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湛明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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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常琦終歸還是妥協了。他捺不住鳳玉鳴那句“以死明誌”。他心情複雜。

    他接受了冥州府對玉鳴的求親,不過將婚期定在許久之後。

    可惜定得不巧。就在玉鳴婚期前一天,他的應劫之難驟至。一切都被打亂了。

    “哪有師父遭逢大劫,女兒卻盛妝出嫁的道理?”這是玉鳴麵臨冥州府的花轎時的態度。

    得知應劫之事,她整個人如遭晴天霹靂。

    玄尊本意是瞞著諸天的,他安排了太九玄高階的侍衛護持,以為足夠。可有了武尊的前車之鑒,諸天現在對這種消息格外敏感,很快,風吹花滿蹊,諸天皆知。

    隻是冥州府後知後覺,接親隊伍按期來迓。

    所幸,一則由於各路神仙的嚴防死守,二則由於玄尊平日圓和,不像武尊般總是高舉屠妖大旗,在妖魔兩界並沒有太大的仇恨值。

    所以,此番應劫,還算安生。

    不像武尊那次,紛亂過後,失去意識的武尊竟被妖精擄走。

    盡管如此,也沒有誰敢打包票說玄尊遭曆此劫後還能活命的。

    玄尊比較走運。在趕赴瑤穀之前,他就吩咐湘若“若我有幸歸來,便將我送到湛明鏡天。記住,旁人一概不許放入。”

    後來,湘若照做了,含著辛酸,畢竟歸來的尊上已毫無生氣。

    湛明鏡天是玄尊用神力幻成的一處密域,他將鑰匙交由湘若保管,每遇重傷,他必潛入其中獨自靜修。

    當此際,闔殿上下,無有不悲泣著,連湘若也掌不住當眾落淚。芸芷宛君哭到暈厥。玉鳴則驀然感到一陣廓落無依。

    若師父果真不幸湮殞,她便遁入西天清境,永世為尼。

    玉鳴暗下決心。

    這一日,大家在惴惴中熬過。

    湛明鏡天像隔了幾個世界,誰也觸碰不到。誰不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懊喪呢?玉鳴尤甚。

    玉鳴什麽也做不了。但經此一變,她仿佛成熟了許多。她沒有因為憂傷、因為憂急一蹶不振,她不能觸摸到那個人,但可以從所有已知的方麵了解他的現狀。

    一向對書籍感到頭疼的她開始認認真真研究起了古卷。

    這一來,可讓她發現了了不得的線索!

    古卷上載純龍之血、純鳳之血、九叉麟角,有起死回生之效。

    明悟了!

    她囫圇揣著那本書冊,匆匆趕到湘若的廂房,指著那一行字跡央求湘若“湘若姑姑,我、我的血能救師父,放我去湛明鏡天吧!”

    湘若遲疑“尊上說旁人不許放進……”

    玉鳴堅定無比“師父現在危在旦夕,姑姑也想他快些複原吧?我的血既能救他,何不一試?哪怕違背了規矩,也好過眼睜睜看他歸逝啊!”

    湘若思慮再三,終於應允了,打開湛明鏡天的入口,悄悄讓她進去了。

    玉鳴沒想到,湛明鏡天內竟如此明媚!宛如世外桃源一般,奇花異卉,寶樹珍禽,皆是外界從未出現過的。

    “此處竟如此清奇,似真而幻,似幻又真,太讓人驚訝了!”初來乍到,她忍不住發出這番感慨。

    “那是因為,我們都來自主人心中的幻象。”這時,從水中騰躍出一隻鹿首魚尾的異獸答道。

    “啊,那你快告訴我,你家主人在哪兒?”她趕緊問。

    那獸不答,哼哧著撲回水中,遊走了。

    玉鳴找不到她師父,好不焦急。她一邊在寶林瑤地上穿行,一邊高聲呼喚。

    尋了半日,轉至一個洞口,乍看去,黑漆漆的,很神秘的樣子。

    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她鑽了進去。

    在黑暗中摸索了許久,她才看到前方有幾點隱約的燈光,這給了她莫大的希望。她繼續往前走,行不多久,前方隱約的燈光明確分成了三份,正對三個路口。

    這可讓她為了難,不知往哪方行去。

    也許冥冥之中自有指引,也許隻是意外,她徘徊再三,還是選了最右邊那條路。

    很快,她看到一方寬敞的洞府,銀鳳蝶白光閃閃,夜明珠紫耀競煊。參差石筍之下,夜舒荷盈池;披拂帷幔之中,蔦蘿藤遍地。其內有一座寬綽石床,上麵盤臥著一隻玄色巨龍。玄龍項上有一圈白鱗,宛如玉環。石床邊有石案,案上空空如也。

    雖早知師父實為玄龍,然今日親眼目睹他的真身,玉鳴還是大吃一驚——即便處於沉眠的狀態,也散發出凡物無可比擬的雄渾氣魄。仿佛它隻是在小憩,很快又將一飛衝天,叱吒風雲。

    進入洞府且見到玄尊之後,玉鳴往後的日子既清苦又單調她每日必取一碗心頭血放在石案上,等待玄龍來飲。

    起初她以為沉眠中的玄龍暫時不會醒來,還為如何替它喂血煩惱過好一會兒,後來發現它會在每天一個固定時間段蘇醒,蘇醒的玄龍立刻被石案上金紅的鳳血吸引,很快將鳳血舔舐幹淨,她方才欣慰。

    可玄龍每日僅飲一碗鳳血,這是她左右不得的。

    她發現,這條玄龍跟太九玄中自己那位威嚴、倨傲的師父大不相同。在它沉睡的時候,洞府裏死氣沉沉的,她時常坐在石床一側,懷著洶湧澎湃的感情,輕輕撫摸它冰涼堅硬的龍鱗,摩挲它頭頂那對映射黑曜光澤的挺拔龍角。

    一開始隻是觸探,久而久之,她見玄龍始終沒有動靜,便不再那麽拘泥了。日常疲乏時,索性直接倚靠在玄龍身上——她很親近它。

    因日複一日的釋血消耗,而湛明鏡天中一切皆為虛物,並沒有什麽可供她滋補,她的精神越發不濟,表現出來就是越來越嗜睡,後來,除了汲血那會兒工夫,她索性終日蜷在玄龍旁邊一動不動。

    倒是那玄龍,得經鳳血滋養,精力反而逐漸旺盛起來,生機慢慢地恢複了。

    它似乎察覺到自己的好轉完全得益於身邊這個柔弱的姑娘,所以對她親熱有加,好像將她當成了一個值得信賴的大姐姐。常在她臥於石床上休眠時使勁兒往她身邊拱。

    由是玉鳴得出一個結論這玄龍頑皮活潑宛如小孩,當是喪失了它作為龍皇玄尊的那部分意識。同時,自然也忘了她原是它的徒弟。

    就這樣,百年過去了,玄龍在這洞府中像頑童一樣糾了玉鳴百年,玉鳴則像慈母一樣照看了它百年。

    有一天不知什麽時分,玉鳴睜開雙眼,她本能地要起身為玄龍備血,但卻沒有看見玄龍,一開始浮現在她疼痛的腦袋裏的念頭是玄龍去洞府外玩了,但很快,她否定了這個念頭。因為她看見石床上躺著一個身著玄袍的俊美男人,正是她的師父。

    一見師父複形,她激動得熱淚盈眶,又見師父麵目消瘦而蒼白,心中頓又湧起無限疼惜。

    她眼噙著淚,伸出纖長的玉指去觸碰他的麵頰,卻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從此,這洞府重帷之中,又恢複了初始時如死般的靜寂,不見了鬧騰的玄龍,取而代之的是石床上虛弱的黑衣男人。

    她依舊像往常一樣,每天在碗具中備好鮮血,等他醒來啜飲。但等啊等,她發現他始終昏迷不醒。

    不得已,她隻好考慮當初師父救她時所用的法子——以口渡之。其實,雖然這樣做了,但她心裏還是很忐忑的,她害怕師父會因此而怪罪她。

    又過去不知多久了,這日她俯伏在石床邊為玄尊喂血,忽然,她感到自己的上身被什麽箍住了,緊接著,她就被石床上的男人一個翻身壓在了身下。

    她師父墨色的瞳孔映入她瞪大了的迷亂的眼睛,在其中有一瞬間的恍然。

    良久,他緩緩啟唇“傻瓜,你是怎麽進來的?”

    “我,我求湘若姑姑放我進來的。因為我能救你。”她如實回答。

    玄尊忽然將她緊緊摟住,不再說話。他將頭埋在她頸窩,輕輕蹭了蹭,瞬時有一股電流抵達她的全身。

    她感到他這種擁抱有些異常,但卻說不上是哪裏異常。

    之後,玉鳴依舊悉心照料玄尊。隻是,二人都感到湛明鏡天洞府裏的氣氛開始變得非比尋常了。

    玉鳴心裏仍然存有雜念,但她曉得藏掖好了,反倒是那個六界景仰的男子,她真的感到,他與太九玄中接受眾神跪拜的時候大不一樣了。

    以前的他,像天地設給她的一個謎;現在的他,反倒像那謎裏的一盞明燈。

    不用她懂,隻是伴著她。

    這一日,玄尊也說了好多話——

    “瞧你,都瘦成這樣了,是為了我嗎?”

    “我不是吩咐過任何人不得入內嗎?你好大的膽子!”

    “我的原身沒有傷害到你吧?它沒有了我的意識,可是很暴虐的。”

    “你……我很想念你……”

    他的聲音,因為長期未曾開口而有些嘶啞,卻洋溢著莫名的溫柔,那溫柔是從骨子裏發出來的,又真真切切鑽入人心裏的。

    她再一次為他動心。

    玉鳴覺得,玄尊要麽是瘋了,要麽是真的喜歡上她了。

    而無論真相是哪一個,都挺能擊潰她的三觀的。

    比如,當她將一碗鳳血好好端到他麵前時,他卻毫不正經地說“我希望你喂我。”

    她便掏出一根不知從哪兒搜撿來的勺子放到碗裏。

    他又戲謔地盯著她,笑道“用嘴喂。”

    她抗議“你現在好好的,自己又不是不能喝!”

    他便將臉轉過去,慘淡道“那便罷了,我原就是打算死在這湛明鏡天的!”

    她拗不過他,隻得照辦,反正,這於他們也算稀鬆平常了。

    而他總會趁機舔咬她的唇舌,然後含著邪魅的笑顏看著她滿麵通紅卻一聲不吭的窘迫模樣。

    而每到一碗血喂盡,他總會激動地將她緊緊摟住,照著她的嘴唇深吻良久,勾動……

    她私下裏也是滿腦子大寫的問號她師父這是神誌不清了?他知道他在幹什麽嘛?!

    旖旎曖昧的洞府裏,夜舒荷嬌美,蔦蘿藤繁密,二人雖言語未達,但心意早已相通,誰也不再避諱自己的真心,並直視自己的渴望。這樣,他們很快糾纏到一起,難舍難分……

    他們用肢體纏綿的方式來互相表達濃烈深沉的愛意,但嘴上,誰也沒有吐出半個“愛”字。

    之後二人卻歡洽非常,因為有些事,不須言說,他們都已心知肚明。

    狂亂、焦灼、熱烈,或可形容這一番吧……

    此後,二人在湛明鏡天很度過一段逍遙快活、不受塵擾的日子。他們在石床上歡愛,在夜舒荷池裏共浴,早忘卻洞府之外,還有太九玄,還有諸天六界……

    這樣的歡愉,一直到後來出了湛明鏡天,回到龍皇宮,也持續了一段時間。

    湛明鏡天再好,畢竟隻是幻地,等到常琦完全複原之後,他們還是要回到太九玄的。

    而回到外界,他們就不得不重新審視他們之間的關係了。

    是師徒、是情人,還是……一段可恥的不倫之戀?

    至少,這段戀情見不得天日。

    一開始,玄尊仍舊將玉鳴安置在鷖曦宮,自己則歸主殿,可耐不住相思煎熬,他時常尋些借口往玉鳴宮中去與她私會。或者找些由頭,喚她往主殿來。

    正處於熱戀時期,二者自然濃情蜜意,如膠似漆,恨不得時時刻刻與對方粘在一起,融為一體。因而往來過於頻繁卻不自知,再加上,他們每次會麵,勢必要摒退周圍人,獨處良久。時間長了,身邊人少不得起了疑心。

    可看他們表麵的樣子,依然疏疏離離、冷冷淡淡,與應劫之前一脈相承啊。

    大家也隻當自己是多心了——高高在上、堂堂正正的玄尊大人跟自己的徒弟能發生什麽事呢?!

    直到某天半夜,玄尊身體狀況陡轉危急,說是應劫期的反噬,仍需要玉鳴的血液供養,乃急召玉鳴到主殿來。之後,玉鳴便定居於龍皇宮主殿了。

    這理由蹩腳吧?

    但玄尊性命緊要。宛君隻得憋著不願,湘若隻得按著疑竇,緞緞、款款也隻得遵命孤守著鷖曦宮。

    宛君被遷出了龍皇主殿,湘若也鮮少再見著玄尊,這是,太九玄裏,玄尊與玉鳴的戀愛時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