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月中雙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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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意有些不服氣,嘴巴撅起,雙手抱肩“哪裏是壞話,我這是說小姐不同流合汙。”
“就你嘴巴抹了蜜,你還不去你的廚房看看,糖粥熬得怎麽樣了。我路過時似乎聞到一股糊味。”
這幾月相處,倒是讓沈明月發現這位月中美人,並非遙不可及,她有著自己的喜怒哀樂。會因為丫鬟年歲尚小,替她們事事籌謀。
是個絕頂的好人。
但沈明月如今戒心深重,至今隻能小心周全。她今日紅衣灼灼,一雙柳葉眼微微上翹,笑意盈盈地對著唐小姐賣了個好。
綠意在聽見糖粥二字時,如臨大敵,抄起傘就往外跑。一串串銀白的水珠高高濺起,打落在院子中的矮花上。
屋內兩人相顧無言,都看著雨水順著深山含笑的葉麵滑落在地。這花是左無因送來的禮物,說是賀唐師後繼有人,沈明月喜歡,也未推辭。
如今樹端已經擠滿了花朵。一陣風吹過,卷下一朵花瓣邊緣已泛黃的含笑。
兩人中打破沉默的卻是唐清月,她坐在窗邊,翻看沈明月先前看得兵書,問道“賬本可抄完了,瞧出什麽端倪沒有。”
雖然還未抄完,但沈明月的確發現些問題,她將原始賬簿攤開,指著落星山錢莊說道“如今錢莊盈利模式有三,一是放債錢,收取利息,二來是進行匯兌。三是收取保管費用。”
沈明月看著唐清月臉色如常,才繼續說下去“去年夏季幹旱,秋季多雨,百姓收成不好。落星山所屬錢莊,日息一厘,比別家低兩成。災年百姓有求,生意應好過常年。但今年收益比往年少了兩成。”
“你的確聰明,但錢莊收入減少,並非最大的問題。”
唐清月說道“皇帝不信任落星山,但此勢力根基牢固,後為牽製其行動,又設置凝月堂。經過百年發展,兩者既對立又相互支撐。”
“可現在落星山的商業體係中混入了外部勢力。牽一發而動全身,左無因若處理不及時,就給了皇帝問罪的理由。唇亡齒寒,凝月堂與相府都會毀於一旦。”
沈明月想了想說道“當朝皇帝生性多疑,落星山與凝月堂雖為他所用。但掌事權並不在他,若除掉這兩者,才可高枕無憂。如今這一件事是契機,這麽說來皇帝也察覺到了這一缺口?”
唐清月搖搖頭“還沒有。”
“可是這等機密,為何要讓我知曉。”
窗外天色稍霽,唐清月走出房間,將那朵含笑花撿起,擦幹淨沾滿的泥水,斜別進沈明月的發梢“自然是要拉你進這一趟渾水。”
“同我出去走走。”唐清月親切地挽住沈明月的胳膊,兩人在白荷傘下,緩步而行。
進入後山,濃鬱香氣撲麵而來。一樹深山含笑,白花掩映在綠葉中,仍有小女兒嬌羞氣。但當這一山花開,沈明月也被震撼,她許久說不出話了。
可唐清月並沒有停止步伐,含笑迷陣來回變換。
夜幕四垂,雨後含笑與泥土兩種氣味相互混合。
沈明月的心也被其攪動,砰砰直跳,預警她不能再走下去。路的盡頭似乎是她不敢麵對的東西。
形隨心動,她站定腳步,並限製住唐清月的步伐,用近乎哀求的語氣請求道“我們,不能再繼續了。唐姐姐,我們回去吧。”
“小月牙,莫急,就要到了。”
這一條路遠通山門,沈明月近乎被拖著上到山巔。她站在巨石後,微微低頭,就看見山下遠燈如豆,世界在此處似乎被分割成兩半。
唐清月彎腰撫摸著已經半人高的含笑樹苗“這層土下,住著我和左無因的一位故人,她的名字和你很像。”
沈明月不敢置信,她不是死在這座山頭啊,這墓又是怎麽來的?難道她的屍骨真又在這下麵嗎?
太多的疑問亟待解決。
唐清月卻沒給她這個機會“你是不是一直好奇我為何對你這麽好嗎?”
“是。”沈明月扶著她,山中寒涼,唐清月的嗓子已經帶上一絲沙啞。
“小月牙,我問你,你可有羨慕的人。”
沈明月點了點頭,她過去羨慕沙場戰士,能在前線拋頭顱灑熱血。現在卻羨慕唐清月,相府如今雖如履薄冰,但是一家人齊齊整整。
唐清月笑著問道“你既然羨慕,又打算如何。是刁難他人,還是忍氣吞聲。”
“都不會,我自己會成為最好的那一個。我想要的,想攥在手中的,都會全力以赴。”
沈明月麵容堅定,讓唐大小姐為之動容。可她笑著笑著,卻低聲抽泣“人生不如意者,十之。我和左無因對你青眼有加,是因為看到你就像看見了沈明月。抱歉將你看做別人,是我的失禮。”
“沈明月是我的摯友。烏水城開我輩出,旌旗響,戰鼓揚,金甲銀槍,萬雲卷敵牆。”
最後一句小詞,可稱平庸。可從唐清月口中念出,竟也有氣勢磅礴,巾幗不讓須眉之感。這一首乃是沈明月前世從落星山歸家,路過父兄奮戰的烏水城,信口說出。
因為押韻,不多時城中小兒皆會傳唱。但是京城太學子弟,得這一句笑話了沈明月許久。說她胸無點墨,隻通曉下裏巴人之樂。
所以沈明月沒有想到近十年後,還能從京中第一才女口中聽到,她內心羞愧,卻帶著希冀地問道“唐師喜歡這句詞。”
“為什麽不喜歡?風雲盡出我輩,身為女子又何妨。隻可歎,我並非沈明月,出身將門見識過沙場英雄風姿。”
唐清月抓住沈明月的手說道“我既敬她,又妒她。可她死後,我隻覺得難過,前朝有太後成帝國實際的掌權人,今朝我們又為何出不了一位威名赫赫的女將軍。”
“隻可惜,可惜我那良師益友竟這般早走。天下可還能找到如她一般的女子。直到我見到你。”
唐清月已然是魔怔了,她竟伸手撫摸著沈明月如今的眉眼“柳葉眉,柳葉眼。哪怕那個時候你滿身黑泥,我於人群中竟也第一眼就看見了你。今日你著紅衣更像她了。”
“可沈小姐已經仙去。可就算她還活著,難道就會按照眾人期許一路問成長嗎?”
沈明月就是沈明月,她永遠隻會按照自己的規劃去前進,她不應是誰的救贖與向往。唐清月已然是將她視做自己的另一個層麵。
這不僅是崇拜,更多是常年壓抑下自我掙紮與療傷。
但到底沈明月的心是軟的,她踮起腳尖,拍了拍唐清月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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