循著記憶,隻勉強記得兩次,一次是雪花偷偷摸摸地在深夜降落,安式微還未曾看到雪花飛揚的盛況,就已經結束了,清晨,室外是稀稀疏疏的白。一次好像是高中,又好像是初中,記不清了,也不記得是哪年了,隻記得當時還在上課,雪花在窗外片片飄落,不似北方的鹽雪,飄逸如鵝毛,多了一分柔情,隻可惜,觸地即化,無法堆積起來。
冬天安式微總覺得冷,就算蓋了兩床被子,也睡不暖。唐甜身上很暖和,她的領域裏漫開暖意,安式微敏銳地感覺到了,像一隻毛毛蟲一般往她那邊慢慢蠕動。
關了燈快一刻鍾了,安式微還沒睡著,小心試探著往唐甜腳邊靠,一滑觸碰到了她的腳,安式微訕訕,驀地收回腳。
“微微,你的腳太冷了。”身側是清醒的聲音。
“原來你還沒睡著呢。”安式微笑,被子掩過鼻,還好在黑暗裏看不到她的羞赧。
“微微,把腳貼過來吧。”唐甜側頭注視著她,眼睛習慣了房間的黑暗,能夠看到對方大致的輪廓。
“真的很冷哦。”安式微怯怯。
“嗯。”唐甜笑,細膩溫和的目光。
安式微有些臉紅地貼著她,像被貼上了暖寶寶,沾了體溫跟著溫暖起來。
唐甜盯著天花板,若有所思,“微微,你說上帝明天會很忙嗎?”
安式微抿唇,微微轉眼,笑說“也許吧。”
唐甜帶著稚氣未脫的語氣,“那我們要好好排隊,別給他添亂。”
安式微撲哧一聲笑開,“小t,你怎麽可以這麽可愛呢。”
“微微,今天是我過得最開心的一天,就算明天真的是世界末日,我也沒有什麽遺憾了。”唐甜有些熱,伸出右手,枕在腦後,陷在軟軟的枕上,滿足又不甘。
可今天是再平常不過的日子,上課,吃飯,睡覺,沒有比這更平常的生活。
安式微凝了眉目,思考著自己是否把凡事都看得明白絕對,就像她知道明天太陽照常升起,沒有末日,沒有災難,所以她把最後一天過得平常,不緊不慢地向前走。可這個過程好像失了什麽重要的東西,似乎糊塗一點,日子會有趣得多。
清醒是孤獨的,偶爾要難得胡塗。
翌日清晨,天微微亮,窗外無雪,亦是一片安靜祥和。
安式微難得的比鬧鈴聲更快一步醒來,看了時間,還有兩分鍾,又側頭看了唐甜一眼,她側躺著身體,雙腿蜷縮著,宛如一隻小貓沉睡的姿態。
她用指腹輕輕揉唐甜緊蹙的眉頭,緩緩開口,“懶蟲起床了。”
唐甜緩緩睜開惺忪睡眼,忽而間,坐起身來,揉眼看著窗簾上透的微光,驚訝地說“我們還活著!”
安式微打了哈欠,揉她的亂發,“傻瓜,我都說過了,預言是假的,今天也不是末日。”
2012年12月21日,不是世界末日,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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