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日暮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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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聲風笛離亭晚,君向瀟湘我向秦。

    度湘若恐嚇了幼時的玉鳴。在她的恐嚇下,玉鳴心甘情願隨她離開了太九玄。

    趁著玄尊不在,湘若瞞過眾人耳目,將小玉鳴送到了人間,又抹掉了她在太九玄的所有記憶。

    直到分別前,小玉鳴還在傻乎乎地拉著度湘若的袖子,感激涕零地說“姑姑,謝謝你,謝謝你救我出來!”

    而度湘若的笑容也溫和而誠摯,她對小玉鳴說“你這麽好看,姑姑當然不忍心你受到傷害了。”

    再之後,她回到太九玄,等待玄尊歸來。尊上回來時,她裝作一副憂慮的樣子,說小女孩趁她不備悄悄溜走了。還假意問他,是否需要派人去搜尋。

    當時他冷淡地搖搖頭,好像有什麽更大的煩心事,而這件事很無足輕重。

    然而,沒過多久,她就發現玄尊在悄悄派人去找小玉鳴了。然而沒有向她透露任何消息。

    她擔憂他是不是知道是她做的手腳了,可他又打消了她的疑慮,有一天,他對她說“如果找不回來,也就算了。”

    往後,他對她一切如常。日子也一如往常。她反而慶幸自己當初做了那個決定。

    可是現在呢?過去的一切又卷土重來了。玉鳴又回來了。她早就猜到玉鳴就是玉簪姑娘了。現在,尊上果然決定娶她了!

    她該怎麽辦呢?她能怎麽辦呢?!

    她知道父親當初是用什麽方法解決掉先任蓬萊島主的。

    一種僅流傳在魔族內部的秘術——血溶術。

    魔族的血,紫紅,畫成特定的符咒,會起到傳送的作用,而傳送的終點,可以隨心所欲。

    她不知道父親最終將先任蓬萊島主傳送到了哪裏,但她知道,有一個地方一定很適合鳳玉鳴。

    百葉穀直通魔族腹地,幸存的魔族餘黨大多聚集在那裏。其中寒冰如錐,陰風如哮。一旦跌入,元神難免會在下墜的過程中被侵蝕消弭。

    殘忍?是有點,但也不過分。反正她主意已定。最好的時機,莫過於玉鳴神卿出嫁當天了。

    玄尊不會知道的。魔血的秘密她沒對任何人說過。

    那一天,祥雲煥彩,紅妝花嫁,比過了九天有記載的所有婚禮場麵。但她微笑而已。

    玄尊去琪梧宮接親了,她在太九玄中接見賓客,有禮有節。

    血溶咒埋伏在祥雲路上。其中溶了一滴玉鳴的血——那是她事先設計從玉鳴身上騙取來的。

    旁人踏過魔血咒會安然無恙,至於被她特定施咒的玉鳴,則會在一瞬間被傳送到百葉川。而且,悄無聲息。

    大概,大家真正意識到的時候,花轎已經抵達太九玄門口了吧。而這一切,她,度湘若,毫不知情……而血溶咒用過一次之後就會消失,了無痕跡,他們在來路上不會尋到任何線索。也正因如此神異,當初的仙渡神君弑神案才會遲遲沒有告破。

    可她忽視了玄尊的深情,忽視了眾神對這場婚禮的期冀。

    停在太九玄門口的花轎停落,轎簾打開,裏麵空空如也。

    那一瞬間,如約的彩仙花從上往下紛紛墜落,卻落下一地寂寞。

    玄尊怒問左右“少主呢?玉鳴少主呢?!”

    左右麵麵相覷,除了搖頭再沒別的答複。

    此事過於蹊蹺,度湘若考慮到太九玄的顏麵,走近玄尊,小聲提醒“殿內的賓客……”

    而玄尊卻像失去理智般一把推開她,不由分說地順原路往琪梧宮返回。

    他推她的時候很用力,讓她感到有些委屈。但她還是堆起微笑,回到大殿內,以誠懇而懷歉的語氣遣散賓客,處理得極其得體。

    可是呢,她在太九玄一直等到半夜,玄尊都沒回來。她也派人去了琪梧宮,甚至琪梧宮周圍,但他們都沒回來。

    她獨自在太九玄守著。後半夜,風涼,月清。她起身,在殿內閑遊。一室又一室,紅綢鸞燈,鴛鴦錦被……

    如果這一切,都是為她而準備的該多好……

    她坐在原定為玄尊與玉鳴的婚床上,無邊的清寂中,她緩緩倒下,大紅錦褥的觸感很好,微涼。不知不覺,她竟在其上睡著了。

    夢裏,鑼鼓迎親的聲音一直傳到仙渡府門口,她身著喜服,在侍女的攙扶下步出府門,被迎上花轎。而迎接她的男人身著玄色尊服,紅綢將他與自己相連……

    夢醒了,已是第二日晌午,派出去的侍衛回來了幾個,找到她,傳訊道“尊上現在百葉穀邊,吩咐我等,來請湘若大人過去一趟。”

    湘若微笑“有勞你們了。是找到尊後了嗎?”

    傳訊的侍者搖頭,說“尊後仍下落不明,而尊上狀態很不好,幾近癲狂。”

    湘若心中五味陳雜,卻不露聲色地說“好,我去看看。”

    她果然去了百葉穀,雖然心中有些忐忑——那是她的罪惡之地。

    玄尊似是已候了她許久了。在百葉穀上的陰風中佇立著,發絲散亂,神色黯淡。

    湘若眼尖,看見他手中死死地攥著一支潔白的簪子。她的心陡然一沉。

    “尊上!尊後有消息了嗎?”她以十分關切的口氣問。

    常琦轉頭看他,眼中布滿血絲,臉上沒有表情。

    “你知道,她最怕冷嗎?”

    他緩緩抬起手,出示那支簪子,如夢囈般發問。

    百葉穀中確實氣息陰冷,令她站這麽遠都不敢靠近。

    “那,尊後她……”她仍假裝無辜。

    “她不會尋死的。還有兩個孩子,可誰會這樣歹毒地陷害她呢?”他低頭看著黑魆魆的穀底,心仿佛也墜落進去了。

    聽到“歹毒”二字,度湘若脊背一陣發涼。她不敢答話。

    “可是,誰有能耐能在本尊的眼皮底下傷害本尊的愛人呢?”他的語氣驀然轉變,變得陰狠,仇恨。

    “尊上,節哀……”

    她盡可能向前跨進兩步,試圖勸他回頭。

    之後,他都沒理她,在原地站了整整一個下午,任穀中的陰風將他們洗禮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日暮。

    西天慈雲藹日,金光縷縷,仿若佛祖笑顏。

    “你到底,藏了多少秘密?”金光中,他問。

    她沒回答,隻是說“尊上,太九玄還在等您呢……”

    他卻冷笑一聲,眼中的光盡轉向絕望,如花落後的涼。接著,當著湘若的麵,出乎她意料地,他背對百葉穀,極自然地,倒下……

    “不!”度湘若驚呼。

    她顧不得其它,追到玄尊先前站立的地方,發現他已經融入寒冷的黑暗了。

    現在輪到她在原地佇立了。

    原來,這裏比她想象的還要冷……

    但她沒站多久,也淒然一笑,自語道“生死,相隨……”

    言罷,也縱身一躍,落入黑暗。

    至此,西天的最後一縷霞光也泯滅了。寂寞而荒誕的暮色開始啃噬大地。

    終古之神,未能亡於雷火之劫,卻葬身情海。

    。