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繁花(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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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身後驚起一聲炸雷般響動。
安式微嚇了一跳,轉眼看到了一個炸了毛的少年撐著門,臉上幾乎找不出一絲一毫的溫和,眸中含了火焰般的流光,仿佛下一秒就要噴湧而出。
“哎喲,你這臭小子,是要嚇死你小叔啊!”
楚銳正專心地和安式微交流擒臂上勾的技巧,被楚翕嚇得立馬捂住了心髒,登時花容失色,頃刻間他一徑的荷爾蒙氣質崩塌,無處安放的小拇指微微翹起。
安式微見狀,啞然失笑,即使外表強悍的硬漢也會有特別脆弱的心髒,聳了聳肩,在心裏默念,所以她沒有外表看上去那麽堅強也實屬正常。
楚銳緩過了勁兒,罵道“好端端的,發什麽瘋!整得老子快分不清你到底是青春叛逆期還是更年期提前了。”
楚翕並不答話,視線也不向他們偏離半度,直衝衝地坐到一旁的座椅上,看得出來,他正努力地與自己體內的怨氣鬥爭,不至於殃及他人。
安式微舒了口氣,恰好和楚銳對視了一眼,心照不宣地繼續剛才未完成的動作。
自打那次楚翕受傷後,楚銳盯得他愈發緊了,上下學準時準點接送,風雨無阻,黏密程度過分到就差跟著他再念一次高中,連帶著周末也要拎著他守俱樂部,這倒不像是小叔該做的事情,更像是一個保姆在照顧一個巨型嬰兒。所以呢,巨嬰寶寶發火也是理所應當的,這種沒有自由的所謂悉心看顧相當於身處一個活動範圍廣、居住環境優越的監獄,換做任何一個人,都會怒火中燒。
楚翕敢怒不敢言,瞅了一眼小叔那身呼之欲出的飽滿肌肉,縮著脖子不敢輕易得罪,隻好靠摔門扔課本泄憤。
楚銳讓安式微自己鞏固練習,下意識地看了楚翕一眼,往火上澆了一把油,“楚翕,你要是有小微一半的覺悟,我也不會像這樣逼著你。”
楚翕轉眼狠狠瞪他,愣是沒吭聲。
楚銳懶洋洋地走到門口,仔細打量了老實本分的木門,右上角有一道新鮮清晰的剮蹭,粗略估計了那家夥的力道,再加上周邊的幾道陳年舊傷,心頭倏地一緊,莫名有些擔心自家的錢包,轉過身露了一個八顆牙的笑臉,說“你說這門又沒得罪你,你老是找它的茬兒有什麽用,有本事來摔你小叔。”楚銳慢慢朝他走近,“不是跟你說了,隻要你贏了我,從此以後就不再纏著你了,你愛往哪兒飛就往哪兒飛。”
本就在氣頭上,楚翕不由得多瞪了他幾眼,冷淡地回了他一句“你明知道我打不過你,還故意說這些話來氣我,有本事別拿你擅長的跟我比,欺負我不會拳擊算什麽大人。”
楚銳可是典型的挑事兒的頭兒,看熱鬧的角兒,嘴裏說是贏了他天高海闊任你飛,實際上卻偷偷拴住腳丫子,當你垂涎可得的自由到來時,翅膀還未煽動兩下就拽著繩子拖你回來,就是喜歡看你瞎折騰,還自豪地告訴你,老實待著吧,別做夢了。
他笑容燦爛地拍了楚翕的肩,居高臨下得意的模樣,“臭小子,你什麽樣子我不知道,就算我拿不擅長的跟你比,你也比不過我啊。”
安式微在一旁偷笑,看著楚翕鬱結的眼神,忍不住嘴欠了一句,“你們可以選一個兩個人都不擅長的比不就行了。“沒等他倆反應過來,指著房間角落裏掛著的飛鏢盤,又說“我看那邊有一個飛鏢盤,你們可以試試。”
楚銳愣了一下,回過神來,急急忙忙擺手說“小微,我們就是說說而已,叔侄之間哪會真的動手。”
楚翕望了一眼飛鏢盤,好似不怎麽意外安式微會提起這個,眉頭瞬間舒展了些許,“小叔,你就是賭不起,我就知道,你除了這身沒用的肌肉什麽都不~敢~賭!”最後三個字刻意拖長音重點強調。
楚銳挑挑眉毛,不置可否,“得了吧,少用激將法,我才不會上當的。”
其實是他不大擅長擲飛鏢,不過確實也沒空搭理,當初他的朋友買來那玩意兒,純粹隻是為了圖好看,偶有其他學員課間拿來玩兒,其餘時間都是被遺忘,丟置在一旁。
楚翕顯然猜到了他的回答,微挑了眼角,自以為小聲地說話,“微微,我早說過吧,他除了拳擊什麽都不會,就嘴巴吹得厲害。”
話音剛落,還不等楚銳說話,麵色沉鬱地起了身,慢吞吞地往門外走,偷偷給安式微遞了一個眼神。
安式微當即會了意,配合他適當刺激楚銳,希望他能鬆口。
“叔叔,你真的隻會拳擊?”安式微等楚翕出去後,連忙湊到楚銳跟前,佯裝驚訝,忽閃著大眼睛問他。
“別聽楚翕亂說,我擅長的可多了,比如……”楚銳在腦海裏認真搜索,扳著手指頭羅列,“比如說格鬥啊,跆拳道啊……”
所謂術業有專攻,沒想到他除了職業拳擊還順帶學了其他的,安式微不禁開始同情楚翕,這種級別的人物確實贏不了,若是能在他的拳頭下過三招還能筆直地站立,想必也需要練就一身好功夫。
“好厲害!”安式微苦笑一聲,沒等他把吹噓的話語講完,突兀地插了句嘴,“那擲飛鏢肯定也沒問題,叔叔你為什麽不答應跟他比一下呢?還是……你真的不會?”
“我當然會了,小微,不是我吹啊,我就算是隨便扔著玩兒也能贏他,”楚銳心虛地瞥了一眼門外,發現沒人,才接著說,“楚翕這小子我最了解他了,作為一個男人,四肢發達,卻不愛運動,白瞎了身體素質,他要是玩飛鏢,能把飛鏢扔進盤裏就已經是最大的進步了。”
安式微一偏頭,說道“看他的樣子,覺得擲飛鏢你肯定不如他,那你為什麽不讓他徹底死心呢?”
聽了這話,楚銳支支吾吾地,不似平日裏的幹脆果斷,凝滯了許久,話音一轉,輕聲笑了,“其實我也不想天天看著他,他難受,我也難受,這事兒吧,說起來太複雜了。”
“我知道。”安式微點點頭,她知曉家長都操心有關自家孩子的事情,不分大小,巨細靡遺,但這種程度的保護實在是過頭了些,忍不住多了一句嘴,“可楚翕快要成年了,無論做什麽事情,他心裏會有自己的判斷,會考慮事情的後果,當然了,叔叔,我不是說你們不該管,也不是說完全同意他的做法……”
楚銳一笑,他哪裏不知道這倆小孩兒打的什麽主意,“小微,我明白你的意思,隻是你不知道,他總是一個人承擔……”
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被突然出現在門口的楚翕打斷,“小叔,明天可不可以放我一天假?”
雖然自始至終楚銳在外人麵前從未提及楚翕過往的隻言片語,也沒有答應他那個在其他人看來再平常不過的小請求,但看到楚翕急於打斷楚銳的話,而楚銳在聽到他的請求又麵露難色時,安式微想著,他的過去大概很辛苦吧,辛苦到所有人都在保護著他。
在回去的路上,車上的所有人都很沉默,氣氛仿佛是充氣快充到極致的氣球一樣,再多一點就會爆炸,大不了魚死網破。楚翕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看著窗外飛逝的風景,隻留給安式微一個蕭索的後腦勺。
安式微在路口處下了車,卻沒有走,呆呆地站在路邊,往四周掃了一眼,身後整齊排列的梨花樹像是街道嚴肅立正的標兵,梨花早已落盡,獨留深綠色的葉子在枝頭集所有恩寵於一身,傲然屹立,她魂不守舍地摸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
“你老實告訴我,楚翕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翌日清晨,他們約好一起爬山。
天氣心有靈犀地配合著他們的行程,這一日,日光正好,微風拂香,綠草清和,連原本已過花期的繁花,在孤傲高寒的山頂上,忍不住同情心泛濫,帶著細微的曖昧,延長了與它的相守之期。
“哎呀,我不行了,咱們……咱們歇會兒好嗎?”楚翕在身後微微彎著腰,大口喘著粗氣。
老虎發揮了體育特長,一溜煙兒爬在最前麵,甩了他們十幾米之遠,在上麵傲視群雄,喜不自勝,戲謔道“楚翕,你一大老爺們,能不能爭氣點兒!別總是像個娘們一樣!”
楚翕隨意盤坐在草地上,笑罵“去你的,別站著說話不腰疼,我要是有你這身體素質,籃球還輪不到你打。”
說實話,楚翕的身高優勢的確是適合打籃球,隻不過相比以前,愈發瘦削了些,若是此時依舊是高一胖瘦相宜的模樣,想必也是能和老虎一較高下的。
“休息一會兒吧,太累了,我也快受不了了……”安式微十分懶散地癱在青石上,向前麵的幾個人擺手。
“不是吧,你們兩個空著手有什麽可辛苦的,最辛苦的是我跟蘇歐好不,背著這麽重的包,還走得比你們快!”老虎無奈地攤手,擇了一處平坦的大青石,坐著等後麵磨磨蹭蹭的幾個人。
唐甜走得也很快,不多時便追上了老虎,立刻轉身,明媚地笑著向他們招手,爾後坐在老虎旁邊一起看下麵的三個人龜速一般前行。
蘇歐抬頭看了一眼越發毒辣的太陽,擋在了安式微麵前,不慌不忙地取了背包裏的水,遞給她。
楚翕一掀眼皮就看到這一幕,用一種相當不要臉的撒嬌語氣證明自己的存在,“咳咳咳……我呢?”
蘇歐白了他一眼,“你的水杯在老虎包裏,要喝水自己找他拿。”
一場簡單的爬山活動硬生生花了一個半小時,當然隻是上山的時間。
終於到了目的地。
準確來說,今天是他們幾個在課間的突發奇想,想要一場別開生麵的“piic”,不過事實證明,僅僅隻是一次普普通通的“piic”,沒有特別的事情發生。
他們坐在一顆綠油油的梧桐樹下,攤開一張碎花方形桌布,擺了頭一天每個人精心準備的滿滿的食物,吃飯時,楚翕和老虎鬥嘴,其他人適時橫插一腳,笑聲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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