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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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人生的道路上負重前行,偶爾在街邊遇到好心的路人,路人給了我一顆糖。當我雀躍著正要吃掉這顆糖的時候,卻被其他人無情地搶走,肩上的重擔讓我追不上他,我隻好繼續向前走,期冀著新的糖果出現。
南郊一家咖啡館裏,這個時間點有些尷尬,顧客沒有幾個,偌大的店裏空空蕩蕩,透著絲絲縷縷的寒涼。
安式微清楚地記得自己跟何昉說過咖啡不加糖的,那廝不知道往咖啡裏加了多少顆方糖,完全掩了咖啡的苦澀,留了滿嘴的甜膩。
她舉手示意,向服務員要了一杯白開水,爾後,心平氣和地望向對麵笑得妖異的少年,緩緩開口“何昉,你說,要怎樣才能放過我?”
何昉摸摸鼻子,挑起半邊唇角,眼底閃過一絲玩味,“做我女朋友吧。”
安式微不動聲色,眉眼平靜,波瀾不驚的姿態,“你可拉倒吧,我知道你的取向,性別男,愛好男。”
何昉有些震驚,眯著眼,一直注視著女孩的麵部表情,直到她被他灼熱的目光盯得渾身不舒服,翻了一個大白眼給他,才驚醒過來,不緊不慢地說“還真是巧,竟然被你發現了。”
安式微繼續翻白眼,調笑道“你明明知道我已經知道了,還故意在暗戀你的女生麵前提我的名字,你是不是作業少了,無聊得很。”
何昉眸光偏向窗外,靜靜地,霧色朦朧的上午,有淺淡的視野模糊,一切像是剛睡醒的樣子。上揚的唇角舒展開來,溫和的弧度,輕輕開口“是呀,太無聊了,總得找點有趣的事情做。”
安式微苦笑一聲,有些無奈,“你可以找其他女生或者男生陪你玩,我很無趣的,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而且,你不是很討厭我嗎?這樣折騰自己也沒什麽意思。”安式微補充了一句。
若是每天都能聽到關於自己和討厭的人的流言,換作任何一個人都會覺得是一種侮辱和折磨,更何況對方還是一個極度討厭女人的奇怪的少年,他本就高傲,又怎屑與她為伍。
何昉雙手交疊,輕輕抵在唇邊,頓了嗓音,依舊沒有看她,好像在思考著什麽。
兩人靜止了交談,能聽到服務員用抹布擦拭桌子的窸窣聲響,打了一個實在的哈欠,隨意地推著椅子,椅子腿兒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尖叫聲。安式微並不想多說話,他發呆,她索性跟著出神,同他講話始終保持謹慎的態度,避免言多必失,更招人厭。他們隻是比陌生人要熟悉一丁點的校友,撇開他弟弟那層關係,也算不上熟悉,頂多是互相知道對方名字的陌生人而已,僅此而已。
“你喜歡韓誠吧。”何昉沉吟片刻,輕飄飄地冒出一句話來。
安式微摩挲著咖啡杯,抿了一口,被少年吐口而出的問題驚住,差點嗆著。這個問題,他問了兩遍。
“難道,你喜歡韓誠?”安式微瞪大眼睛,惶恐不安。
何昉從失神中恢複過來,移回懵懂的目光,吼了起來,“放p,我會喜歡他?就算全天下所有的男人都si光了,我也不會喜歡他的。”
安式微聽到這句話,暗自鬆了一口氣。
何昉心裏莫名的煩躁,尤其是她眼底閃過的那抹悠然,一瞬然,僵了手指。
“喂,安式微,聽我一句勸,雖然現在隻是談談戀愛,不至於到談婚論嫁的地步,但人還是得好好挑,別跟菜市場買菜一樣隨便挑,你得看看對方的家庭是怎樣,對方的父母是怎樣,那可是會直接影響他的品性、人格。你人又傻,所以更得仔細了。”何昉一本正經地倒出來一席話,說完自我感覺良好,滿意地點點頭。
安式微抓題幹的重點嚴重跑偏,“誰買菜隨便了,肯定要挑好的買啊。”
何昉扶額,恨鐵不成鋼,“哎,真是傻女人。”
說她傻吧,可她揣著糊塗裝明白,說她聰明吧,又愛揣著明白裝糊塗。她又何嚐不知道對方說的不無道理,也知曉他與韓誠似有一些糾葛,可這有如何,誰沒有不為人知的一麵呢,關鍵看你怎樣對看待它。
何昉話鋒一轉,問道“安式微,你怎麽看待我的性取向?”
安式微詫異,回望著他,笑說“這有什麽可說的,不是挺正常的事嗎?”
何昉正色,“如果我說,某些人覺得這是心裏扭曲、不健康的一種病,甚至還覺得這是傷風敗俗的事情,你認為那個人說的正確嗎?”
“我覺得這件事情無關乎誰對誰錯,愛情又不一定隻在男女之間產生,同性之間也會有,隻是每個人的選擇不一樣罷了,接受不了的人隻能說是他們的思想還沒有及時更新,畢竟這個世界還不是我們所期待的樣子。”安式微擱下勺子,言辭懇切。
何昉懶懶地靠著椅背,認真聆聽。
“就像當初文理分科的時候,我父母要求我必須讀文科,但是我不願意,那時是我第一次違背父母的意思,我們為此爭執了很久,互不妥協,可我執拗著自己的選擇,想要過的是自己想要的人生,萬幸他們最終也選擇了我的選擇。所以,人生在世,我們都要為自己而活,而不是去糾結別人眼裏狗屁不通的對錯,這個世界上能評價對錯的隻有我們自己。”安式微說完有些口渴,喝完了一整杯溫水。
安式微見少年黑發垂眸,若有所思的樣子,問道“那你自己覺得呢?”
何昉笑開,眉眼明媚,笑顏真實,露出整齊的牙齒,“我隻做我自己認為正確的決定。”
正確的決定有很多,但也做了很多錯誤的決定。
“安式微,我從不待見任何一個女人,你還是第一個,所以你挺幸運的。”何昉抬眼,斂了些許笑意,聲線清晰,擲地有聲。
其實,上次同他一起去找何時的時候,大概猜到了他不喜歡女人的原因,興許是他和何時的母親,在他們頭頂的屏障被從天而降的重擊得支離破碎時,退縮離去了,冷漠無情成了他眼裏女人的代名詞。
幸運?這難道是值得驕傲的事嗎?
“所以,你不討厭我了?”安式微溫和笑開,打趣著。
“還是討厭吧。”何昉輕咳一聲,傲嬌地望向窗外。
本是處於兩個極端的人,卻莫名其妙地坐在一起閑聊,這到底是造了什麽孽,才會讓我遇到這樣一個妖孽。
安式微也不惱,抿了一小口咖啡,糖已經完全化開了,好想更甜了,齁人得很。
“你到底放了多少顆糖?太甜了!”
“不多,小半盒吧。”何昉漫不經心地說道,嘴角微微勾起。
“你瘋了嗎?”安式微哭笑不得,這明明就是報複呀。
“生活很苦,還是多吃點糖。”少年斯文地抿了一口,蹙起了秀氣的眉。他不喜歡喝咖啡,總覺得它太苦了,兜裏揣著一顆大白兔奶糖,拿了一顆塞進嘴裏。
生活遠比咖啡苦上許多。
小小年紀,怎麽一個兩個都是老氣橫秋的樣子,這個年紀不都是青澀懵懂,天真爛漫嗎?
“老天真是太不公平了。”何昉微微歎氣,語氣中帶著落寞和苦澀。
不公平?安式微驀地想到了什麽,好端端的,又開始悲天憫人的感人故事。
“老天帶走了何時的靈魂,隻留了他的軀殼給我。”何昉如是說,眼睛中是對命運落鬱不滿的怨憤。
事實上,確實如此,老天實在太不公平了。那樣可愛漂亮的小小少年,若是個正常孩子,必定如哥哥那般,笑盡人間的繁華滄桑。可現實,他的眼神渙散,無法聚焦與人對視,他的世界如無盡的撕裂的黑洞,孤寂又無聲,那地方該有多冷啊。當他的小尖牙咬在安式微手腕上的時候,麵上依舊是平靜無波的木訥,她凝望著少年,用手掌輕撫他的臉頰,可他無法感知別人的溫度,別人的疼痛,隻會目光呆滯地重複著咬的動作。
他的家人,麵對難以治愈的希望,又會是怎麽的異於常人的堅強。眼前的少年,在人前的桀驁張狂是他偽裝的保護色,人後的真實隻有他珍之重之的家人才能得以窺伺,他知曉不能暴露出自己的柔弱,因為他要完成的是他和何時共同的人生。
這種時候,她也不知道怎麽安慰別人,靜靜地做一個聆聽者,唏噓感歎,“何時已經很努力了,你再等等他”,安式微在心裏自言自語。
男人心裏藏得住事情,就算憋著,憋到死亡到來的那一刻,在意識模糊之間,才無意吐露出來藏了幾十年的事情也大有人在。
何昉今日,同她說的事情有些多了,真是曆史性的一天。
“這樣也好,至少他聽話。”何昉苦笑,猛灌了那杯早已沒有冒熱氣的咖啡,如飲酒一般,隨意地抹了嘴角,蹭去了那抹泡沫。
“何昉,想哭就哭出來吧,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安式微溫和開口,說得認真。
“那可不行,男兒有淚不輕彈。”何昉聞言笑了一下,散了頭頂的烏雲,明媚的暉色。
安式微笑著看他,她似乎看懂了少年,又仿似看不穿靈魂。
整件事情好像就此發生了轉變,何昉談了一個女朋友,是高一的級花,據說長相身材賽過劉艾珂。
消息傳來,安式微的警報解除,恢複了往日的平淡寧靜的生活。
可是,何昉的行為著實讓人琢磨不透,前幾天還在瘋狂往安式微身上貼緋聞,轉身就跟級花處對象,關鍵還是他不喜歡的女性。如若是因為自責才勉為其難地跟女生交往,大可不必,這樣的犧牲著實大了點。可事實證明,是她想多了,何昉完全是因為個人原因才同意跟級花交往的,並不是為了所謂的道歉,因為那廝的字典裏沒有道歉二字。
總之,皆大歡喜,沒人再找她的茬就是了。
班上的女同學失去了男神,男同學失去了女神,齊齊哀嚎。但是女生們看安式微的眼神躲躲閃閃,碰見了打招呼也是含含糊糊客客氣氣,反倒給人一種她是惡女的感覺。
“班長,怎麽連你也不敢直視我啊?”安式微在走廊上瞧見了王亞軍,她轉眼一見到安式微的臉就立刻轉身,儼然逃跑的姿態。
“我……”王亞軍怯怯地轉身,欲言又止,遮遮掩掩,不知道說什麽。
“我們好歹是同班同學,現在見麵怎麽跟老鼠見到貓一樣。”安式微吸吸鼻子。
“好吧,我替班上的女生向你道歉,我們前幾天對你的態度確實不好,還用排球打了你的頭,現在大家都不知道怎麽跟你說話,挺尷尬的。”王亞軍輕輕低下頭,有些不自在地開口解釋。
說起排球事件,是在上次體育課的時候,班上幾個女生故意把球打偏,直直地打在安式微的頭上,沒有道歉不說,趾高氣揚地撿回排球,目不斜視,完全無視她。安式微氣急,毫不留情地回了她們,雙方險些打了起來。
“你們就這麽喜歡何昉嗎?”安式微有點心疼這些瘋狂的女同學,要是知道自己的男神不喜歡女人,該會是怎樣的哀慟場麵,在麵對自己的時候會不會更自責呢。
“那當然了!”王亞軍見氣氛緩和下來,順勢攀上安式微的肩,一股腦地說話,“他就像是從漫畫裏麵走出來的完美男主角,我跟你講啊,他的五官……”
安式微撓撓耳朵,百無聊賴地聽王亞軍絮絮地描述著何昉的長相,她越說越激動,像是傳銷組織進行的洗腦工作一般。安式微一開始隻是聽聽她如何如何吹捧何昉的長相,心底一直憋著笑,後來,仔細回想一下,他的臉確實好看,很適合電視熒幕裏那些陰戾妖媚的腹黑角色,若是當演員,肯定會大紅。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馳,愛弛而恩絕,說白了,這世道,主要還是看顏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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