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月冷言道“這又與你是否下蠱毒給花弄影有何關聯？”

    唐清月從這枝紅葉上摘下最完整的一葉，別在小丫頭的衣襟上“你有時是真聰明，沒有你看不透的東西。有時又是真的傻。我若有心害花弄影，就等於說我要破壞與蘇諒的關係。”

    她將兩隻手的拇指食指並在一起“古有三足鼎立，天下太平。若某一國突然強盛必生事端，燕渡山自己也在不斷放出消息，令國本之事雲裏霧裏，眾臣摸不準誰才是真正合心意的。”

    “至於我嘛，粗略讀過幾本史書，也略懂這個道理，不至於在事情尚未塵埃落定時，就砍去一條腿。”唐清月拍了拍小月牙的肩膀，“難道你離開京城太久了，已經缺乏這種知識了嗎？”

    女人柔美的聲音，抓得沈明月耳朵尖癢得厲害。小月牙咳嗽一聲“自然是不曾忘的，隻不過唐師竟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叫人慨歎不已。”

    沈明月手裏把玩著那朵的紅葉。

    唐清月摸不清看不透，她的心到底偏向何處，不得而知。

    如今該解決的燃眉之急是花弄影一事，解鈴還須係鈴人，如果始終找不到始作俑者，隻怕她性命垂危。

    唐清月看出小月牙的難處，勸說一句“你心善，但並非所有事，都可以靠著善良解決。花弄影這件事你若非得插手，隻會讓局勢越來越亂。你自然不想看九皇子為難對吧。”

    提起左無因，沈明月的心劇烈跳動兩下。

    一夜的輾轉使她突然明白，攜手歸隱的美好願景，已成泡影。他是鄰近帝國頂端的皇子，隻要慎重行事，勝利的甘釀唾手可得。

    但如果失敗，等待九皇子的結局隻有一個。

    沈明月希望左無因能肆意的活，隻不過如果自己盡力滿足其，那今後長久的帝王旅程，必然不會有明月相伴。

    唐清月看見她的眼中猶豫神色一閃而過，繼續添油加醋道“想來燕渡山後宮也再添不上一兒半女了，但憑著花弄影如今受寵愛的程度，難保然後聖人不會從位份低的妃子那裏過繼個兒女。到時候蘇諒有了籌碼，難免不給旁人使絆子。”

    “沒錯，唐師你提醒了我。”沈明月腦海中靈光乍現。

    是了，她怎麽就忽略了燕渡山的後宮。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燕渡山不在乎兒女，但皇子帝姬都是母親懷胎十月。如今斜裏竄出一個花弄影，晉得位分高是件小事，若是搶去別人孩子才是大事。

    若是子憑母貴，有了爭奪皇位的資本，那這座皇宮的天怕是都要被掀開了。

    宮中能人異士眾多，就像今日掃地的楊嬤嬤，拎著比她人還高大的掃帚回到宮中，雙腳壓根沒點地，又比如達奚貴妃宮的桂嬤嬤，在白衣庵連爬兩座大山，連口粗氣都不喘。

    各個都是翹楚，隻不過存在感太低，所以小月牙把這些彎彎繞繞就忘得的一幹二淨。

    唐清月不可置信道“我說了這麽多，你這丫頭還是堅決要蹚這渾水，就不怕把自己給折進去？”

    “你昨夜也說了，我現在就是盛放蠱蟲的母體，在成蟲尚未出現時，我頭上可是有燕渡山撐腰，我們算計燕遠宜把花弄影帶進宮，我傷了燕遠瑤也不過就是點撥幾句。”

    “你這是冥頑不靈，倒時惹禍上身，你就知道我是為了你好。”唐清月恨鐵不成鋼說道，手指彎曲在她的額頭上，彈了一個腦瓜崩，“不過你若是真能救了花弄影，也好。日後若真闖出彌天大禍，燕渡山看在她的麵子上還能饒你一命。”

    她理了理衣襟“你既然有了頭緒，可想過怎麽實現？”

    小月牙滿懷信心“自然是要太醫院先查閱資料，至少該先核對，這種蠱蟲的特征習性，才好對症下藥。”

    唐清月不好打斷她一番暢想，隻含著笑聽她在那裏規劃。

    盯著少女修長且完美的身姿，唐大小姐早已被凍住的內心，罕見地破開一條裂縫。

    舊日的沈明月是這樣的嗎？

    記得某年花朝節，她破天荒得了太醫首肯，能出去和閨女們一道玩耍。那時的唐家大小姐，生命尚未被烙印上死期，她乖乖吃藥，似乎多吃一碗就能祛除病魔。

    因此能有個這樣的時機，自然歡喜。

    但久未和人打交道，唐清月隻能站在河畔邊，看著別人嬉笑。

    一隻碩大的蝴蝶風箏，飄然落在她的身前。她見奇欣喜，以為是誰家貴女不想要了，伸手就去撿，結果還沒碰到，就有小廝來拾。

    唐清月訕笑一聲，就當她不在意。

    第二日，正吃著藥。府上的侍女就來報，說是沈家小姐送來了許多禮物，還附帶書信一張。

    信箋上是一句小詩。

    “五色羅裙風擺動，好似蝴蝶鬥春歸。”

    最大的錦盒中卷著一隻展翅的鳳蝶，兩個侍女各執一半翅膀，緩緩展開。比花朝節上的那一張蝴蝶風箏更大，更精致，雙眼處綁著一拳頭大的風鈴。

    唐清月把風箏掛在牆上，夏日推窗，晚風穿堂，風鈴泠泠作響。

    思緒慢慢回籠，沈明月就在眼前，正努力與拐杖做鬥爭，時不時轉過頭對她一笑。

    莫說孟九千也不認這個月兒，就連唐清月也不敢相信那個心思如發的女人重活一世，會變成另外的模樣。

    或許是因為她忘記了那些不想記起的一切。

    忘了也好，忘了也好。

    “小月牙。”唐清月輕喚了一句她，“你且等等我。我看你這丫頭，壞了腿比沒壞腿來得更輕巧。”

    “那怎麽可能，不過太醫院醫術高明，倒是不怎麽疼。”沈明月歪著腦袋說道，“我準備回慈雲殿守株待兔，等燕渡山來了，將這件事告知於他，在去太醫院的翻閱典籍，唐師一起？”

    “元貴妃還等著我去抄經文。”

    “我就知道如此，你才不願意惹上這種事。”沈明月又往前挪了兩步，忽然回眸“唐師，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嗎？”

    唐清月笑著搖搖頭。

    沈明月詫異地看著眼前人，領口那朵楓葉飄落在雨後的積水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