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殘缺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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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爾巴特琴在夜色中如泣如訴。眾人側耳傾聽,神色各有不同。
童瞎子倒在地上,肌肉抖動,瑟縮如一隻被煮得通紅的蝦米。神偷小兒跌跌撞撞地從門口跑進來,雙目無神,形同走屍。
大門洞開,門外是濃到化不開的黑色。
人在麵對危險時,偶爾也會生出如動物一般敏銳的錯覺。沈明月雙手環肩,尚且法抵擋驟降的氣溫,嘴唇青紫。
煌火五傑更是跪在地上,麵朝花逐影,你推我搡。最後是胡一虎被擠在中間,聲音顫抖道“法蒂瑪大人,請問教主也來了嗎?”
“明知故問。”花逐影擦拭著自己九節鞭,眼皮都不抬一下。
客棧桌椅板凳上附著的銀霜,對她造不成任何影響。
巴爾巴特琴的聲音持續奏響,沈明月頭昏腦漲,腦海中湧現出無數的畫麵,她像是局外人一般,看著一個還不到人腰的小姑娘手裏握著風車,跑在草場中。
景象輪轉,是紅衣少女縱馬大漠,風揚起她覆麵的紅紗。
從頭到尾都是她一個人。
隻不過這一次的她終於看清那個時時出現在她記憶中的人。
是沈明月,更是她自己。
可又為什麽她似乎是那個需要仰望著沈明月的存在。在回憶中,她的手指間還殘留著女人手指的溫暖。
她痛苦地抱住自己的腦袋,大腦裏似乎是滾燙的岩漿,燒得她就要化為灰燼。
葉禹之抱住少女的軀體,將她的腦袋壓在自己的懷裏,小聲說道“月兒,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嗯。”淚水不禁地劃過沈明月的臉頰,沒有來由的悲傷淹沒了少女。
終於,巴爾巴特琴的聲音在一聲弦斷的聲音中戛然而止,銀霜如潮水一般褪去,隻在空氣中留下濕熱。
沈明月擦了擦眼角的淚珠,委屈地抿著嘴唇,最後不好意思的將自己的身子抽出溫暖的懷抱,小聲嘀咕著“謝謝你。”
葉禹之道輕嗅著衣袖上殘留的含笑香氣“舉手之勞。”
這一夜的鬧劇遠沒有結束,童瞎子癱軟在地上,失去了行動能力,遠看上去如一攤爛泥一般。
令狐三娘在樂聲結束後,終於回神,凶神惡煞地走到他的身邊,死死抓住他的頭發“老東西,你快說,東西被你藏在哪裏了,你再不叫出來,我們幾個都得替你陪葬。”
他手腳的骨頭都已經摔斷,任人宰割。但童瞎子的頭微動,兩眼凹陷朝向沈明月,聲音咕嚕咕嚕地堵在喉頭中,沒有人能辨別他的語句。
“你支支吾吾什麽,快說啊。”令狐三娘神色焦急,“我求你啊,別真害死我們幾個了。”
童瞎子用力抬起頭,聽聲辨位,嘴角露出溫和笑意。
說時遲那時快,葉禹之一個箭步躥了上去,雙手鉗住童瞎子的兩頰,逼迫他露出口腔。可還是晚了一步,半個舌頭被生生咬斷,後半截直接嗆入呼吸道,不過一息間,人已經走了。
沈明月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轉頭去看花逐影,她依舊端坐在位上,漂亮的指甲掐著櫻桃果實,留下兩道彎彎的印痕。
這客棧大廳中突如其來的死亡,並不會對她造成任何影響。
“你們究竟想要什麽東西,這個偷兒不是已經得手了,又何苦相逼。”沈明月怒吼道。
花逐影不急不慢地說道“不知道沈將軍處置叛軍的方式又是如何。”
沈明月一時語塞。
家國利益麵前,將軍同樣生少死多,他們既然用身軀鑄造血肉長城,就絕不允許有人毀壞。背叛者隻有一個下場。
就是剝開衣服,掛在牆頭暴曬,以儆效尤。
她曾經見過,活生生被曬死的人,在活著時曬出水泡,破了再生,皮屑撲簌簌地向下掉,像是深冬的大雪片一樣。
如此比對,童瞎子竟然算是落得個好下場。一時的痛苦換來長久的解脫。
不過,沈明月還是不肯直視屍體,她現在隻想破開那位教主的心腸看看究竟爛成什麽樣子。
“怎麽,沈小姐不肯如實相告?”花逐月眉頭一挑,“那我就來說說。”
沈明月厲聲嗬止“花逐影,你是人,不是獸類,該懂得是非善惡。”
“懂得的基礎是沒做出雞鳴狗盜的事情。”花逐影戳了戳她的胸口,“沈師,你們凝月堂的劣質玉佩,我們毫無興趣。你若真的憐憫他的死,不妨想一想,你從煌火教中帶走了什麽東西。”
眾人的目光都匯聚在兩人身上,花逐影一聲冷笑,反手將九節鞭纏在腰上“小貴女當初若不是你,童瞎子又怎麽有勇氣背叛。”
說完這話,花逐影轉身離開,孟五虎扛起童瞎子的屍體,緊隨其後。
客棧大堂內的血腥味還沒有散去。沈明月凝視著他們的背影,今夜這出戲名叫殺雞儆猴,殺得是童瞎子,恐嚇的卻是她自己。
不過今日,她的確知曉那位“教主”的厲害,不見其人就能震懾諸人,令人俯首稱臣。
但她又從其中帶走了什麽?眾人礙於身份,並沒有仔細詢問,隻是留足空間,供她思索。
於沈明月而言,今夜諸事隻傳遞出一個信號。
這次重生,她的記憶並不是完整的。作為逆天改命的代價,她丟失了重要的情報。有關這個憑空出現的西域煌火派,有關九皇子,甚至有可能包括左無因與孟九千。
每個人都知道得比她更多,都希望借助她這把鑰匙,打開恢弘的寶藏。
沈家不容於世,如今她的命是捏在九皇子等多方勢力的手上,想要活下去,並且複仇隻能仍然顯示自己的價值。證明除了她之外再無人能打開英宗寶藏。
夜晚又是輾轉反側。沈明月不得安眠,隻好起身,披著外袍推開窗戶,一道身影一閃而過,她滿腹狐疑,卻不敢追去。
但悄然離去的人並未無功而返,一塊三指寬的白綾被石頭壓在窗台上。
白綾正麵是“十五月夜,哭墳山見。”
背麵隻有三個字“一人來。”
“來”字的最後一筆,直接飛出布麵,可見施筆人,筆力之深。
沈明月又來回翻轉,將這幾個字牢記心間。她點燃桌上紅燭,火苗驟然升起,她麵無表情的將白綾投入其中,看著它慢慢卷曲,縮成一個小球。
火滅了,她將這小球撈出來,又碾成粉末。
堅定了前去赴約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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