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諒一邊如此說道，一邊又將石榴囫圇吞進嘴裏。

    沈明月皺著眉頭看這一切，甚至聽見一聲牙齒崩裂的脆響。隻見蘇諒捂住嘴唇，收回至袖口時握成拳頭狀，鮮紅血絲分明從指縫中滴落。

    這世上哪裏有什麽鐵石心腸，人心肉長，就連蘇諒都會在路過石榴攤前想起花弄影。無非是太多人希望隱藏自己的情緒，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表露半分罷了。

    秋日天空高遠，萬裏晴空上突然遮上一片烏雲，隻手可摘。雨絲繁雜，長街小販立刻尋了地方避雨，並不忘用帆布蓋上貨物。

    沈明月也想拽著蘇諒躲進茶館。蘇教主卻不肯領這個情誼，所有人都打量著整個異類，喊一句傻子，又匆匆離去。

    小月牙靠著茶館的門框。

    饒是當世名手，也描摹不出這樣的場景。

    雨水順著蘇諒的麵頰，一直鑽進他的衣領。他眺望著遠處被水洗過而更顯澄淨的琉璃瓦片，麵無表情，但任誰都知道那顆心早就碎得四分五裂。

    “心疼了？”葉禹之端來一杯熱茶塞進小月牙的手裏，雖然秋日才起，但在落雨時，寒氣入骨。

    他盯著小姑娘散落耳邊的一縷碎發，心疼她小小年紀要替著周圍人操碎了心。又難免醋意橫生，一個孟九千不說，如今的還有蘇諒、花逐月，達西榮。

    日後若是被燕遠寧看見，又是一壇子新醋。

    葉二少胸中醋海翻騰，可嘴上又什麽都說不出來，隻在麵具下垂了眼眸又仔細問道“左腿還疼嗎？”

    沈明月盯著自己腳，今日事多，又多虧章炎臨著出宮前替她換上藥膏，冰冰涼涼一時也感覺不到什麽疼痛。如今被葉二少一提，疼痛似乎長了耳朵，心道我該發力，一溜煙的從左腿腳踝爬到天靈蓋。

    一個激靈。

    沈明月呲牙咧嘴，看著葉二少焦急的表情，擠出一個比哭更難看的笑容“已經不疼了。”

    “哦？”葉二少埋怨自己也忘了這件事，正和自己生了悶氣，又聽見小月牙如此不把身體的健康當作一回事。

    他的臉陰沉著德就像門外的天空，著實叫人膽戰心驚。

    沈明月吞了一口口水，想著要不要說點什麽好聽話，討他的歡心。這一頭還在絞盡腦汁，大小姐就連曾經看過的戲法訣竅都是想了十幾種，還是想不到落星山主喜歡什麽？

    是喜歡蘭芳樓廚子做的點心？但是如今整個蘭芳樓都付之一炬了。

    她記得葉二少還喜歡落星山廚嬢孃做得八寶粥。

    小月牙最不愛吃這種粥，因為廚嬢孃喜歡在裏頭擱一種厚皮大紅豆。這種豆子又不愛熟，非要等到其他佐料都變成一團糊糊才能煮得好。

    每當這個時候，沈明月都吃不了兩口，急匆匆地去叫身邊的小丫鬟，一起去山下打打牙祭。

    可每一次，她一回頭就能看見小蘿卜頭一樣的未來山主抱著她的青瓷小碗吃得香甜。這大約是喜歡吃吧，不過八寶粥又不難，火大一點，燉得軟爛一些就可以了。

    小月牙摩拳擦掌，拖著自己一條病腿準備向店家借下後院的廚房。剛挪動兩步，葉二少就屈膝擋在小姑娘眼前“師兄，這是？”

    “上來，帶你去那邊休息會兒。”

    沈明月舔了舔嘴唇為難道“師兄這不過兩步路。何況還有這麽多人看著。”

    “我都知道，可是大家都清楚我們的關係。”

    小月牙又說不過他。可憐沈大小姐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糊爛的粥今日是做不成了。

    不過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仰。沈明月貼著心上人的脖頸，覺得自己也算是因禍得福。男人的肩膀寬厚有力，步伐強健有力，似乎舊日也有過這樣的時候，可惜是想不起來了。

    沈大小姐坐在長凳上，砸吧著嘴，仍在回想著片刻的安寧。她未注意葉二少並未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反倒又蹲在麵前。

    她感覺腳上一涼，左腳上的鞋襪盡數被褪去“師兄。”

    “還好沒傷到骨頭，現在隻是有些紅腫。”

    空中飛來一小白瓷瓶，葉二少從裏麵倒出一些，輕揉著紅腫處，促進血液流通。

    沈明月欲言又止，慌慌忙忙地將裙子蓋住白嫩的小腳丫。

    葉禹之又毫不留情地掀開，十分的鐵石心腸。

    “都說女子的雙腳隻能給未來夫君看。”小月牙漲紅臉龐，“若是，若是給師兄看到是沒什麽，隻不過如今人多眼雜。”

    “你舊日從不在乎這些。”

    “那是因為，因為。”沈明月的聲音越來越小，“年少不知自己心意，如今懂了自然會生出許多小女兒的心思。”

    葉禹之心裏甜似蜜糖，一道遒勁掌風劃過空中，兩張木桌立刻並在一起，擋住兩人和眾人的視線“如今就沒處看見了，若是月兒還是覺得不滿意，我找個時間剜去他們的眼睛就是了。”

    沈明月連忙搖頭，她伸手取下師兄的麵具。這雙桃花眼要九天星子黯然失色，如今正飽含深情的看著她。

    她似是被蠱惑，捧起葉禹之的臉頰，在他的眼睛上落下一個吻“師兄，我問你當初也是像蘇諒一樣，心痛的不能自已嗎？又沒有人可以傾訴？隻好對著滿山的含笑，對著我……沈大小姐的屍骨，日日對坐天明？”

    “怎麽會如此問？”

    沈明月揉了下眼睛“因為覺得她是個不開竅的榆木疙瘩，瞧不出自己的心，也看不出師兄的心意。最後隻留下師兄一人。”

    “這又何妨，我心愛的姑娘要做天上銀月，我就做夜伴星子。若她想換黑衣白衫，我就砍下牛頭馬麵，把頭安在自己腦袋上。如果說真有什麽遺憾，隻能怪我等到一切已經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才後悔萬分。”

    葉禹之揩去小姑娘眼角的淚水，凝視著這一張掛著笑容的臉，麵色沉鬱道“如果有一天我告訴你，沈家滅門與我大有幹係，月兒是否還能原諒我。”

    天空中乍起一道驚雷，白光照在少女一瞬間變得蒼白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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